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觀憐被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很快才反應過來這是她方才跟丟的沈聽肆。
沈聽肆望著眼前戴著帷帽女子。
戴帷帽的隻有明德堂的人。
是謝觀憐。
謝觀憐如同並未認出眼前的人是誰,尾音帶了點怯生生的顫意:“你是誰?”
他沒回答,隻淡淡地問:“為何跟著我?”
雖然在漆黑的雪夜裡看不見他的臉,但她覺得他的嗓音過分的冷豔,顯得不近人情。
“悟因……”謝觀憐眨了眨眼,驀然捉裙朝著他奔去,聲線含著害怕地輕哽:“是悟因嗎?”
又一次在驚慌中忘記了加上尊稱,直接冒犯地喚他法號,還如同受了欺負,終於尋到主心骨的孩童。
沈聽肆被撞得滿懷,清甜的木蘭香從她的發絲滲出,似生根牽藤的藤蔓用柔和的力道,強勢沾上他的身上。
女子柔軟的身軀使他僵住,下意識垂眸與一雙杳靄流玉的明眸對視,而忘記了將人推開。
她在月下揚起白豔的小臉,眼神半是恐懼半是哀求地望著他,紅唇如抹了嫣紅的胭脂,一頭烏黑青絲連簡單的配飾都沒有,卻給人一種簪星曳月的光彩。
如此楚楚動人之姿,無論是男女見了都會心生憐惜。
但他很快便回過神,蹙眉將她推開,語氣雖仍舊溫和卻隱約能感受到不悅:“檀越自重。”
謝觀憐被用力推開,若不是單手撐住了一旁的假山,隻怕會站不穩栽回地上。
這男人怎麼如此油鹽不進!
她眼底閃過一絲羞惱,轉過頭時看見抬手合十的青年,那股鬱悶淡去。
雖然他看似還如最初那般,但臉上神色可和當時不同了。
維持再冷靜,下意識合十的手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寧靜,無論是怒,還是彆的情緒,隻要不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溫柔,哪怕是冷淡都好。
對彆人斯文克己,對她生怒,冷淡,怎麼不算是撩撥得佛子情緒難以自控呢?
不過相比較這種情緒的失控,她更想要看他一臉明知不可為,可還是無法控製本心,隱忍的神態。
她微紅的眸中浮起潮氣,泫然欲泣地輕咬下唇,洇出綺麗的深紅:“抱歉,我、我不會故意冒犯法師的,而是我太害怕了,嚇得隻能躲在這裡。”
“我……真的很害怕,一個人也不敢回去,方才看見悟因忽然出現,下意識靠來。”
她垂著頭輕哽,雙啼長淚劃過白淨的臉頰,消瘦肩膀輕輕地顫動。
沈聽肆神色不動地立在原地,烏黑的瞳仁盯著她羞愧得哭紅了眼。
隔了幾息,他遞過一張帕子,腔調柔下:“抱歉,彆哭了,是僧言重了。”
這是在與她賠禮,甚至還主動遞了一張隨身攜帶的錦帕。
謝觀憐抬起沾淚的長睫,接過他遞來的錦帕,搖頭小聲道:“無礙,都是我的錯,一時害怕得忘記了身份。”
沈聽肆沒有說話,看著她用那張帕子置於眼睫下,灰白的帕子被洇濕一角,而女人連擦拭眼淚都很矯揉造作,半遮半掩的姿態越發顯得她容色動人。
待她緩和哽咽,他語氣溫和問:“不知檀越半夜在此所為何事。”
提及此事,她明顯地瑟縮著抖了抖,咬著下唇,用一副又要哭的神情看著他:“能找個地方說嗎?我現在還很害怕。”
如今深更半夜,一男一女站在幽靜的小道上的確不適合講話。
他默了默,遂道:“不遠處有佛塔,裡麵有僧人在禪悟,可去那處講話。”
謝觀憐放下手,對他俯身盈盈一拜:“好。”
沈聽肆瞥過她攥在掌心沒打算還的帕子,轉身朝著羅漢塔走去。
謝觀憐自然的將帕子放進懷中,彎腰拾起剛才不慎掉落的帷帽戴上,蓮步款款地跟在他的身後。
羅漢塔中有淡淡的誦佛聲與木魚聲。
謝觀憐以為這裡的人很多,進來後卻發現隻有一位老者,瞧著還頗有幾分麵熟,她不免多打量了幾眼。
沈聽肆解釋道:“這是我師傅。”
師傅?那不就是空餘法師嗎?
謝觀憐趕緊雙手合十,對正在誦經的空餘法師作禮,連腳步聲都小了不少,麵容不自覺帶著尊敬。
沈聽肆視線掃過她認真的表情,轉身往木階上而去。
她捉起裙裾,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佛塔上有閣樓,且裝飾典雅,像是尋常用來會客的,連茶幾的木頭都是用的上好的紫檀木,一走進來便是一股檀香。
謝觀憐好奇地打量周圍,見他已坐在蒲墊上,也隨之而去。
她在他的對麵,坐姿端方矜持。
沈聽肆倒了一杯茶水,推過去,目光溫和地道:“方才可是發生何事了,檀越現在可與僧細說。”
謝觀憐捧起冒著霧氣的熱茶,斂下烏睫,玉顏染上幾分恰好的懼意,後怕的與他解釋來龍去脈:“這幾日我發覺我的院子中似乎被什麼人盯上了,總是感覺有人在暗地窺視我,但又一直沒有找到人,直到有一夜我正在更衣,剛脫了……”
“檀越。”他打斷她,眼含柔意:“之後呢?”
謝觀憐瞥他。
青年臉上那笑還是和往常一般,唇角勾著溫柔的弧度,室內暖意的燭光卻融不進那雙漆黑的墨眸,提醒她說重點。
謝觀憐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微微撇嘴。
不就是說脫什麼衣裳,他怎就知曉她要說小衣和褻褲?萬一是外裳呢?
不過在他眼前,她咽下口中話,溫吞地說著重點:“後來我發現院中有人,我匆忙從水中出來,披了一件外裳提著木杌,躲在門口等了很久,直到外麵的人走了,我才出去,還看見被白雪覆蓋的男子腳印,當場嚇得擔驚受怕一夜未眠。”
她說完眼眶徹底紅了,仰麵瞧著他,美眸中裹上如茶水般朦朧的霧氣,紅唇洇著一層汵汵水色,勾人而自知。
沈聽肆斂目,問道:“那夜就發現了人,為何不與人說?”
謝觀憐輕咬下唇,臉上露出難為情:“法師是知曉的,我是寡婦,院中忽地出現了男人,叫人知曉了終歸是不好的。”
她像是守節之人,將貞潔看得比命都還重要。
可實際上,這些時日他所見的她,和她做出來的姿態截然相反。
他並未拆穿,凝著眼睫垂淚的女子,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動:“那今夜檀越是發生何事了?”
謝觀憐眨著剪水秋眸睨他,臉上端出惹人憐愛的神態,“其實不瞞法師,我本是房中安寢,可睡至一半隱約察覺屋內有人,因為畏黑,房中都會點燈,醒來睜眼便看見屋內有個穿黑衣的男子偷、偷走了……”
偷的東西很難以啟齒,讓她未施粉黛的玉容暈上臉腮紅,桃粉下唇抿出深色。
哪怕他不去細問,也下意識想到偷的是什麼。
沈聽肆彆過眼,覆睫看麵前的茶水。
對麵的謝觀憐悄然撩著眼皮,乜他低垂的眉眼在搖曳燈燭下垂出一絲清淡的禁欲感,心覺詫異。
原來他不喜歡太過直白,反而喜歡這種半遮欲露。
她眸中閃過笑意,轉而用委屈覆蓋,繼續講剛才發生的事:“因那賊人偷走了這些東西,我擔心流落在外,便急忙追出來。”
一介柔弱女子,遇見賊人竟然去追,也不怕本就心懷不軌之人將她謀害了。
看見他眼含不讚同之色,她又急忙解釋:“我當時是被嚇到了,待到清醒後我便後悔了,但那賊人卻發現我是獨自一人出來的,當即拔出匕首朝我追來,我慌忙之下想往有人的地方逃,後來趁他不注意躲在了那裡,接著便遇見了法師。”
這些話過程幾乎都是真的,後半截都是胡編亂造的。
她其實是跟著追去了有人的地方,無意間聽見夜修結束的小沙彌說他在羅漢塔,所以才會鋌而走險躲去那裡。
她說得很真,描述過程中眼中的驚魂未定做不得假,全是真的很害怕。
沈聽肆睨過她慘白的臉頰,聲線低沉道:“抱歉,檀越院中無端出現人乃迦南寺之責,僧會給檀越一個交代。”
“嗯。”謝觀憐泫然欲泣地拿出那張用過的帕子,又當著他的麵輕沾眼角:“憐娘是信悟因的。”
他默然盯著她手裡撚著的錦帕,薄唇微微抿直。
謝觀憐抬起瑩白小臉,目光深柔地望著他:“不過此事能不能請法師幫我保密,憐娘此生都打算為夫君守節,不想沾上那些流言蜚語,可以嗎?悟因。”
口中說著守節,卻用眼神勾人,最後的悟因更似含在唇舌尖蠕動許久,才舍得柔綿綿地吐出。
若是尋常男子,早就已經被她柔情百轉之姿,勾引得忘記何為清規戒律。
“嗯。”沈聽肆頷首,麵上看不出情緒,眉眼間寡淡讓她仿佛置身於火海中。
僅僅隻是視線於空中對上,甚至連觸碰和露骨的動作都沒有,她因他不可褻瀆的清冷,敏感得豔燒至整個耳背,胸口升起奇妙的顫意。
年輕的佛子,麵容深邃禁欲,連喉結上的那顆黑痣都像是在勾引她。
怎麼能不令她產生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