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那一年,是上元節。
二十五歲的宗肇,已經從七年昏迷中醒來,回京兩年了,可自從經曆過失去弟弟的痛,整個人變得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老夫人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肇兒,出去玩玩吧,娘聽說今年上元節的花燈特彆多,全是為了慶祝你跟太子殿下破了舞坊案。你也該去看看,看看那些因為你們而開心的百姓,這樣才有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宗肇不想去。
囂張跋扈的羅驚風虎視眈眈,太子又身體孱弱,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幫殿下鬥倒羅家上,根本沒有時間出去玩樂。
可母親……她擔憂得都快掉眼淚了。
宗肇又想起了宗焰。
以前有弟弟在,總是纏著母親玩鬨,定不會讓母親如今傷心,如今宗焰不在了,他就得擔起這個責任。
宗肇站起身道:“我去逛逛。”
老夫人聞言破涕而笑,她連聲道:“好好,我去叫劉管家跟著你,他對京城事務最為了解,也能跟你講講上元節的樂趣。”
“嗯。”
宗肇出了門,聽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劉管家,從習俗講到人事,而他全程沒有心思聽,隻站在洶湧的人潮中,體會無邊的孤寂。
不遠處,突然爆發出老板的誇獎聲:“姑娘好聰明啊,這道燈謎又被你猜對了!這第十個燈籠也歸你了!”
少女的笑聲傳來:“獻醜了,燈籠我隻要這個紅色就好,其他都還給你吧,祝老板你生意興隆。”
“哎呀,姑娘真是好心腸,能體會我們的不易,這個兔子燈送給你吧,那個紅色太單調了。”
“不用啦,我就喜歡紅色,看著高興。”
“好好好,姑娘明年還來我攤上,我給你準備一盞紅色的兔子燈,你肯定能猜對。”
“那就提前謝謝你啦。”
宗肇聽著兩人的對話,以為輕輕柔柔的女聲,會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但轉頭看去。
隻見少女素麵朝天,身上衣著素雅,幾乎沒有佩戴首飾,可就是這樣一張乾乾淨淨的側臉,卻皎潔得如同月光,帶著淡淡的書卷氣,和一絲人間煙火。
少女提著簡單的紅色燈籠,眼睛笑得彎彎,她站在橋頭,用燈籠映照著月光,旁若無人地輕念道:“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果真應景。”
婢女不客氣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小姐,你怎麼又自己亂轉,要是走丟了,夫人又得罰我們,不是你挨罵就不上心是吧?”
少女哦了一聲很快跑下橋,嘴裡還在道歉:“來了來了,我沒走遠,抱歉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婢女還在訓斥她:“下次再這樣亂跑,奴婢就跟夫人說不帶你出門了,你手裡拿的這是什麼啊?難看死了,扔掉扔掉……”
紅色的燈籠被扔在地上,被來往的行人左一腳右一腳的踢開,不過幾息的功夫就變得臟兮兮。
宗肇走過去,蹲下身子撿起了那盞燈籠。
很簡單。
連花紋都沒有。
劉管家適時地問道:“小侯爺可是想要花燈?這盞有些臟了,奴才去給您買一盞新的吧?有一模一樣的。”
“不用了。”
宗肇輕拍著那盞紅燈籠,似是想拍掉上麵的灰塵,劉管家很快遞來帕子,示意他用這個擦得乾淨。
臟兮兮的燈籠被擦乾淨,簡簡單單。
被宗肇提回了家。
老夫人很快察覺到異常,朝劉管家問了事情經過,很快雙目放光,讓他速去查那少女的身份,劉管家這才反應過來,小侯爺看中的好像不是那盞燈籠!
可查到的消息並不好,劉管家遺憾地說:“老夫人,那位姑娘是徐尚書家的嫡長女,名叫徐婉,今年十九歲,與晉國公府的嫡長公子陳雲禹剛定下婚約,下月初八就要出嫁了。”
“啊?”老夫人感覺天都塌了。
自家大兒子一直未成婚,好不容易碰見一個心動的姑娘,對方還已經許了人家,這……這……
老侯爺叮囑劉管家:“不要跟肇兒提起此事,也許他什麼都沒想,就是純粹喜歡那個紅燈籠呢。”
老夫人也想是這樣,可她抬頭的一瞬間,看見了門口的宗肇,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麼情緒。
她慌亂道:“肇兒,你,你怎麼過來了?找我們有事嗎?”
宗肇回道:“殿下讓我去巡城司辦些事,要一段日子不回府,來給你們說一聲。”
老夫人連忙:“哦哦,行,你去吧你去吧,家裡有我們看著呢。”
宗肇朝他們點頭,轉頭就走了。
老夫人咽了咽口水,朝老侯爺問道:“肇兒他,應該沒聽見吧?”
老侯爺:“……我覺得他聽見了。”
老夫人發愁道:“那怎麼辦啊?徐家姑娘還沒成親呢,要不然我們去搶婚吧?”
老侯爺嘴角一抽:“咱們好歹是個侯府,不是土匪流氓,搶什麼婚啊?況且肇兒都沒反應,肯定是你先前猜錯了,他哪像會對人家姑娘一見鐘情的樣子?”
“我……我就是感覺啊……”老夫人心裡也沒底了。
二月初八那天,宗肇還在巡城司。
晉國公府嫡長公子的婚事,辦得熱熱鬨鬨,就連巡城司的人,都有許多去喝喜酒。
巡城司統領跟宗肇說完正事,話題一轉說起了今日京中最出風頭的新郎官:“那個陳雲禹啊,家世好,品學好,年紀輕輕就做到了四品官,京城裡許多姑娘都想要嫁給他。聽說他眼光太挑,一直沒有相中的姑娘,直到年前他們府上辦賞梅宴,這挑剔的陳大公子才對新娘子一見鐘情。不過我聽說,那徐家姑娘也不是傾城之姿,也不知道這一見鐘情的傳聞是不是假的。”
他們都不理解。
但隻有宗肇知道,那不是假的。
月下提燈籠的少女,縱使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卻帶著能撫平人心的柔和,叫人情不自禁。
隻是很可惜……她嫁給彆人了。
她要嫁的人,也很好。
宗肇想。
如此也好,隻要她能過得開心。
桌子上的酒壺漸漸空了,皎潔溫柔的上弦月,漸漸被烏雲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