鐐銬鐵鏈叮叮當當相撞,撞散了宮輿內彌漫著氤氳。
傅羨好彎身拉了下裙擺的弧度,將將蓋住桎梏著腳踝的鐐銬,宮輿再次被敲響時,借著帳幔掀起的縫隙,影訣的話夾雜著寒風而入。
“傅姑娘,皇後娘娘身邊的珮雲正在宮門口等侯。”
傅羨好眼眸微掀,不冷不熱地‘嗯’了聲,並不覺得意外。
她這一身鐐銬,等的就是皇後的人。
要是珮雲沒有過來,那才是意料之外。
朔風凜冽,恣意傾斜的細雨吹打而過,刺骨的寒鑽過錦衣而入,跟著珮雲前來的,還有竹清。
竹清撐著傘站在後頭,見到宮輿前頭隨風搖曳的東宮烙牌,柳葉細眉微微蹙起,側眸看了眼拎著包袱的珮雲,她神色如常,好似沒覺得有任何的不妥之處。
趁著宮輿還未到,她低語:“為何是由太子殿下的人送出宮?”
“是由殿下親自送出宮。”珮雲目光自若地凝著那道不緊不慢駛來的宮輿,“此事涉及到公主,今上要求殿下親自查案,自然不會假手於他人。”
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包袱,歎了口氣。
事發突然,誰都想不到傅羨好會被牽扯入其中,明日就是除夕夜,新歲降至,如今看來,這個新歲怕是不好過。
還有五丈之遙時,宮輿停下。
影訣走上前,拱了拱手,“珮雲姑娘。”
珮雲行了回禮,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宮輿,道:“我替羨好收拾了些衣物,不知是否能夠上前交給她?”
影訣伸出手,“姑娘交給屬下即可。”
聞言,珮雲遲疑了下,將手中的包袱遞上前,眼看著影訣就要接過之時,宮輿中忽而響起鐵鏈相撞的聲響,聲響不大,隻是在此刻顯得異常的清晰明亮。
珮雲握著包袱的手心緊了緊,瞥了眼神色如常的影訣,還是選擇送出包袱交給影訣。
這時候,伺候在另一側的餘白忽而上前,掀開了帳幔一角。
隻見傅羨好探出身來,瞧見她們的身影時眸光倏然亮起,朝著她們小心翼翼地揮了揮手,“姐姐。”
她身影微動,欲要探身出來之際,利刃掠過刀鞘的刺耳淩銳聲響劃破天際,自內而出的劍鋒掠過修長有致的脖頸,劍尖抵著宮輿一角。
淩厲劍鋒微劃之際,白皙的脖頸上倏然鮮紅的血色,沁著血的傷痕一滴一滴地循著脖頸而墜。
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壞了珮雲和竹清兩人,步伐都不由得往前走了幾步,也就是短短的兩步距離,就被影訣給攔下。
眼看著傅羨好神色僵在那兒,珮雲微抬手示意竹清和自己一起往後退了幾步,兩人退到了適才等待的位置上。
竹清眼尖地瞧見掩藏於裙擺下的鐐銬,悄悄抬手扯了扯珮雲的袖擺,眸框掠過幾許不安,悄聲低語:“她又不是犯人,何至於此?”
珮雲也瞧見了,無聲地拍了拍她的手,微微搖頭,示意不要多言。
不多時,劍鋒收回,帳幔落下。
宮輿寬輪再次向前駛去。
輿內氣壓沉沉,一點一點地下壓,若是突然有人闖入,定要喘不過氣來慌忙退離。
適才抵著宮輿的劍身被隨手扔在地上,傅羨好俯身撿起劍身,悄悄地睨了眼主位上的男子,呼吸都落輕了幾分。
蕭瑾承掌心圈著琉璃茶盞,垂落的目光與她湍湍不安的眸色相接,女子白皙的脖頸上烙上道紅痕,凝結四下的血液恰如耀眼朱砂,閃爍其間。
他掌心無意識收緊,嗓音平靜:“孤確實忘了,傅姑娘不怕死。”
蕭瑾承越是如此,傅羨好就愈發地拿捏不準他的點,指腹摩挲著劍柄,試探道:“她們和我相識多年,心知我骨子裡就是柔弱,定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所以……”
“可惜了,她們不認識你。”蕭瑾承凝著她的眸,嘴角噙著清冷的笑,“不知道傅姑娘的性子和柔弱相比,南轅北轍,敢拿自己的性命來一場豪賭。”
傅羨好啞然。
嘴角一張一合須時,端起神色沉吟道:“是我沒有提前告知殿下我的想法,今日事發突然誰都處在茫然之中,日後她們的疑心定然會升起,我隻能這麼做,也必須要這麼做。”
蕭瑾承止住扯過白淨方帕的動作,看了她一眼,身子恣意靠著墊榻,微揚的下頜示意她繼續言說。
傅羨好見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若是可以,誰想鋌而走險,誰不想事事無憂,既然踏上這條路,就注定了路途凶險,一朝踏錯就是萬丈深淵。
沉默良久,傅羨好取過桌案上的方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劍鋒上的點點血漬,道:“我確實習慣於豪賭,我找上殿下,不就是最大的一場豪賭?”
茶霧水汽氤氳,恰似層單薄的薄霧覆在他們之間。
蕭瑾承眸光深邃難測,平靜湖波下暗流湧動,叫囂欲要頃湧而出,看著她若有似無的舉動,好似劍鋒上沾上的血漬要比她頸上的印漬來得刺眼,淡聲道:“你不信我。”
他們看似有根無形的絲線牽扯,實則這根看不見的絲線,好似也沒有那麼的牢固,“誠然今日一事事發突然,但到底是由我而起,你應該知曉此事在我的掌握之中,可你還是覺得不安。”
恰如此時此刻。
傅羨好嘴角微啟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掀起的眼眸撞入那道視線的刹那,咽下了到嘴邊的話語。
她不置可否。
與蕭瑾承相識之前,傅羨好已經獨自在這吃人的深宮之中生存了四年,若她還能如同初臨塵世間的幼兔,早已經叫人吃乾榨淨,心性徹底地被抹平。
他們相識不過兩年爾爾,怎能叫她全然信任於其。
誰都能將話說得漂漂亮亮的,無意識的行為才是實打實地表露心中所想,“我……”
隻說了一個字,傅羨好又止住了聲,倒影清澈眸底的身影由遠即近,由大變小,不過一息,他們之間的距離隻有拳頭大小。
略顯粗糲的指腹抵上頸間時,她的呼吸不由得落慢,抓著方帕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神色緊張地望著眼前的蕭瑾承,不明白為什麼上一瞬分明是在‘對峙’,這一刻就變得如此。
頸上的傷痕算不上深,也著實稱不上淺,血痕已經凝固住,不再往外滲血,隻餘下點點血痕落在白皙肌膚上,異常得刺眼。
蕭瑾承猜到她的意圖之時收了下力道,但也抵不住她一心就是朝著劍鋒而來的,倘若他當時沒有反應過來,如今就不隻是這條淺痕,怕是日後要落下疤痕。
灼熱的呼吸落在頸處,灼得傅羨好都快要燒成炭爐中的炭火,她往後仰了仰身,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側開視線:“我沒事,隻是小傷痕而已。”
“嗯。”蕭瑾承視線追過去,凝著皎白無暇的側顏少頃,垂手接過她緊握著的劍柄,抽走。
男子掌心攏上劍柄時,半寸覆在了傅羨好冰涼的手背上,突如其來的灼燙氣息叫她指尖不自覺地輕顫了下,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麵對著她稍顯不解的神色,蕭瑾承將劍身插回劍鞘之後,方才看向她,蘊含在眸底下的洶湧不知何時已經被平靜覆蓋,他道:“答應和你合作時,並未要求你必須要信任我。”
他不知從哪裡取來乾淨的方帕,拋過去,“下次我行事之前會告知你,你有什麼想法,也要提前告知我。”
話音落下,蕭瑾承也沒有給她回話的時間,眼簾微闔。
傅羨好拾起落在膝上的方帕,瞥了眼閉目養神的蕭瑾承,又看了下桎梏著雙手的鐐銬,思忖半響,抬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叮當響的相撞聲叫蕭瑾承掀開眼眸,眼睫擋住了男子眸底潮湧的克製,隻消一刹那就恢複了清明。
傅羨好眼眸微眨,問:“不幫我解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