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蕭瑾承所言,如今年關將近,宮中需要籌辦的宴會繁多,單單是由長信宮主導的宮宴就有三場。
其一是家宴,其二是後妃宴席,其三則是宴請朝臣命婦。
身為長信宮女官,傅羨好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常常是深夜子時三刻才回到閣中,翌日寅時三刻就要踏著晨露前往六局。
而這段時日中,她也沒有再見過蕭瑾承。
不過於六局籌備宮宴時,偶能聽聞他的消息,說是福陽宮欲要借著年關宮宴為其相看世家貴女。
“聽聞太後娘娘曾多次勸說殿下娶妻生子,被殿下回絕了多次,這回也不打算征求殿下的意見,想著‘悄悄’地把這事提前辦了。”
“悄悄?”司儀局的陳掌賓掩嘴輕笑,“你我都知道的事情,還算什麼悄悄。”
“你懂什麼。”與她相談的是司儀局的另一位掌賓,姓馮,“說是悄悄,不過娘娘到底是希望消息傳到殿下耳邊,若是— —。”
陳掌賓餘光瞥見來人,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傅姑娘來了。”
欲要八卦的馮掌賓聞言須時收住話,循著陳掌賓的視線看向院中,傅羨好身姿挺拔,嬌俏容顏白璧無瑕,舉手投足間端方有禮,更有玲瓏剔透心,就是對待品階低於她的宮人們,也沒有半分低看之意。
若真要說有什麼缺點,便是為人太過於好了些。
三年多前長信宮宮女被審時,有位宮女為了減免針刺之刑吐出眾人私下聯合虐待傅羨好一事,一時之間滿宮上下嘩然。
傅羨好入宮與她們等人不同,她入宮乃皇後娘娘傳召,年歲一到就要出宮的,且本家又是聲名遠揚的姑蘇傅家,竟敢有人於皇後娘娘眼皮子底下欺淩她。
不過有些事情底下的宮人看不明白,不代表其他人看不懂,隻是誰也不敢多言,就連向來與長信宮不和的昭和宮,在這件事上都選擇了漠視寡言。
上頭如此,下頭更加不敢多言。
凝著少女莞爾一笑的側顏,馮掌賓無言地搖了搖頭,心中閃過些許念頭,側眸看向同僚。
眸光對上的刹那,陳掌賓就知曉她在想什麼,低語道:“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將她的名字納入冊中。”
馮掌賓蹙起眉,掃了眼宴請的賓客名錄,指尖微點某個名字,道:“傅家二姑娘都可以,傅姑娘為何不行。”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陳掌賓笑容淡淡地合起名單,“收起你那不必要的憐憫之心,小心被卷入其中。”
倆人的討論聲很小,小得除了她們誰也聽不到,而視線不然。
傅羨好踏入司儀局沒多久,就感受到鎖在自己身上的灼熱目光,與尚儀交談時伺機循去,瞥見了殿中低語的兩位掌賓。
今日她前來司儀局,隻是將皇後親題宮宴賓客名單給到尚儀,“大年初八那日,還要麻煩兩位大人多多費心。”
“姑娘客氣了。”掌司賓司讚的何尚儀接過名錄冊子,她翻開掃了一眼,徐家王家傅家均在名列,“姑娘今歲還是不打算回家探親嗎?”
按例來說,六宮女官及長信宮女官兩年內就有一次歸家探親的資格,傅羨好入宮已經六載之久,一次都沒有離開過深宮。
“多謝大人關心。”她客氣地笑了笑,“今歲娘親會帶著妹妹入宮,宮中相見即可。”
前五載皇後以傅家遠在姑蘇為由,並未宴請傅家,今日收到名錄看到傅家二字時,傅羨好都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看了好幾看,才相信了今歲娘親和妹妹會入宮參宴一事。
是以她現下的心情也是真的很好,美妙到可以原諒所有的一切。
“說的也是。”何尚儀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傅羨好入殿中小坐,“不然姑娘跑一趟姑蘇也是舟車勞頓。”
“大人無需如此客氣。”傅羨好笑著婉拒,“我還要前往司膳局和司服局等地,就不久留了。”
何尚儀也不強留,送她離開司儀局。
傅羨好離開司儀局,馬不停蹄地前往司膳局和司服局。
等她真正地閒下來,也已經是臘月二八,距離除夕夜也就隻剩下兩日。
福陽宮傳召時,傅羨好正指引著宮人換上年歲宮燈,還是竹清前來尋她入殿。
還未走入正殿,就聽到殿中傳來熟悉的嗓音。
是太後娘娘身邊伺候的宮女,蘭絮姑姑。
與蘭絮交談的皇後瞥見門扉處的身影,笑著招了招手,道:“她來了。”
傅羨好眸中透著些許不解,朝著皇後欠身行禮後,方才得知是太後遣了自己身邊的蘭絮姑姑前來尋她前往福陽宮。
隨著蘭絮姑姑離開時,她微微側眸,與皇後對視了眼,也看清了皇後眸中的狐疑。
誰都不知道,福陽宮為何會尋自己過去。
傅羨好入宮六載,獨自前往福陽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太後遣人前來傳喚更是頭一遭。
福陽宮位於宮殿東方位深處,與位於西方位的長信宮隔著百花苑,遙遙相望。
步行近兩刻鐘的時間,才看清福陽宮匾牌。
踏入福陽宮前,一直走在前頭的蘭絮停下步伐,稍稍給傅羨好讓了身位,道:“姑娘,請。”
傅羨好眼眸微眯,餘光快速地打量了下蘭絮姑姑麵上的神色,並未看出有何反常之處,她不動聲色地往前走,“多謝姑姑。”
臨近除夕,闔宮上下煙火氣息旺盛,相比起來,福陽宮要靜上許多。
宮中宮女前來迎接,傅羨好隨著她們往裡走。
還未踏入正殿,她就聞到縷縷檀香,夾雜著佛燭燃燒過後的淡淡香氣,它們循著風而來,縈繞在她身側,浸入她的肌膚。
望著正殿中撐手假寐的太後,傅羨好落輕了步履。
跟在她身後的蘭絮低聲道:“娘娘,傅姑娘來了。”
話音落下約莫過了幾息時間,傅羨好見假寐的人影掀開了眼眸,她眼角的細紋暈開,已近古稀之年的太後娘娘仍可見年輕時端莊秀美的模樣,若是仔細端看就會發現,蕭瑾承與她的眉眼甚是相似。
她福身:“見過太後娘娘。”
少女站在那兒,婀娜多姿,嬌俏可人的容貌清冷如冬夜,帶著點點笑意的神情也散不去她眸中那縷不易察覺的淡然與疏離,好似世間萬物都與她毫無乾係,可仍然叫人忍不住靠近,如同飛蛾撲火那般。
太後久居深宮近五十載,見過的女子數不勝數,明豔的,可人的,清冷的,性格全然不同,而眼前的小姑娘亦是如此,並沒有因為這些年的蹉跎泯然於眾。
人人說她軟弱可欺,實則這種人才能成為最後的贏家,世人永遠都窺探不見她的底線在哪裡。
她笑著搖了搖頭。
皇後到底還是年輕,眼前這個小丫頭,哪能是能夠輕易被人拿捏的性子,“蘭絮,賜座。”
宮人搬來圓凳。
蘭絮遣散了眾人,自己伺候在內。
傅羨好謝過太後坐下,心中多少帶了點忐忑,呼吸都不由得落輕了幾分。
太後隨意落下手中把玩的佛珠,道:“昨日聽蘭絮提起,你入宮至今已經六年了,哀家當時隻是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可今日看到你時還是不由得恍惚了下,依稀記得第一次在宮中見到你時,你才到哀家的腰間,如今甚是高挑。”
“奴婢瞧著,傅姑娘似乎是宮中最為高挑的姑娘家。”蘭絮笑著端了盞茶水遞給傅羨好,“適才回來路上,奴婢偶爾還需要仰頭瞧才行。”
傅羨好接過白玉茶盞,沒有急著喝,“回娘娘話,家父家母生的高挑,臣也隻是沾了雙親之光。”
“距離上次見你母親,也已經過去四載,不知她眼下如何了。”太後說罷頓了下,道:“在哀家麵前,就不用自稱臣了,你是入宮學習的,不是來當宮女的。”
後麵這句話中,帶了些許不滿。
傅羨好回聲應下,循著上一個話題回答道:“母親前段時間來了家書,家中一切尚好。”思忖須臾,又道:“母親不日後便會帶著妹妹入宮,娘娘到時候就能親眼瞧見了。”
“昨日皇後來福陽宮,和哀家提過此事。”太後呷了口茶水,不疾不徐地道明傳召她前來的由頭:“也叫哀家想起你來,今日就尋你過來閒話幾句。”
“多謝娘娘掛心,民女尚好。”傅羨好微微一笑,換了個自稱。
太後側眸與蘭絮對視了眼,眸中揚起淡淡的讚許。
模樣端方有禮,言辭也是不卑不亢,不叫人覺得諂媚,也不叫人心生不悅。
若非是皇後身邊的人,她倒是有點想叫太子前來見見。
不過可惜了。
太後眸中的惋惜一閃而過,“你如今,是十七?”
“回稟太後娘娘,是的。”傅羨好頷首,“今年秋日滿的十七。”
太後默了默,“可有許配人家?”
霎時間,傅羨好心生疑惑。
不過她麵上不顯,垂眸搖頭道:“不曾。”
“如此倒是有點兒說不過去了。”太後嗓音冷了幾分,殿中的氣壓頓時下沉了不少,若是一般人進來,怕是要喘不過氣來。
不過傅羨好曾聽蕭瑾承提及過太後數次,知曉她不是衝著自己來的,道:“民女如今還在宮中,若是許了人家也是浪費他人的年華,是以也就沒有著急。”
她雖這麼說,可太後哪能不清楚皇後傳召傅羨好入宮所為何事,就是如今已經到了年歲,也沒見皇後上心。
“哀家會和皇後說說的。”太後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言,沉默須臾,道:“過段時間你母親入宮後,哀家打算傳她帶你妹妹來福陽宮一趟。”
話語剛出,傅羨好就明白了。
她呼吸微停。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太後是有意給蕭瑾承和二妹牽橋搭線。
身為長姐的她若是尚未許配人家,而是妹妹先行許配的人家,於情於理都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