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生產區和生活區分開，機械廠的新鮮事通常有半天的傳播期。
像廠裡發生的事，那些不在機械廠上班的人，通常要到中午或者晚上吃飯才能聽說。大院裡發生的事，那些上班的人也要到下班回來後才會知道。
但葉薇預支半年工資買認購證這事太稀奇，發生不久，消息就像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迅速掠過機械廠門口的寬闊馬路，飄進了家屬院沒有上班的眾人耳中。
葉芳是蹲完廁所，在水房洗手時聽說的這消息。
雖然葉芳今年才升高一，但學習上可比葉兵用功多了，放假到現在隻周日被葉薇拉著出去逛過街，平時下樓隻去菜市場，所以消息比大院裡其他人滯後不少。
因此當洗菜的李菊萍湊過來，笑著說“芳芳，你姐現在厲害了呀”時，葉芳一時沒明白什麼意思，反射性抬頭從水房窗戶往外看了眼，納悶問：“今天太陽從東邊升起來的？李阿姨您怎麼誇起我姐來了？”
李菊萍臉上笑容僵住，覺得葉家這幾個孩子，真是越來越刁鑽了。
也是，沒爹沒媽的，可不是少了家教嗎？
又想葉芳這模樣，明顯還什麼都不知道，李菊萍便又扯起唇角，虛虛笑道：“看你這孩子說的，你們姐弟三個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我誇你們幾句怎麼了？”
葉芳嗬嗬兩聲，擰緊水龍頭便說：“那我替我姐謝謝您，您慢慢洗菜，我先回家寫作業了。”
見她說走就走，李菊萍急了，趕忙將洗得差不多的菜鑽進竹簸箕裡，挎著追上葉芳問：“你跑那麼快乾什麼？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誇你姐厲害嗎？”
“我姐從小成績就好，進單位工作乾的也好，她哪裡厲害還要你說？”
這話忒不客氣，李菊萍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你姐成績再好不也沒考上大學嗎？進單位後工作乾得再好，不也沒得什麼榮譽嗎？
你驕傲自豪什麼啊！
可想到自己的計劃，李菊萍咽下不快，嗤笑說道：“那是，預支半年買認購證這事，不厲害的人哪乾得出來。”
認購證現在是大院裡的熱議話題，誰聽到都會忍不住豎起耳朵，葉芳雖然還是個學生，但受家庭環境影響，做不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何況事情還跟她姐有關。
葉芳猛地停住腳步，扭頭看向李菊萍，想問她那話是什麼意思，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等著她主動開口。
李菊萍追著葉芳一個半大孩子扯這麼多，就是為了這一刻，自然不會繼續賣關子，她故意“啊”了聲，帶著幾分做作的驚訝問：“你這表情……該不會不知道你姐預支工資買認購證的事吧？”
問完不等葉芳回答，便嘖嘖兩聲繼續火上澆油：“你姐主意也太大了，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不跟你和小兵商量就去做了？她要是覺得認購證能賺錢，買上十張玩玩也就算了，她倒好，出手就是三千塊，這可不是小數目喲~”
邊說，李菊萍邊拿眼鏡去瞅葉芳，想從她臉上看出不滿，最好能立刻衝到廠辦質問葉薇，大鬨特鬨。
為什麼她幾次想強租葉家房子失敗？
李菊萍琢磨過後，覺得除了葉薇太凶，好好一個姑娘非要去學什麼武術外，還有個原因是葉家這三兄妹太團結了。
對付一個人，其他人都跟著聞風而動。
他們還特彆不要臉，明明都是讀過書的人，撒起潑來比她這個半文盲都厲害，讓人招架不住。
而且因為李菊萍一直都沒有想到分化葉家兄妹的辦法，所以她雖然早就明白了失敗的原因，且從未放棄過租葉家房子的打算，但這項工作至今仍一籌莫展。
直到今天，她聽說了葉薇預支工資買認購證的事，才覺得事情終於有了突破點。
古往今來，為了錢鬨翻的兄弟姊妹比比皆是，葉樹朋夫妻接連去世後，葉薇擺出一副長姐如母的姿態，養育葉兵葉芳，供他們讀書，姐弟三人當然團結一心。
但葉薇承擔起長姐的責任，難道真的因為她心地善良，所以甘願無私奉獻嗎？
這話彆人信，李菊萍可不信。
人都是有私心的，葉薇到現在都沒露出馬腳，不過是因為她會裝蒜。
何況細數起來，這幾年葉薇可以說一點便宜都沒少占。
首先，現在子女想接班雖然沒有早些年容易，但葉樹朋是為了挽救廠裡資產損失犧牲的，他的工作肯定能傳給子女。
不僅如此，廠裡為了不讓其他職工覺得心寒，還會格外照顧葉家姐弟，給他們安排個好工作。
那葉家接班進廠的是誰？葉薇啊！
其次，葉樹朋犧牲廠裡是給了撫恤金的，那錢可不少，足足一萬二呢！
他們這些家庭，一家好幾個正式工，扣扣索索兩三年也不一定能攢下這麼多錢，有這筆錢在，葉薇供弟妹讀書哪還用自己掏錢？
再說葉兵一看成績就不怎麼樣，說不定高中畢業就能工作養家了，葉芳成績雖然好一些，但丫頭片子讀那麼多書沒有用，葉薇未必會供。
要是兩人畢業就出來工作，沒準那一萬多的撫恤金還能剩不少，存折在葉薇手裡，到時候這錢充公還是進她自己口袋，還不是她說了算？
最後就是葉家最值錢的房子，雖然大院裡這些房子產權都是機械廠的，但職工私下買賣調換其實沒人管，隻是因為沒有房產證，價格遠遠低於市價。
葉家兩間房加起來近五十平，多的不說，兩三萬是能賣到的。
又因為葉樹朋去世後，葉家隻剩下葉薇一個成年人，所以這房子後來是落到了她名下。要是哪天她翻臉，葉兵葉芳估計什麼都分不到。
過去兩年裡，李菊萍沒少暗戳戳在葉兵葉芳麵前說這些，但這倆傻蛋眼裡隻看得見葉薇對他們的好，非但不聽勸，還轉頭就跟葉薇告狀，氣煞她也！
如今葉薇好不容易露出真麵目，李菊萍怎麼可能輕易放過，這不，一收到消息她就馬不停蹄地回來給葉芳上眼藥了。
李菊萍想好了，等葉家姐弟鬨起來，她就出麵當裁判，爭取讓葉薇吐出一間房給葉兵或者葉芳。
這兩個還是半大孩子，耳根相對軟一些，到時她多跟他們套套近乎，爭取說服他們催葉薇趕緊嫁人。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葉薇要真有良心，結婚就該什麼都不帶走，把房子留給葉兵這根獨苗。
要是葉薇不願意，她就去找廠裡領導，讓他們給葉兵葉芳做主，到時候兩個孩子對一個成年人，孩子中其中還有一個是男孩，她不信廠裡還會偏著葉薇。
等把葉薇擠兌走，她就可以讓小兒子搬進葉家，住上三年五載，誰還能說那房子是葉家的？
想著這些計劃，李菊萍看葉芳的眼神更加熱切，讓她忍不住皺眉往後退了半步說：“那是大姐的工資，她想怎麼花就怎麼花，為什麼要跟我們商量？”
“你傻啊，”李菊萍氣得脫口而出，見葉芳變色才反應過來，扯出一抹笑容道歉，“芳芳，阿姨不是這個意思，阿姨是覺得你想得太簡單了。”
葉芳警惕地看著她，沒吭聲。
李菊萍卻以為她表情警惕是因為疑上了葉薇，上前一步靠近她說：“當初你爸出事崗位空出來，你們姐弟是都有機會接班啊，廠裡最後同意讓你姐接班，是因為她同意照顧你和小兵，這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
“什麼？”
“意味著工作雖然是你姐在做，但工資不是她一個人的，要是她不去上班繼續念書，就是廠裡給你和小兵發生活費你知道吧？”
李菊萍拉過葉芳的手，佯裝語重心長道，“換句話來說，你姐預支的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工資，而是你和小兵未來半年的生活費，她招呼不打就這麼做，你覺得對嗎？”
“我覺得我姐沒問題。”
“看，你終於想……”李菊萍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葉芳說了什麼，眉毛一擰問，“你這孩子怎麼聽不懂話呢？”
因為著急，李菊萍嗓門有點大，樓上樓下都有人聽到動靜，葉兵也從屋裡出來了。
看到李菊萍拽著妹妹不撒手，葉兵忙跑過來，一把扯開李菊萍喊：“你乾什麼？”將妹妹護在身後低聲問，“她是不是欺負你了？”
葉芳毫不猶豫告狀：“她跟我說姐壞話呢。”
李菊萍氣得仰倒：“什麼叫我說你姐壞話，我是在跟你講道理好不好？”
樓下有鄰居聽不下去，說道：“李姐你得了吧，誰不知道你一直對葉家的房子虎視眈眈，這兩年沒少挑撥他們姐弟的關係，做了就認，扯謊就沒必要了啊！”
“我跟他們兄妹講話，跟你有關係嗎？有時間在這搭腔，回家管好你孫子吧！”李菊萍罵完樓下，仍堅持不懈地對躲在葉兵身後的葉芳說，“芳芳，我說這些可都是為了你們好，再不聽我的，小心哪天你姐不裝了，讓你倆睡大街去！”
葉兵對李菊萍一向沒什麼好感，也不像姐姐妹妹那樣在乎名聲，當時就學李菊萍的話說：“我們姐弟怎麼樣跟你又有什麼關係？有時間在這操心我們，你也回去多教教兒子吧，這麼大個人了，成天就知道遊手好閒找爹媽要錢，小心你不能動了他把你扔大街上去。”
小兒子吳龍不成器一直都是李菊萍心裡的痛點，葉兵這話無異於專門往她心口上戳，紮得她再顧不上充好人，怒罵道：“小赤佬你有沒有教養？我好心勸你們，你們不聽就算了，有沒有點禮貌了？我是你們長輩好吧？”
葉兵不甘示弱：“你除了年紀大，身上哪有點長輩的樣？”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人一個老一個小，都收著點脾氣，彆吵了！”樓上鄰居怕兩人乾架，下來拉住李菊萍說，“老太太你孫子都有了，何必跟他一個小孩計較。”又揮揮手對葉芳說，“趕緊把你哥拉回家去。”
葉芳也怕兩人打起來，趕忙拉著葉兵回了家，下來的鄰居看著他們家門被帶上，鬆了口氣繼續勸李菊萍，好一會才把罵罵咧咧的她送回家。
……
雖然李菊萍和葉家兄妹之間的爭吵沒有升級，但因為卡在葉薇剛預支工資買認購證的節骨眼，消息依然傳得飛快。
中午葉薇下班剛進大院，就有好事的人對她說：“薇薇，你弟弟妹妹今天好像和李菊萍吵起來了。”
“吵起來了？”葉薇神色微怔，邊加快回家的步伐邊問跟上來的好事鄰居，“他們為什麼吵架？”
鄰居就等著她這問題呢，聽後自然跟倒豆子一樣，把上午六十八號樓走廊發生的事都說了，然後不知真假地批判道：“這個李菊萍，一看你家出事就跳出來作妖，誰不知道她盯上你家房子了啊，也真好意思說自己是為了你弟弟妹妹好。”
她剛說完，六十八號樓就到了，葉薇跟她說了聲“我先回家”，便快步上樓，到吳家門口停住，抬腳——
“砰！”
她一腳踹開了吳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