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野大致翻完了四年級上下兩冊數學教科書,不時轉頭瞥一眼一旁埋頭寫考卷的小姑娘,她隻偶爾停筆蹙額,似乎還算順利。
鬱野起身,斯言抬了一下眼,鬱野順道提醒一句:“眼睛離桌麵遠一點。”
斯言乖乖挺直後背。
鬱野走出書房,目光掃過客廳與餐廳。
這是套學區房,對口全市最好的老牌重點小學。房子自然也老,建麵不足一百個平方,三室兩廳,平攤下來每個房間都小,但勝在規劃得當,空間利用到位,並不顯得局促。
大約住得年頭久,家具和物件都有年代感,不過做了些軟裝上的修飾,沒那麼老氣沉悶,反倒顯出幾分複古感。
老式土黃色電視櫃上蓋了塊豆青色桌旗,和黑皮皮質沙發上的蒼綠華夫格蓋毯呼應,一旁放了一盆足有一人高的龜背竹,翠綠油亮。
餐廳圓桌蓋白色蕾絲桌布,又墊上一層透明防油布。
程桑榆腳踩椅麵,蹲坐在餐椅上,餐桌上支著筆電。身上套著十分寬鬆的灰色t恤,頭發隨意抓夾在腦後,手裡拿著穀物棒一樣的東西,敲兩下鍵盤,咬上一口。
康蕙蘭埋頭鉤織,程桑榆沉浸工作,誰也沒有注意到輕微的腳步聲。
鬱野稍頓,出聲道:“方不方便借用一下洗手間。”
程桑榆和康蕙蘭一齊抬頭望過來。
程桑榆指了指客廳斜對麵的一扇門,“抽水按鈕有點問題,按的時候用力點。”
鬱野點頭。
浴室門是老式的磨砂玻璃門,推門瞬間,嗅到空氣裡殘留一股隱約的果香氣。
陶瓷台盆連接處玻璃膠已經泛黃了,台盆本身卻清理得很乾淨,沒有半分汙跡。
台麵上放置了三柄牙刷,一罐孤零零的沒有被收入鏡櫃裡的麵霜,側麵毛巾架上整齊掛著三條毛巾,都是淺黃水藍的柔和色調。
從玄關到浴室,整套房子幾乎沒有任何男性生活的痕跡,這讓鬱野的闖入感很強。他不大喜歡這種感覺,顯得自己很冒犯。
片刻,傳來浴室門打開的聲音。
程桑榆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目光相彙。
就仿佛以前還在念書的時候,走廊裡撞見一個認識但又關係不熟的同學,打招呼都顯得隆重,於是隻能彼此尷尬地微笑一下以作示意。
她是微笑了,但鬱野沒有,表情淡得毫無情緒。
……好尷尬。程桑榆收回目光,落在筆電屏幕上。果然,叫一個異性來家裡做家教,還是太不方便了。
鬱野回到了書房,沒一會兒,裡麵便傳出隱約的說話聲。
程桑榆停住敲擊鍵盤的動作,豎起耳朵。
鬱野:“不錯。十道題對了七道。”
斯言:“……這還不錯啊。”
鬱野:“當然。”
“我同學都是全對的。”
“如果你昨天來做,估計能對幾道。”
“六……五道吧。”
“所以。不用和彆人比。”
程桑榆雙腿落地,起身,端上筆電,輕手輕腳走去沙發那兒,在靠近書房門的那一頭坐了下來,手指搭在筆電鍵盤上,注意力卻全在書房裡。
康蕙蘭輕笑了一聲,笑她跟做賊一樣。
斯言:“可是我想做全對……我數學已經好久都沒有考滿分了。”
鬱野:“這三道題,你覺得自己做錯的原因是什麼。”
“嗯……”
“是不是拿起來就動筆了?”
“嗯。”
“拿到題目不要著急,先思考對應的考點……這裡還有套試卷,你把每道題的考點列出來……”
斯言說得對,鬱野和孔老師孔新語的風格確實不大一樣,孔新語就題講題,鬱野卻在教一種歸納總結的方法論。
……還挺有一套的。
裡麵一時沒了聲音。
直到斯言有道題拿不準是要考什麼,問鬱野,鬱野叫她先全部列完了再說。
片刻。
鬱野:“……對照題型目錄看看,還有哪一種沒考到?”
“……和倍問題。”
“對。這道就是和倍問題。”
“……鬱老師,我需要把所有題型都背下來嗎?”
“一天背一種,不到一個月就掌握了。”
“……好笨的辦法。”
“笨鳥先飛。”
“……噢。”
之後,兩人小作休息,鬱野開始針對性講解歸納出來的應用題母題題型。
兩小時時間眨眼便到,題型隻講完三分之一。
鬱野收拾背包,從書房裡走了出來。
程桑榆和康蕙蘭交換了一個眼神,程桑榆微笑說道:“麻煩鬱老師你先喝點水,休息一下。”
鬱野點了點頭,沒什麼所謂的樣子。
程桑榆走去書房,反手輕闔上門。
斯言在收拾桌子,拿衛生紙揀著桌麵上的橡皮擦屑。
程桑榆走到她身邊去,低頭,輕聲問:“言言,你想要鬱老師繼續教你嗎?”
斯言動作沒停,低垂著目光也不抬頭,“你不滿意鬱老師的話,換其他老師也可以。”
當時孔新語推薦鬱野的時候,程桑榆同康蕙蘭提過一句,讓男生當家教要顧慮的問題很多,那時候斯言也在場。
她聽進去了,也上心了。
她一直是這樣一個不想叫人為難的好孩子。
程桑榆伸手摟住斯言肩膀,低頭去看她,笑說:“是給你請家教,當然是你滿意最重要。如果你覺得鬱老師教得好,我們就把他定下來好不好?”
“可以嗎?”斯言倏然抬眼。
“當然可以。不過,你記得我教給你的……”
“我知道。我會保護自己。”
“那好。我去跟鬱老師溝通——芒果你記得吃啊。”
“好!”斯言難掩喜色。
程桑榆回到客廳。
鬱野坐在沙發一角,手裡端著玻璃水杯,將喝而未喝的樣子。他抬眼看了看,放下水杯,將視線轉向程桑榆。
從進門到現在,程桑榆一直沒從鬱野臉上看出多大的情緒起伏,好像這份家教工作,能得到可以,不能得到也可以。
“鬱老師,我之前跟孔老師談的是一周三天,每周一,每天晚上兩小時,一小時一百,不含交通費,日結。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我們……”
“可以。”
答應得這麼乾脆,程桑榆倒是愣了一下。
鬱野的t恤和運動鞋,價格都不便宜,手機也是最新款,行為談吐都有教養,看得出來家境應當不差,不像是缺錢的人。
他們名校的大學生,高的有的能拿到一百五到一百八,她原本有些擔心,他作為年級第一會嫌低,如果他要加價,為了斯言,她咬咬牙也是能答應的。
“那……晚上7點到9點這個時間段,你看要不要調整?調到上午也是可以的。”
“不用調。我白天有實習的工作。”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要簽合同嗎?”
“孔新語簽了嗎?”
“沒有。”
“那不用。”
程桑榆點點頭,“那你這邊還有什麼要求嗎?”
“我有個習慣,需要提前說明。”鬱野說。
“嗯。你說。”
“上課的時候,我習慣全程錄音。”鬱野頓了頓,目光望向書房門口。
程桑榆也望過去,是斯言端著果盤走出來了。
鬱野語氣平靜:“每回結束會發給家長。方便我自己回聽查漏補缺,也方便家長提建議。希望程女士你和斯言不要介意。”
是真有這個習慣,還是看出了她對於異性做家教的疑慮,所以主動采取一些措施?程桑榆無法確切判斷。
這二十歲的年輕男孩像一個謎,比她的一些同齡人,還要更難打交道。
程桑榆說:“當然不會。”
鬱野點點頭,伸手,拿起了一旁沙發上背包的肩帶,預備起身:“那就不繼續打擾了。”
斯言:“鬱老師再見!周一見!”
“周一見。”
程桑榆拿起手機,一麵點開微信,一麵起身將鬱野送到門口。
“如果斯言不能上課,或者有什麼特殊情況,我會提前跟你微信溝通。你需要請假的話,也麻煩提前說一聲。”
鬱野點頭,“當然。”
鬱野背上背包,彎腰換鞋,口袋裡手機響了一聲。
“昨天和今天的課時費,我轉給你了。”程桑榆說。
鬱野低頭,掏出手機瞥了一眼,一個400元整的轉賬。
“昨天是試課。”鬱野說。
“試課當然也要給錢。”
“那我已經賺夠了,周一不會來了。”玄關燈下,身型高頎的男生低著眼,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很認真。
程桑榆呆了一下。
“開玩笑的。”
“……”
鬱野轉身,手握住門把手,下壓打開門。
程桑榆想到什麼:“哦,昨天賣西瓜的攤子,今天被城管整治了。對麵超市旁邊那家水果店是足斤足兩的,有需要的話去那裡買。”
鬱野停了一下,“城管動作很快。”
程桑榆微愕:“……你舉報的?”
“嗯。”鬱野邁出門,沒有就此多做一點解釋的意圖,“拜拜。周一見。”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