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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拿常給劇組女一號用的粉底液,重新調了一泵,瞟了眼鬱野的黑眼圈,問道:“鬱老師是不是昨天沒休息好。”

“……嗯。”

挑西裝的程桑榆轉過頭瞥他:“讓你五點鐘起床。”

鬱野已經發現了,一旦成了程桑榆的熟人,她就沒了那些虛禮與客套。

這話太熟稔太親切,真像是他親姐姐會有的語氣。

粉底刷壓在額頭上,琪琪提醒:“彆皺眉鬱老師。”

鬱野:“……”

鬱野皮膚基本無瑕疵,給底妝省下不少功夫。

底妝定妝過後,琪琪手指套上乾淨的粉撲,開始給鬱野畫眼妝,“桑姐我想給他嘗試一下有點邪氣的那種眼妝。”

“好啊。最好化出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的效果,不然我怕觀眾三觀被五官帶歪。”

鬱野清嗓,語調懶懶:“誇人就誇人,怎麼還罵人啊。”

琪琪忍俊不禁。

拿眼線筆勾眼尾,琪琪忍不住感歎:“如果都是鬱老師這種睫毛,假睫毛工廠要倒閉了。”

程桑榆又轉頭:“很長?”

“超長。”

鬱野一瞬進入警戒狀態。

還好,程桑榆並沒有再次湊攏過來一看究竟。

妝化完,琪琪又將鬱野的頭發噴了些定型噴霧,抓出造型,隨後拍拍手,喊程桑榆檢驗成果。

程桑榆回身端詳,又打開手機攝像頭,框在屏幕裡查看。

琪琪腦袋湊過去,發出嘖嘖讚歎。

程桑榆手指停在拍攝鍵上,征求當事人意見:“我留張照片?”

鬱野不大自在地點點頭。

他顯然不習慣麵對鏡頭,拍下來的照片表情十分僵硬,全靠一張臉硬帥。

程桑榆收起手機,去拿衣架上自己挑出來的三件西裝外套,問琪琪:“你覺得哪個好?”

“得上身才能看出來效果吧。”

程桑榆看向鬱野,沒說話,鬱野已自發站起身。

“鬱老師好高啊,身高多少?”琪琪問。

“187。”

程桑榆心想可彆讓簡念聽見,不然她一定超得意。

一個短劇劇組,衣服質量自然算不得多好,好的也要緊著先供應主角。好在都很乾淨,也都統一做過消毒。

程桑榆取下一件,遞給鬱野,他穿了半隻袖子就脫下來了,尺碼不合,小了一點。

遂換另一件。

這一件後擺無開衩,上身稍顯老氣保守,像個教養良好的世家公子。

程桑榆覺得氣質不對,讓他脫下又換了一件。

這一件更寬鬆,正派感稍減,但程桑榆還是覺得缺點味道。

都怪服化道經費有限,這種兩三百的西裝,太埋沒這張臉了。

琪琪也歎:“鬱老師適合穿聖羅蘭呢。”

“多少錢一件?”

琪琪:“不貴。正價也就我四個月的工資吧。”

“……我們還不配。謝謝。”

琪琪笑出聲。

程桑榆手指輕撓下巴,麵有猶豫。琪琪瞧出來她不想將就,就說:“我們有件大衣才送過來的,還沒穿過,要不要讓鬱老師試一試?”

程桑榆點頭。

琪琪往旁邊房間去了一趟,片刻拿來一件黑色大衣。

程桑榆接過,拿在手裡抖一抖,遞給鬱野,“可能有點熱,你先試試,等下開拍了冷氣我們會開低一點。”

“西裝脫嗎?”鬱野今天是全程配合的姿態。

“不脫,直接套外麵。”

他點頭接了大衣,雙臂套進袖管,拎住衣襟正了正,再抬眼,對上程桑榆和琪琪略顯呆滯的表情。

耳根又似開始升溫。

琪琪:“桑姐我覺得這身很有那個味兒了,你覺得呢?”

資源和時間都有限,又是個三集下線的配角,雕琢至此,其實已經足夠了,旁邊還有其他人等著化妝,程桑榆不好一直霸占著琪琪,於是便點頭通過。

鬱野還站著沒動,低頭問程桑榆:“大衣可以脫了嗎?”

程桑榆沒答話,或許好的素材就是能激發人的創作欲望,她始終有點兒意猶未儘。

她轉身,扒拉桌子上的飾品盒,翻到一隻耳骨夾,眼前一亮。黑色,纏繞的蛇形,她拿起來對照鏡子,在自己耳朵上比了比。

繼而勾一勾手指,示意鬱野低頭。

鬱野手掌往桌沿上一撐,屏息,把頭低了下去。

程桑榆踮腳,一隻手輕輕捏住了他的耳朵,將蛇形耳骨夾夾了上去。

微熱的是指尖,微涼的是金屬質地。

鬱野垂眸,偏過目光,去瞧她的臉。嚴肅認真,像是皮格馬利翁正在雕刻其最偉大的作品。

溫熱呼吸拂過頸側皮膚,那一片血液迅速奔流,心跳早已不受控製,頻率錯亂,如雷捫動。

她怎麼這樣心無旁騖,不知道隻要他抬起手臂,就能輕易將她扣入懷中,是在工作中全然忘記了她自己的性彆屬性,還是根本……沒把他當做異性。

心亂如麻的時候,程桑榆呼吸退遠了。

她盯住他的耳朵,露出滿意微笑。鬱野不得不抬眼去看鏡子,黑色靈蛇蜿蜒於耳骨之上,蛇尾向著耳窩,蛇頭貼於耳垂。

程桑榆仿佛仍覺不夠,轉身再去扒拉飾品盒,找到兩枚一粗一細的山寨克羅心的戒指。

一把把他的手抓了過來,套上食指。

快得鬱野都來不及有所反應,手就已經鬆開了。隻有手指上,殘留不真實的觸感。

到這裡,程桑榆總算滿意,指一指他身後的椅子:“坐下。”

不算強烈的命令語氣,卻叫心臟一陣悸顫。

不由自主退後,坐了下來。

程桑榆逐一發出命令:

“翹一下腿。”

“坐得懶散一點……對。”

“這樣轉一下你手指上的戒指。”

“抬頭看我。”

鬱野一一照做。

程桑榆瞳孔微張,呼吸一滯。

黑色大衣把年輕男人襯得病態蒼白,如久居黑暗的吸血鬼,帶著一點陰沉沉的病氣。臉上毫無表情,卻因把玩戒指的動作,而顯出戲謔般的漫不經心。目光陰鬱,好似耳骨上蟄伏的蛇,即便下一秒帶毒蛇牙就會鑽入心臟,也會有純潔靈魂自願獻祭。

他完全就是“顧星燃”。

她創造的,三流劇本裡的三流角色,這一刻卻有一流生動的靈魂。

“怎麼樣你們奇跡鬱鬱玩得……”簡念過來確認進度,瞥見鬱野,也是一愣,“我靠……”

這一句引得大家紛紛看過來。

據說當年拍《泰坦尼克號》,萊昂納多去試鏡,整棟大樓的女員工都跑去看他。

此刻,在這個片場得到了小規模的複現。

這麼多雙眼睛的炯炯注視之下,鬱野撐不住了,“程桑榆……”

程桑榆回神。

“你們真的開空調了嗎?”

“哦……你脫下來吧脫下來吧,可以了。”

鬱野順次脫下大衣和西裝外套,搭在扶手上,問程桑榆:“洗手間在哪裡?”

程桑榆指一指,“那邊。”

鬱野麵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豪宅的洗手間大得驚人,燈光亮得人眼前發花。

鬱野走去洗手台前,擰開了水龍頭,手指按住戒指,預備摘下來,卻又作罷。

抬頭往鏡子裡,即便塗了粉底液,也快要蓋不住從皮膚裡泛出來的紅色。

人對於自己長得好不好看這件事,不可能沒有基本認知,因為中國人一貫直接,路上遇見個漂亮小孩,會脫口而出“好漂亮”。

而不漂亮的,會誇皮膚白,誇眼睛大,誇可愛,誇個子高……就是不會違心說“漂亮”。

他小時候聽過無數句“這個男孩比女孩還漂亮”。

後來,當麵誇讚的“漂亮”,變成了竊竊私語的“好帥”。

被誇得多了人也變得麻木,偶爾還會覺得煩:是是是,那又怎樣呢?對於一個習慣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的人,長得好看是一項毫無用處的優點。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因為某個特定異性的注視與欣賞,這樣的不知所措。

鬱野接了一捧水,想起來臉上帶妝不能洗,隻好深深呼吸,讓麵頰與頸項的熱度儘快退散。

蛇形黑色金屬還貼在耳骨上,溫度已和體溫趨同,他輕易就能回想起她手指的觸感,輕柔又乾燥。

水聲嘩嘩,持續好一陣,鬱野心跳終於正常。

不再這樣局促,才走了出去。

環視一圈,沒看見程桑榆的身影,他坐著化妝的那張椅子,也被人占據了。

客廳裡擺著數張露營椅,那裡坐了幾個帶妝的俊男美女,大約都是今天拍戲的演員。

鬱野在最邊緣的空著的那張椅子坐了下來,那幾個演員好奇地打量他,更有主動打招呼,問他網上的id是什麼,怎麼好像從來沒有刷到過他。

鬱野態度很不熱切,旁人問了兩句也就作罷,不再自討沒趣。

坐著等了一會兒,小周和一個女生一塊兒進來了,手裡提了幾杯咖啡。

她倆走過來,把咖啡一一分發下去。

到了鬱野這裡,沒有了。

小周抓一抓頭發:“……完了我少統計了一個,對不起啊鬱老師我現在去買!”

鬱野搖頭:“沒關係。我不用。”

“那你喝水嗎我給你拿瓶水過來?”

鬱野沒什麼所謂地點點頭。

片刻,小周親自給他拿了瓶水過來,又再次道歉。

離開工還有一會兒,其他演員都聚在一塊兒閒聊,看得出來他們合作得多,彼此都很熟悉。

鬱野沒摻合,也沒興趣,點開手機裡程桑榆傳給他的劇本,繼續熟悉台詞。

其實都背熟了,他記憶力非常好,欠缺的,大約是順利把這些羞恥台詞念出來的信念感。

忽覺眼前有影子晃了晃。

一隻咖啡杯遞到了麵前。

鬱野從手機屏幕抬起目光,瞥一眼那隻手,立即抬起頭。

程桑榆笑:“聽說某個人沒有拿到咖啡。”

“沒事。私生子待遇是這樣的。”

程桑榆莞爾。他真的很有冷幽默的天賦。

她把手裡的咖啡又往前遞了一下,鬱野瞥見了那上麵的標簽,冰美式。

他更喜歡拿鐵,於是搖了搖頭。

“這杯我的,你放心喝吧。”

鬱野立即伸手接過,“謝了。”

手指捏住冰冷的紙杯,頓一下,“中午的盒飯,私生子有份嗎?”

程桑榆哈哈大笑,“剛剛特意叮囑過了,不會再漏掉你的。”

她按手機側邊按鈕,看了看時間,“大概還有十分鐘我們就開始,到時候導演——也就是簡念會告訴你怎麼拍,不用緊張。”

“她在我並不會緊張。”

“因為她是熟人是吧?”

“……不是這個意思。”

程桑榆露出不解的表情,他含吸管喝了一口咖啡,搖搖頭,不解釋什麼。

“我去跟我們攝像溝通下,等會過來叫你。”

鬱野點頭。

沒過多久,程桑榆走了過來。她今天穿的上一回換燈泡的那一身,襯衫衣袖挽起,手裡捏著卷成筒狀的劇本,頭發也盤了起來,顯得利落十足。

“簡念和我們攝影師沈老師想讓你先試一下,順利的話我們就直接開始;不順利就先把其他人的戲份拍了,最後把充足的時間留給你。你覺得可以嗎?”

鬱野點頭起身。

琪琪抱著西裝外套和羊絨大衣,他走過去穿上,正要繼續往前走,聽見程桑榆說“稍等”。

她踮腳,手指理了理他後頸的衣領,又輕拍了一下,撫平整。

他在回想,簽訂的勞務合同裡有無工傷賠償的條款。

心率失常可以被鑒定為工傷嗎?

拍攝場地是一樓書房,齊頂書櫃裡,擺滿了一看就是空殼的裝飾書籍。

靠角落的一張黑色皮質扶手椅,倒似乎是真貨。

燈光師還在調整燈光,一旁站著穿著晚禮服的女主演。

簡念這時候指揮道:“小鬱你在這個扶手椅上坐下來,我們看看光。”

鬱野依言坐下。

琪琪走到他跟前去,幫忙調整大衣外套和頭發。

程桑榆站在他身旁,這時候低頭說了句:“彆緊張。有哪裡覺得不舒服不適應就和我說。”

鬱野點點頭。

簡念走過去看了看攝像機裡的畫麵,指揮燈光師對燈光布置作微調。

鬱野忽聽身後什麼東西“啪”的一響,緊跟著程桑榆發出一聲悶哼。

他登時轉頭看去,卻見本在椅子側後方的落地燈,不知道什麼時候栽了下來。

程桑榆眼疾手快,一把撐住了燈杆,而那重而巨大的金屬燈罩,整個砸在了她的手臂上。

大家都嚇得不輕,琪琪站得近,第一個去挪燈,“桑姐你沒事吧?”

鬱野霍地起身,抬手幫忙撐起了燈罩。

程桑榆抬眼往他頭上看,“沒砸到你吧?”

急切而關心的目光。

鬱野的第一反應是失語。

上一回麵對這樣關切的神色,久遠得在記憶庫裡都調取不到了。

“……你應該問你自己有沒有事。”鬱野繃住臉。

程桑榆笑:“沒事,我都沒感覺到疼,隻是有點嚇人。”

這時候道具師也走了過來,把燈挪到一旁,調查突然栽倒的原因。

程桑榆把自己身上的襯衫外套褪了下來,搭在臂彎,露出肩膀和手臂,自己扭頭瞧了瞧,又捏了捏,確定沒傷到哪裡,朝著鬱野揚了揚下巴,笑說:“看,我就說吧?”

鬱野嘴唇抿作一線。

她身上就穿著一件白色吊帶衫,從鎖骨至手臂的一片皮膚,在燈下瑩瑩生光。

請問他應該看哪裡才不是冒犯?

道具師很快調查清楚,那落地燈的高度是可調節的,但不知道是誰調完了卻沒有擰緊螺絲,燈罩重,頭重腳輕,站不穩就栽下來了。

道具師說完神色惴然地瞧著她,像是怕被責罵。

程桑榆聽完隻點了點頭,忽然轉過身去,輕拍了兩下手掌。

片場所有人都轉過頭來。

“我強調個事。從這一場開始,片場的所有道具,在演員進場之前,都請負責的部門逐項檢查,排除安全隱患。今天回去之後,我們會把要求寫進工作手冊裡加以規範。我們不要緊,各位演員老師傷到了,影響工作和未來發展就不好了。下次再發生這樣的狀況,就要追責到人了。”

轉頭,看向道具師,笑了笑:“還愣著?”

道具師:“桑姐我這就去檢查!”

事情處理完畢,程桑榆才隱約察覺,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視著她。

抬眼,對上鬱野的眼睛。

極為幽深而銳利的目光,叫她驟然驚了一下。

好像平日的草木不驚,隻是他的假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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