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莽的亂葬山,老屍妖鬼成了氣候,首當蕩滅!”
“前朝覆滅,屍骨沉江,那淵河之下,水鬼無計,幾乎成了凡俗禁區,可若要隻憑我觀將其徹底滌清,勞心勞力,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西南群山,亦是需要有人值守開辟。”
“府州各處,邪祟亦是不少!”
“……”
臨淵山頂,五院一十八紫府,四院九大真傳同聚正殿,各自述說了其難處。
觀主倒是雄心壯誌,請來祖師?站台,還要滌蕩天南府,這一府三州二十七縣,地廣人稀,邪祟頻生,即使再來個天南觀都未必能短時間梳理個乾淨!
有真傳弟子與紫袍院正表示不理解。
天南觀近些年雖然發展稍盛,可西南瘴地,靈脈不興,也無太出挑的人道教化一直是南國諸府中排名倒數的宗脈。
西莽亂葬山、西南十萬妖峰、南地毒蠱巫部,可都不是能輕啟動戰端的啊。
真要動手,隻要一個疏漏,沒能約束的住,這座天南府可是真會暴亂的!
“西莽那座屍窟,府都的都衙府軍與世家會動手,再加上我等去一個院,足以徹底清算,此處必須蕩滅個乾乾淨淨。”
“淵河連綿至今,鬼禍蔓延,讓天南、清平、嶺南諸府平白丟了數萬裡荒地,龐大的水脈化作禁區,生人絕跡……”
“北國頻開戰端,征伐天都大地,江南江北八府處境艱難,我等豈能久苟於這一隅之地?”
“我等簞食一府,千百萬人供養,民脂民膏,何人未嘗?自當該為民出力!”
上首的紫袍老者麵色平靜,也不與其他人爭辯,隻是言語之間,決然的將其意誌貫徹到底。
觀中紫府道人十八尊,準紫府的練氣真傳九人,怎就不能滌蕩天南了?
何況,祖師壽數將儘了啊……
祖師坐鎮天南兩百四十餘載,命星黯淡,已經到了九甲子的大限,他這一去,誰還能震的住這天南?
府都那位老刺史壽數也不滿甲子了,亦欲同天南觀配合,且將天南府的重重隱患、將這根帶刺的荊棘,為後人捋乾淨咯……
淵河鬼禍來曆悠久,範圍僅限於水脈之中,暫且不言。
屆時陰神老祖坐化,西莽屍窟暴亂,南地巫蠱生禍,群山精怪沸騰,觀中首尾難顧,還有何人能製?
唯有在祖師坐化前,將那四方禁地滌蕩!不,隻需要成功的解決其中之二,天南府……也就能安穩的渡過未來的那段低穀了。
臨淵觀主暗歎一聲,卻也無法與各位師弟,師侄,乃至徒孫們明言。
見識稍微大點,時勢嗅覺稍微敏銳點的道人,或許早就已經感受到風聲了。
當然,總也有愚人無法理解,但見觀主如此決斷,縱是有所異議,那也拗不過了。
反正你是觀主,你說了算……
可伐山破廟,滌淨天南,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
四方內院下得峰頂,丹器院的黃芽丹、辨氣丹;萬法院的五行法術;律令院的籙道言律;敕伐院的道兵豢靈法門……皆要各取一部分充入外院。
那隸屬於四院下屬的臨淵外院,也將進一步,五院並行,快速的充盈天南道觀實力。
外院道童徒役亦要擴招,從三年一屆變作每年一屆。
頒布下四道永久的征伐任務,伐屍窟,平群山,滌淵河,鎮巫蠱。
每一道征伐任務,其中所得的道功皆是尋常委托的雙倍,此諭當即就在外院引起了轟動。
又在州府之中頒下道籍令,遊方散修,曆經三考,可拜入天南外院,為記名弟子,授青衣,與外院弟子等同,可入外院諸閣殿,修習正法!
這一道道變化,不斷的刺激著天南府向道之士的神經,所有人都知道,這天南,要生大變了……
然此時的黎卿,才剛剛結束那為時半個月的禁閉。
“黎卿!”
“先前之舉你可知錯了?”
執法堂的青衣弟子,將這麵向無底寒崖的石室打開。
一名腰懸葫蘆、配劍飾的藍衣男子走進這崖間石室,其名藍洋,外院執法堂副堂主之一。此刻他竟是親執一卷紙錄,來到此處問話。
天南觀承襲練氣古脈太一觀,即使受了天都南國的時勢影響,橫分內外院,從道脈的師徒相承,化作了宗派的屆屆相傳,但終究還是偏重教化。
這執法堂的戒律,並非是為了單純維護懲戒製度而存在,其更多的是用於教誨。便如這禁閉室內,唯有石案石桌石床各一張,滿牆銘刻著《九思賦》。
事前三思,處事三慮,事後三問。
凡所犯律的弟子,須得一邊麵觀洞外無底深淵,一邊摘抄著那《九思賦》,達心靜反思之意。
“林如虎,右臂裂折,心神俱傷;梁坤,四根肋骨皆斷,當即重創……”
“這可都是你的同屆道友,你怎可如此陰狠?”
執法堂中,各著青藍法衣的數名道徒皆環伺在外,便有幾人望著那石室中的青衣男子,怨懟出言。
觀內弟子,難免會有些齷齪,似是他這般,尚在山門中便下如此狠手,視戒律與同門之誼如無物的人,隸屬諸院也決計不多。
“……”
黎卿麵無表情的從眾人身上掃視一眼,將那一卷厚厚的、摘抄了三百餘份的《九思賦》交到那位青葫掛劍的藍衣道徒手中,便向室外去。
“尚未入道之時,卿便在江南學過《南國修行道場律》。”
“道場府邸也,私為一人一道之聖地,一不遞拜帖,二無授印,口出不遜,肆意騷擾,自可視作侵入道場看待。”
“倘若當日,我是在謹修觀想要法呢?若是當日,我正行禁忌的通幽之術呢?”
“便是看在同門情誼上,若非他隻是個蠢人,否則,打死了也隻需賠償些道銖,不是麼?”
麵露輕蔑不止,黎卿卻是辨都懶得與他們辨,臨淵各個宅邸的百丈範圍之內向來都是避免其他人靠近,尤其是在行法修術的道場,需要絕對的安全。
天南觀將各自的宅邸分開來,尊《南國修行道場律》,每隔千百丈才有零零星星的宅邸,那封閉式的一進宅院,設禁製,便是為了各自的修行隱私。
那林如虎好歹是望族出身,可彆說連投拜貼這種基本的禮儀都不會!
說白了還是橫行慣了,看不起其他道童徒役麼?
“哦?你倒是巧舌如簧,反倒是你成受害者了。”
“那林家也是個大族,觀裡便有數名入室的藍袍弟子,你當真就不怕?”
藍衣道徒將黎卿抄纂的三百份《九思賦》收起,見他與其他幾人懟起來了,亦是忍不住打趣一番。
林家那傻小子入了觀還秉持著橫行霸道那一套,確實合該吃上這道虧。
道理雖然是這樣。
可觀裡終究也不是真正的仙家淨土,蠅營狗苟、人情往來,也是常態,若真卡死了律令如何,做絕了事兒,事後也難免生怨……
這一問,便是問到了這起事端的要點上!
黎卿提起那盞紙燈,將要離開的身形亦是為之一頓。
“依稀觀規戒律,我行我的陽關道,他過他的奈何橋,有何懼怕?”
“若是不按規矩來,嗬……天南府都,林家凡俗三百六十七口,他們可跑不了,也……當該是他們徹夜難眠吧?”
冷笑一聲,青衣掌燈,頂著夜暮便是緩緩出得執法堂去。
此言,含大恐怖,有大不韙,直教場中眾人霎時間都神色都覆上了一層陰霾。
這鬼郎黎卿,狂妄,極端的狂妄!
當著諸多執法道徒都敢如此威脅,這若是在其他旁門宗派,這種人連活著走出執法堂的機會都不會有。
也就是天南古觀,風氣足夠的寬容。
他太瘋狂了!
“林禽師弟,那人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師兄無能,怕是想說話也說不了啊。”
藍洋從禁閉室內緩緩走出,望著那離開的背影,亦是隻得雙手一攤,以示無奈。
剛剛叱責黎卿的幾名道徒中,立時便有一名青衣道徒站了出來,強行將那難看的麵色壓下,對著藍洋拱了拱手,躬身謝道:
“不敢,已經勞煩藍師兄了。”
若是仔細打量這青衣道徒,便能發現此人與那林如虎有三分相像,其乃是天南林家的旁係子,卻是比黎卿、林如虎早上一屆入道。
此番他受族中唯二的練氣上品林蛟所托,輾轉了些關係,入得外院執法堂來見那黎卿。
可這黎卿哪裡像是一個正統練炁士?
‘林家的道徒我惹不起,天南府都林家凡俗三百六十七口,他們的人數可我都是記得清清楚楚……’
此言此舉,簡直就和那南地的邪修無異!
可這一言卻是狠狠地捏住了這林禽七寸,讓他心中一咯噔,因為他是真有父母弟妹、叔伯親眷生活在那林家族地。
你讓他怎麼再去給那鬼郎君找麻煩?
心頭暗罵一聲,這林禽再向那執法堂的藍衣都事一禮,拜托道:
“那黎卿做事向來無畏,還請藍洋師兄將其鬥狠之言呈上院首,須得……好生規訓一二。”
此刻他已經不再執著於那林如虎受了何等委屈了,他隻怕那林蛟、林如虎二兄弟把這事態鬨到收不住的地步。
再度謝過這位出身紫府高門的藍師兄,林禽急匆匆地告退出去。
這一下,卻是讓這執法堂中的幾名道徒看樂了。
“師兄,那林蛟似乎還在堂外堵著呢?”有一名練氣中品的藍衣道徒近前來,輕聲提醒道。
那林蛟入道十餘年,拜入內院敕伐院,年前邁入練氣上品,手下豢養了三十六方山魈道兵,也算是個人物。
卻不知師兄到底要不要賣他這個麵子?
“哦?”
藍洋還未料到這般小事都能把那林蛟惹出來,看來那林家門戶雖是破落,還算是弟友兄恭?
“看著他點,他若在我執法堂前動手,麵上可不好看!”
這事件依始,說來說去,不就是那林如虎自持家門看不起同屆的諸多道童徒役麼?橫行慣了的蠢人,撞到那黎卿手上,自然是受了落不得好。
真是不怕聰明之士生歹心,就怕蠢人辦蠢事……
“可,那黎卿的懺悔錄該怎麼寫?”
便是剛剛那番言論,那能叫懺悔?那是赤裸裸的威脅!
可真該如何“潤色”,呈到外院院首麵前,他們不敢擅自做主,隻得這師兄發話了。
“怎麼寫?當然是……不寫。”
“這般人物,觀裡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以為什麼人都能在我執法堂上賺麵子?”
底線不能賤賣,賣多了,也就……不值錢了!
小小的林家,他出不起那個價錢,那執法堂何必為他等做行走?平白壞了自家的名聲。
“你若是門開多了,讓後麵的師弟們怎麼做?小子,好好想想吧。”
藍洋輕叱一聲,卻是給了這師弟一計白眼,讓他好生摸索一下,何為分寸。
言語間,藍洋更是對那區區林家不屑一顧,轉身就將那林禽的拜托'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邊黎卿出得執法堂。
掌著紙燈籠,踏上那幽暗的青石小道。
下一刻。
便在那叢叢樹影交織之處,突有數道龐大的黑影擋在山石拐角之前,樹影幽幽,隻隱隱得見那身影似是熊羆一般高大。
曆數而去,一、二、三……卻是足足有四尊。
黎卿那抬起的右腳剛剛落下,立時便從那四道黑影身上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
殺機,寒意!
隻提修將紙燈籠往上抬高數寸,似是想要借助那冷白燭光看清對麵四道黑影究竟是什麼東西。
下一瞬。
血光一閃。
那四道並列擋在山間小道前的黑影中,便有一道身形,悍然的一分為二,似是有漿液潑灑,而後便是一前一後的摔落在地上,血腥味迅速地彌漫了開來。
“嘻嘻!”
詭異的笑聲自幽暗中響起,兩道紅綾在夜色中驚鴻一現,抬眸望去,竟有一位素白霓裳的曼妙仕女半飄在空中。
然,唯有那水袖上的鮮血滴落,似是訴說者它的恐怖與離奇。
此獠,非人也!
這紙人剛現,抬袖便撕碎了一尊怪物。
那剩下的幾尊巨怪也並非是無智之物,著那腥血一激,赫然就瘋吼了起來,三道黑影卷起滾滾陰風,似是虎熊飛撲一般,悍然撲向那道仕女紙靈。
“哦?原來是老魈……麼?”
黎卿起來提起紙燈,借著那餘光望之其身形,心中頓時了然。
這山魈又號山鬼、山精。人麵反踵,黑瘦如猴,麵目猙獰可憎,頸下綠絨叢生,常存於群山,脅邊遠村寨邪祭,又好淫人妻女。
惡名昭著!
可山魈,又是西南之地,許多道人術士常豢使的“道兵”。
隻似這般壯若熊羆的山魈,絕計不是自然生成,隻能是某位的道兵、豢靈了。
那三頭山魈撲向紙靈,獠牙綻露,凶相衝天,縱身一躍數丈,但仍是齊齊撲了個空。
紙靈仕女雙袖一卷,倏忽間便飄搖而起,升至空中,那三隻頑精蠢獸更是觸之不及,墜回到地上,齜牙咧嘴。
然這三尊山精正是邪怒升起,正欲狠狠地撕碎那仕女之時,卻是受了什麼影響一般,麵色掙紮,齊齊轉過頭來,殘忍的目光又投向那道路儘頭的提燈少道。
可還未等到這老魈嘶吼。
砰砰砰……
緊接著便是連著三道顱骨爆裂之音,那三隻老魈一一倒在青石小道之中,猙獰的腦袋上赫然已經各開了一個大洞!
那大怪頭顱似是被什麼重物擊穿了一樣,紅白之物飛濺一地,場麵尤為血腥。
“這?”
後方燈火通明的執法堂頂,在那至高的峰頂塔樓之上,數道身影正齊肩俯視著下方。
再望去,唯見那從始至終雙腳都還未動過的掌燈少道,此刻正翹指挑起一根花紋繁複的三寸黑釘,真炁衝刷之間,麵無表情地甩動著其上沾染的血沫。
兩招,儘屠四尊山魈道兵!
這般殺伐,好生的決絕。
“這黎卿有些了不得啊,抬手便是上品的紙道豢靈,奇怪的飛釘法器……”
“他不過一名下品道徒,哪來的這個家底?”
兩尊這般成色的法器,怕是內院藍衣銜的中品道徒也湊不齊吧!
“誰知道呢?”
“不過,你得知道他叫鬼郎黎卿”
“外務堂下中品道徒的記錄以他為榜首。一次上品山君任務、一次上品吊死鬼鬼禍、十八次中品任務、三十七道下品委托……這般的任務完成數,便是你們幾個加起來也不及他。”
藍洋搖頭輕笑,將那外務堂中的情報了如指掌,卻是驚得幾人再無了言語。
是啊,那可是鬼郎黎卿,是連厲鬼見了都繞道走的鬼郎君啊!
這家夥,可沒少賺鬼禍委托的任務。
幾人驚歎數息,再向那遠處的幽暗中望去。
隻見那四頭老魈瞬斃之後,背後之人再未有任何的動作,唯有那燈籠冷光緩緩臨近,黎卿指尖掐決,引血咒一起,那四頭山魈的心頭精血儘為所取。
卻是半點也不浪費。
緊接著便是火光一跳,那四五團山魈殘軀上豁然升起了碧焰磷火,眨眼間便形消骨融,不過十數息就隻剩下一團燃著赤焰的焦泥。
那少道提著紙燈籠,駐足原地,那仕女緩緩落在其身側,卻是一尊與真人近似的紙人。
似是等待了許久,直到那數團篝火都要徹地燃儘,黯淡了下去。
幕後之人試探之後卻再也不敢動手。
“嗬……不繼續麼。”
“那就下次再見了……林師兄!”
黎卿唇齒微腆,閃過一絲蔑視,衣袖橫招而過。便見一尊白紙陰轎似是從虛妄的山林間突兀現出,往黎卿所立之處撞來。
隻聞鈴鐺蕩響,漫天方孔圓紙死散飄搖,那白紙陰轎丈餘大小,四角慘梁,紙幡垂旒,銅鈴掛搖,轎中似是常點了一枚蒼白的紙燈,詭異至極。
紙轎陰風現,喪紙飛絮舞,又伴隨著紙靈的嘻嘻妙語。
下一瞬,那紙轎與那掌燈青衣一撞,隻見陰風盤旋,白紙漫天,似是落葉瓢潑,揮灑之後,那提燈的道人與那白紙橋再也消失不見。
連那練氣上品、造就了護體罡氣的藍洋開法眼,逡巡四方山石叢林,都再察覺不到絲毫的痕跡。
“好詭異的手段!”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法術,好生玄奇。”
不過,林蛟,終歸還是不敢過分嗎?
算他還有些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