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重臣們踏進主殿,楚翎知道事情成了。
她這對父兄,並不是什麼聰明人,這個局也算不上出奇。之前沒有揭穿,不過無人站出來罷了。
太子已死,外祖馮家沒落,滿朝文武誰願意搭上身家性命揭這個真相?皇帝有心隱瞞,臣工為了維護體麵自然不會跟他對著乾。
但現在不同了,她已經把事情揭了出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還裝不知道,這才叫不體麵。
“何事?”首相張鼎元五十出頭,麵相極具威儀,目光一掃,主殿為之一靜。那些驕橫跋扈的宗室紈絝,都不敢在這位以“端嚴”著稱的相公麵前放肆。
大宗正福王正要張嘴,就被一個響亮的聲音打斷了。
“張相!你快來看啊!”楚翎哭得稀裡嘩啦,滿臉是淚,“大哥根本不是落水,而是被人毒害的!你瞧,大哥身上都發青了!”
眾臣並沒有當真。誰都知道,嘉和公主和太子一母同胞,感情深厚,接受不了現實很正常。且她一團孩氣,平日就知道玩鬨,哪裡懂什麼毒害不毒害。
刑部尚書溫聲道:“公主,人死後會發硬發青,這是正常的,您……”
“怎麼就正常了?哪裡就正常了?”楚翎打斷他的話,嚷道,“洗冤錄中說,凡服毒死者,麵紫黯或青色,手、足指甲俱青黯,身或青斑……你身為刑部尚書,難道不知嗎?”
刑部尚書沒想到被這個“不愛進學”的公主質問,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堵回去吧,人家說得有理有據,順著吧,太子被毒害可不是小事,不能隨便亂說。
猶豫間,張鼎元已經向靈柩走去了。
他便歉然一笑,先跟過去。
楚翌的屍身被潑了茶水,棺內一片淩亂,但一眼可以看出,他指甲發黑,皮膚有多處青斑——這跟正常死後發白發青不一樣,分明是毒血淤積。
眾臣心裡咯噔一下,誰都不敢說話。
嘉和公主喊的竟然是真的!太子死前分明中了毒!
怎麼會這樣?儲君被害,必有一場風雨!這該如何是好?
楚翎可不管他們在想什麼,逕自喋喋不休:“怎麼樣,我沒說錯吧?大哥就是中毒!林尚書,你說是不是?”
林尚書不想回答,這個“是”從他嘴裡說出去,誰知道會引發什麼後果。偏偏楚翎不放過他,一雙眼睛盯著他瞧,一副他不回答不罷休的樣子。
“公主……”
“對不對啊?”楚翎催促他,“我要是看錯了,你也說啊!總不能無故冤枉人吧?”
林尚書隻恨自己剛才為什麼要接話。這會兒無論回答是或不是,都有可能招來不可估量的後果。
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張鼎元,這個答案太重,還得相爺來回答。
楚翎也將目光投向張鼎元。
這位相爺寒門出身,向來稟性剛直,就是因為這份剛直,後來被她的好父皇找了個借口一擼到底。
現在她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剛直。
張鼎元先看了眼楚翎,隨後將目光投向旁邊不敢抬頭的楚翮,最後對上大宗正福王的視線。
這麼多人,還都是皇親國戚,今日懷德殿之事,想封口難啊!
張鼎元無聲歎了口氣,在這麼多雙眼睛注視下,開口:“太子遺體確有可疑之處,究竟是不是中毒,還得細驗。”
懷德殿嘩然,張鼎元沒把話說死,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太子死因可疑!
極大概率是中毒!
誰?是誰乾的?
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了二皇子楚翮。
這個殿上的人,除了傻乎乎的嘉和公主,誰不知道兩位皇子之間波濤暗湧?尤其這幾年,皇帝透露出封田淑妃為後的意思,太子這個元後嫡子,難免有些礙眼了。
事已至此,楚翮抹了把臉,眼睛迅速變紅,帶著哭腔道:“這是怎麼回事?大哥可是東宮太子,身邊那麼多屬臣,誰敢對他動手?謀害太子,真是膽大包天!林尚書,你是刑部尚書,能看出來是什麼毒嗎?”
林尚書心道,他是尚書,又不是提刑官,哪懂這個?但皇子相問,他也不能不答,隻得回道:“下官不知,恐怕得問一問太醫。”
“太醫呢?”楚翮又喊,“哪裡去了?”
懷德殿本就有太醫當值,聽得喊聲,急忙小跑過來:“下官在。”
楚翮盯著他:“林尚書的話你聽到了?快看一看,太子中了什麼毒。”
太醫接收到他的眼色,哆嗦了一下:“是。”
他神情緊張,走到靈柩前,向棺中遺體看去。
這一看,不禁“咦”了一聲,拿起楚翌的手仔細端詳,又撩起袖子看了看。
“看出什麼了?”楚翮迫不及待地問。
太醫不確定地道:“下官看不出是什麼毒,不過瞧著太子殿下隻有指甲根部發黑,青斑為數也不多,瞳孔、唇部隻有淡淡痕跡,似乎中毒不深。”
“中毒不深?”楚翎豎起眉毛,“你說的什麼胡話?人都不在了,你說中毒不深?”
“公主息怒。”太醫忙道,“看表麵是這樣的,若是毒發而死,會有很明顯的跡象,給太子收殮的時候就會發覺,而不是等到現在。”
“怪不得,先前沒人察覺。”楚翮緩了緩語氣,“照你這意思,大哥的死因不一定是中毒了?”
“是。”太醫回道,“要確定死因,恐怕要細查,那樣會冒犯太子遺體。”
“這……”楚翮看起來不太願意,“就沒有不傷遺體的法子嗎?”
太醫低頭唯唯。
楚翎冷聲:“大哥中毒總是事實吧?”
太醫不語。
她喝道:“為何不答?”
太醫叩頭道:“回公主,遺體看起來是這樣的,但這個毒不好說哪裡來。太子先前身子不爽,吃了好一陣藥,或許積累了毒素。又比如丹藥,若是吃多了,遺體也會有顯現……”
聽到這裡,楚翮終於鬆了那口氣,說道:“不管怎麼樣,這事一定得查清。喝藥也好,服丹也罷,到底是誰哄騙大哥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他扭過頭:“阿翎,你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