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陰鬱蒙蒙的西莽山脈,自東南方向卻是突然冒起了滾滾濃煙,半邊天都被染作通紅,似是遭了大火?
然,攻山之法,天南也不是沒有試過。
“果然……”
諸多覆麵全甲的府兵,掌心鐵鏈各掣著熊羆猛虎,遠眺著那片還未完全彌漫開來、便被那濁煞屍氣撲滅的火勢,暗道一聲可惜。
也就是那外圍還能燃起這般波及千百畝的大火來了,在這西莽亂葬屍山正中,屍靈環伺,卻是更難舉起火攻。
西南猛士禦虎熊,那比之浮屠鐵塔還要剛猛的全甲猛士,橫舉大槊,一擊便釘穿那剛剛從那鬆軟黑土中爬出來偷襲的蒼白綿屍。臂膀舉力,筋骨齊鳴,似是有虎豹雷音齊鳴,手臂一動,悍然將那遊屍震作數截。
這般府兵,光外麵那一身厚重的全甲便比尋常甲士高了將近一半,以粗重的鐵鏈製約住座下凶虎,卻是忍不住歎惜了起來。
“可惜了,該有一營西南猛士從外圍引火進攻,合圍進來的。”
“那般老屍極為可惡,一口屍氣就覆了大火,尋常甲士壓根又阻止不了它們!”
這名府兵猛士哀歎之間,一拳懟在旁側的古木上。
僅僅是這羞怒一舉,開山猛力之下,卻是悍然將那雙臂都合抱不住的古樹生生崩斷,那高達十數丈的古樹倒下,亦是隻為其長槊輕輕一擋,便砸在了另一側。
強大,勇猛,就是南國的“士”。
自甲士,猛士,子士,到國士。其中最強的國士級公卿、大將,已經足以與任何一名陰神真人交鋒。
“能有什麼辦法呢?我等正麵征剿都人手不夠,何況外圍?”
“刺史大人都不敢奢望能徹底磨滅這座屍窟,天知道這魔窟一朝朝一代代吞下了多少人?隻希望天南觀的道兄助臂,能將那幾頭屍將宰掉就萬幸咯……”
旁側的府兵無奈的搖了搖頭,見遠處的火光愈發黯淡下來,翻身騎上他那頭黑甲熊羆,路過之際,伸手拍了拍這兄弟的肩甲,再挺著一杆狼牙大棒朝著前方古墓的坍塌之處衝了上去!
似這般猛士,整個天南府也不過千餘人,單憑他等可真的還壓不下這片亂葬石窟。
也隻能望著那要漸漸熄滅的餘火空歎了……
而此時的屍窟外圍。
龍節牙兵緊跟在火勢之後逡巡山嶺,將那被大火逼出來的精怪剝皮斬首、老屍取牙斷骨,以作戰功點卯。
這道大火蔓延不過日夜,才剛剛波及那西莽正脈,便詭異地熄止了下來。
山林焦枯,再待夜間一陣陰雨落下,地底的老屍漸漸開始遊蕩了起來。
灰白枯瘦、行動遲緩的行屍,屍身似鐵、跳躍如飛的毛屍,山石難阻、來去自如的遊屍……
諸多甲士掣鐵弓勁弩,逐殺屍鬼,然,似是這片冰雨開啟了新的變化,山林中的老屍似是肉眼可見般的越來越多了。
前線的兩隊甲士弓矢將儘,又見行屍愈發多了,將那鳴稍往一吹,便緩緩退了出去,與其它方向的兵馬彙合。
唯有黎卿,掌掣赤青相間的打鬼鞭卷起一顆碩大的妖狼腦袋,望著那天際線處已經幾乎要完全熄滅的火線,麵色沉重。
縱是在遠隔半座山脈,他亦能感受的到那沉鬱的渾濁屍氣。
“難怪這西莽亂葬山中草木旺盛,陰沉無邊,原來是水火不通啊!”
怕是這屍窟中已經誕生通靈老屍,能與諸道人、將士鬥法了……
叮當當!
連串的鐵箭鳴空之聲掠過,山嶺上諸多騎士弓馬合一,飛來馳往,將那在焦土餘燼之中遊蕩而出的行屍、精怪一一貫穿。
龍節甲士們各掣槍弩,在那火勢之後一路追剿,斬獲亦是頗多。
“可惜我等座下皆是凡馬,這山石剛剛被大火烤至灼人,此番又開始下雨,它們也是難以承受這般變化啊!”
有甲士歎惜道,龍節牙兵隻是新立的一部甲士,營中軍資隻足衣甲軍械,何況,南國曆來就不產戰馬,能分潤到的尋常戰馬本來就不多。
他等寧願自家淋會兒雨,也不願讓這僅有的三十餘騎精壯戰馬白白損失了!
這麵甲士還在歎惜,身後卻是有數道驚呼聲響起。
嶺前大火剛過,地麵灼人,那天上的陰雨沉沉,似是天都要塌下來了一般,四向的鳴哨升起,諸軍將要彙合,亂糟糟的,一時間還真分不清前後。
恰是此時,隻見一頭被那大火熏得都看不清麵目的大怪從嶺間焦木上悍然躍下。
一時間,眾甲驚呼,弩箭齊發,卻是【叮叮當當】打在它那層焦炭一般的表皮上,火星四射,進而一一彈飛。
竟似是刀槍不入一般?
這大怪兩個跳躍,渾然衝進諸多龍節牙兵中,人立而起將有丈高的身形,雙臂搖動好似巨柱揮舞,駭人至極。
幾名甲士舉矛就刺,卻是被那巨怪後發先至的兩拳擂下,巨力轟飛,三名甲士當即胸脊碎裂,衣甲猙獰,身形扭曲的躺在焦土之上,卻是當場就斷了生氣。
“退開來!”
“那是山精。該死,這般大小的山精,莫不是吃屍體為生的大怪?”
那龍節司馬白毒正從遠處怒吼而起,叱喝間,聲音越來越近,隻待他末音吐落,鱗馬飛掣,卻已經近到了那山精身前。橫槍縱馬,一記突刺,丈二長槍正是捅在那山精大怪胸口,生生將那丈高的大怪撞翻了個跟鬥,滾了出去。
“那是,石膚術?”
旁側的軍侯姍姍來遲,眼尖瞥見那軍司馬白毒掣勢一槍都破不開的蒼黃角質,驚呼出口。
“來人,上鐵鎖!”
“且先絆住……”
正欲號令諸甲,以鐵鎖交絆,取破甲鈍器來力斃那隻山精之時。
卻見一道幽光從眾人腦後閃過,與那丈高的邋遢巨怪正麵一撞,隨即便從它的右胸貫穿而過,隻留下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
嘶吼聲豁然響起,那隻大怪頓時就痛的賴在這焦土之上打滾,鮮血淌了一地,眾甲士那剛剛懸起來的心也終於是落了下來。
好在此番,有祭酒在!
那青年布衣兜袍,提著那頭近胸高的黑狼腦袋一路拖動,自那仍染著餘火的山林後緩緩走來,橫指望那仍在地上掙紮著的山精。
“食屍而成怪,生得了石膚術的山精,怕不是有三百年的壽數了?真是了不得的生命力啊!”
“鐵鏈鎖了,錘斷臂足,拖回獸籠中去吧。”
黎卿指尖一挑收回黑釘,將那頭陰骨狼往那司馬白毒身前一丟,卻是喝令眾人去收縛了那隻山精。
黑棺釘在它石膚上破了個大洞,斷數根肋骨,傷了肺葉,雖不致命,但足以令它在短時間內昏闕過去了。
六六之數的燈儀祭品,憑此卻是又能湊齊一道主祭!
在那軍侯出動、諸甲士掣鎖掄錘的時候,黎卿卻是拈起那根黑棺釘,近得那頭巨狼,在他那毛發上輕輕擦拭著其中沾染的血跡。
這頭葬骨獨狼自然是還活著,趴伏在地,泛白的雙瞳不住地顫動,卻是絲毫不敢妄動。
“你那頭鱗馬,實是不擅陸戰,衝陣之力與凡馬無異?”
“不若將這白眼狼馭了去!”
黎卿抬起右腳在這狼腦袋上又是輕輕踏了兩下。
葬骨狼,常存於陰絕之地,獨居,獨食,與尋常的豺狼不同,狼骨巨堅,身軀尤壯,四肢關節常有骨刺外翻,雙眸發白,極擅追亡逐北,能與屍鬼爭食。
“隻是這東西,涎齒皆有毒,須得尤加防備!”
為那道人追逐了半個山頭,差點扒皮,此刻又被他踏著頭顱,這獨狼自然忿怒,可它此刻卻是真正沒有了力氣反抗,隻得夾起尾巴,耷拉著腦袋,認命。
白毒尚且坐在鱗馬之上,不露聲色的將那杆鬼頭槍換了隻手臂,將那被震麻了的右手鬆了鬆……他還以為那頭巨狼也是黎祭酒準備的祭品之一呢?
聽到那上觀的道徒要將那頭狼獸送給自己,他自然是胸懷激蕩,但……他不會馭豺狼。
“啊?我?”
“黎祭酒!可,我不會馭豺狼……”
他隻學過最淺顯的五馭之術,馭個鱗馬、青牛倒是問題不大,但馭虎熊、馭豺狼,那可不是那麼容易能學到的。
黎卿聞言,眉頭不由得一挑,環顧身周的數名甲士,卻是麵色不變,沉聲開口道:
“我需要山精鬼怪,需要很多!”
“我教你們五馭之術,馭豺狼,追亡逐北,橫行屍窟。你等為此效命,幫我拘來三十六頭精怪,此為等價交換,如何?”
還能如何?當然是太好了啊!
他等應召來此,本就是“填屍窟”。
這才剛剛兩天,已經有四名甲士身隕了,這本就是他們天南甲士的歸宿。
那白毒還未出言,兩側的甲士便尤先上前一步,單膝著地,拱手仰道:
“敢不效死!”
這些渾人今日居然這麼有眼色?這更是令那司馬白毒一臉的不可思議:要造反了?
作為一軍司馬的他,也不至於下跪,隻是翻身下馬,麵色莊重,上前一步與那黎祭酒拳掌相碰,以示為同袍同令。
“願為道兄效力!”
須知這以白毒為首的幾名甲士,已然有堪比練氣下品道徒的實力,其力貫透筋骨,便是尋常的行屍精怪,無需黎卿出手他等也能處置。
以利誘之,等價交換,既不落因果,亦能事半功倍。
三十六頭精怪,可真不是那麼容易湊齊的!
幾人在那山精的無力的嘶吼聲中,目視著那頭裝死的巨狼,達成了共識。
“諸兒郎們,且先將祭酒所需的那幾頭精怪拘入籠中,送至山下,避一避這陰雨吧!”
至於那嶺上四方緩緩遊蕩出來的行屍。
黎卿提起那盞泛著冷白燭光的紙燈,兩道慘白中染著血色的紙人已然環伺在側,卻是一人墊在後方,往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