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絕鐵山之上,這精鐵澆鑄的險峰此刻何其襤褸?
自山下走來,半座鐵山都被掀開,層層的精鐵地麵似是受到了無與倫比的巨力擠壓,層層褶皺耷拉在山腰之間,最上方則是被那火曜、寶光融化作滾燙熔漿後,又重新凝固的黑石……
青冥之上,銀翎金翅大鵬雕展翅巡天,靳南參領著兩宗真傳子快步登上鐵山,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四周。
一路狂奔而上,至山頂之時,靳真傳遙望著那百鬼夜行的山巔,瞳孔大顫。
入目之處,乃是一道盤踞在山巔的莽荒巨凶之影,黝黑色的鴞羽,矗立在山中,還未靠近便能感受到那噬人的惡意。
三頭骨麵老鴞盤旋高山,聒噪嘶啞的的吟唱著報喪鴞鳴。
卻見黎卿大掌一抹,五嵬大手印將那十來頭倀鬼攝來,鎮鬼法籙臨麵,叫那群鬼頓時銷聲匿跡。
單手攝來群鬼,再往那下山的道人身後一拋。
“你的倀鬼兵馬,歸還於你。”
這是隸屬於鐘磬子祭煉的道兵,二十餘頭紫府陰鬼,所耗費的精力自然不會小,若非立下了法壇,如此數量的倀鬼,黎卿的紙猖亦無法抗衡。
後者聞言,駐下腳步,轉過身來大袖一甩,便將那十餘頭倀鬼化作靈位收攏入袖中,隻猶豫了一瞬,又將衣襟一開,拋出那五頭遊猖、無麵猖。
如此,且算是交換了各自俘虜的猖與鬼後,那鐘磬子才深深望了山巔一眼,以杖杵地,一步一步下得西絕鐵山。
隻在那最後的一瞬間,他在黎卿身下的陰影之中窺見了另一尊恐怖的身形。
“那冥禽,那鬼神,六天上府果然還有存續……”
我果然是輸的不冤啊!
鐘磬子搖頭苦笑一聲,與那山腰間的的白骨道、六靈山諸真傳瞥上一眼,抬杖便往龍澤中去。
自今日始,天南觀的幽篁子才是真正站在了西南仙道的視野裡。
氣道魂道敕鬼道,妖星讖咒無可捉摸,又是一位了不得的道子啊……
靳真傳幾人神色閃爍的望了這敗走的鐘磬子一眼,心頭驚詫,但腳下步履更快,迅速的登上山頂。
此刻,黎卿已登臨法壇,自芥子囊中取出靈藥餌丹、社稷五穀,奉於那四足大鼎中,以供諸鴞餐食。
“六天之中凶鴞、鬼蛟,性生冷,趨熱血、喜食氣血大藥、亦愛五穀雜糧……”
“今後若要劾召群鴞,天都內外須得各有章程,於岐山築陰壇,天都建祭壇,備五穀大藥、五牲血食,足食足糧,它等方能為你所用!”
那頭堪比山嶽般大小的祖鴞卻並不與諸大鴞爭食,隻是盤踞在側,嘶啞的向黎卿告知,如何驅策岐山鴞。
岐山域的人麵鴞族群曾經極為繁盛,但在六天碎裂之後,其規模早已銳減,無他,缺食糧者爾!
不過這頭祖鴞幾乎已經超脫了陰禽之軀,離那傳聞中的幽冥骨凰隻差一步,自是不再與諸陰禽爭食。
此刻,呼吸著久違的清氣,這祖鴞心頭亦是百感交集。
“岐山破損嚴重,君既承了此陰山福地,請需用心經營,再起岐山一府,不求聲名於兩世高天,隻求勿教此地沉淪……”
“今後若實有難處,儘可呼喚,老夫常居岐山域北,宿衛岐山大地。”
“吾名,渡人鴞!”
六天於地北,天都當世存,往生二世渡人魂,這是人麵鴞的使命,它等是在過往時代穿梭於陰陽二世間的信使,亦是孤魂迷惘入幽天的領路人之一。
這祖鴞許下諾言之後,嘶啞著歎下一氣,而後又順著那道幽暗旋渦重新鑽了進去。
渡人鴞回首眺望上一眼,看到那三頭隻顧埋頭吃食的鴞怪就是心頭一苦。
這一行,它再見識了久違的天都,亦認可了這位新入主的岐山君。
可惜,岐山域埋葬著不少的隱患,就是不知道這位能不能平複乾淨咯……
眼看著那頭恐怖的山嶽怪物離開,靳真傳幾人才敢快步靠近,然而,那頭大鵬雕實在害怕山中祭壇處的三頭人麵骨鴞,這是三頭紫府上基走到了儘頭的大怪,一身陰晦濁氣伴凶相,於猛禽而言,太過恐怖!
靳南參怎麼呼喚都指使不動麾下的大鵬雕,便也不再強迫,隻讓它展翅巡天便足以。
“黎兄,方才那是……”
山上的戰鬥頗為劇烈,眾人幾次欲上前卻都尋不得時機,待得將下方風水澤土大陣重新梳理之後,才有得機會登山相助。
此刻,四人環顧著這被打作滿目瘡痍的山頂,仍舊是看的心驚。
遠處的的諸多敗北道人亦是從法壇後探出頭來,恰好與那三頭十餘丈高的骨麵老鴞對視上一眼,好險沒嚇暈過去。
黎卿駐足在法壇之前,掌捧那卷《鐘馗抓鬼圖》,右手握住那卷畫軸,借由法壇上仍舊算得上磅礴的神意,在那神火燃燒的燭光之間,將那畫軸入神火之中,卻見那火苗暴漲至數尺高,灼在那畫卷上,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這是以最粗暴的方式,徹底抹去那禦鬼鐘氏在其上做的印記。
煙燻火烤不過十數息,整副神圖都似是稍稍發黃了幾分,那禦鬼法禁亦被燭火破除。
這時,黎卿才移開畫軸,伸手一抹祛儘諸多殘餘法禁,再輕輕一抖落,將那《鐘馗抓鬼圖》鋪展開來。
隻聞【噗通】一聲,卻見那鐘馗大尊的畫像上,拘鬼鎖鏈一鬆,鬼神崔嬰便從豎鋪的畫卷中滾落下來,摔落在了黎卿身前。
“咦?”
“你居然……嬴了?”
崔嬰狠狠摔了一跟鬥,將那同時摔在地麵上的法劍拾起,抬起頭來便向黎卿驚問道。
那鐘馗大尊法相著實凶蠻,她還以為黎卿也得栽在此處呢?
至此刻,群猖聚攏,老鴞駐足,諸仙門真傳彙聚,上有黎卿持圖,崔嬰捧劍,王輦法壇靈光隱隱……
這西絕鐵山之上,可算是真正的猖鬼仙怪雲集了。
“嗯,是貧道贏了!”
黎卿再將畫軸一轉,整張鐘馗抓鬼圖再度卷起,化作一畫卷收入袖中。
這是他的戰利品。
鐘磬子主修丹鼎,馭倀鬼,一身法力幾乎看不到儘頭。
但其神通法術皆算不得頂尖,禦鬼鐘氏修得是禦鬼旁門,隻繼承了六天鬼道的一小部分,雖有幾分離奇詭異,但其殺伐尤為不足。
或許,隻有在那弱水羊玨身上才看得到昔日的鬼神風采?
黎卿轉頭再望向那崔嬰,此獠雖受煉度尋回了靈昧,可惜亦是失去了絕大部分的記憶,從她身上也尋不得什麼禁法、咒術……
“還有兩日,諸君隨我在這鐵山之上靜待來人,可好?”
將諸法器收攏,黎卿登上法壇,攝來那被鐘磬子抓去的五方猖神,將他等送入王輦神龕中溫養,轉頭再向諸道相邀……
西絕鐵山之事,在那隻恐怖的巨爪與鐘馗大尊法相碰撞上之後便陷入了一片幽暗朦朧,好似有一層陰翳蒙上了水幕的視角,連其中的戰鬥餘波,也再無法窺探絲毫。
褚龍君騰得站起身來,想要抹去那層陰晦氣,但猶豫了一瞬後,終究沒有動手。
或是那黎二郎、或是那鐘磬子,總是這二人有些不想讓人窺視的禁忌手段?
既如此,龍君也就隨他等去了。
便見褚龍君抬指一點,隻待那水幕中幽幽閃爍了盞茶功夫,十絕鐵山上的各方俯瞰畫麵再度出現在水幕中。
第一山,東海豢龍君。
第二山,青丘雅君。
第三山,紫陽道子。
……
直至第十山的畫麵跳動了十數息後,水幕中的陰翳才緩緩褪去,那襤褸破碎的山巔之處,龍旗搖曳,其上有一二十道身影矗立並列,遊方道人、兩宗真傳、紙猖鬼神……
勝者、敗者、追隨者、擁躉者齊聚於一堂,若不看那被打至破碎凋零的山石,西絕鐵山實在是這十絕山頂最和諧的一處。
那雲空之下,一尊法壇佇立在中央,法壇之中,卻是有一雲衣道人,抬眸遠眺,其下人與鬼與猖排坐兩列,陰雲之上,三頭恐怖的凶禽遠擊高天而徘徊,一路朝著那崎嶇扭曲的山路睥睨而來。
如此大勢,群修俯瞰,巍然若靈山,任何一名遊走在十山之間的道人,都絕不會想要登臨這座凋零的黑山。
這是獨占西絕山巔的幽篁子!
“果然,是這一位贏了。”
“可惜,鐘馗大尊與幽天鬼神的爭鋒,居然被一陣陰雲阻礙了。”
“那是天南觀的道人吧?”
五方龍牙大舟之上,群賓竊竊私語,著實感慨於那名聲不顯的幽篁子,竟然首次在西南仙道初登場就把鐘磬子給擊退了。
即便是倚仗的法壇與劾召之鬼神,但豢靈,本就是實力的一部分。
更讓眾人感到驚詫的是,黎卿施出的兩道咒法。
“那北國的黑山府中曾有一老廟,廟中四壁若浮屠,皆塑天女像,妖嬈嬌媚,精妙如生,倘若注視入迷,當即神搖意奪。人若有淫心,墜天魔亂舞褻瀆境;人有懼心,則入百鬼繚亂大怖境……”
“這是民間話本中的古老傳說,其名為畫壁。”
“燭照影壁法,便是以此為根源的散佚古咒,在我仙門中亦有收錄。隻是從未有人修習祭煉,竟是有如此威能嗎?”
紫陽宗的某位雲符道人喃喃自語,驚歎於那黎二郎的手段,一燈一紙,燭照而來,頃刻便將那三尊日遊境的魑魅魍魎收攝於一頁書卷之中,奪其意,動其神,困其身,攝其靈……
一入鬼皮卷中,便沉淪其中再無可解,唯有畫壁外的手段才能破除此法。
當真是詭譎至極呐!
“還有那最後一道咒法,直接封鎖了鐘磬子剩下的所有手段,叫他有力無處使,有法無所依!”
這兩道歸屬於《南鬥延命經》的咒法實在太過離奇,料想接下來的西南仙門中,那讖緯咒法、巫鬼詛咒又會被諸道人重新拾起。
畢竟,那黎二郎的道法神通看上去也確實談不上太出色,但又著實是一招鮮吃遍天,竟跨越一階境界生生伐落鐘氏道子,著實駭人!
龍牙大舟之間,呂青漱驚詫的轉過頭來,與天南觀諸道對視上一眼。
“諸師兄,怎……怎麼說?”
如今幽篁子黎卿坐攬十絕之名,連白骨道、六靈山的真傳都甘作擁躉,若是不知道便罷了,如今已經知曉,他等同門還不該前往拜見麼?
當頭的紅袍真傳道人聞言,頷首道:
“吾等自該去拜見幽篁師兄。”
“但這大宴比試仍未完歇,我看幽篁子師兄怕是對那終決的榜首之位有著不小的心思,且看這初決之後又是如何章程?”
如今,十山勝者幾乎已經是明牌了,諸參賽者大部分已被淘汰,剩下的兩日,應當不會再有變動。
可要論終決奪勝的話,那可就無人敢預測了。
若按尋常比試的話,那決勝種子無疑是東海豢龍君,其駕馭九龍,那九龍每一頭都是最少紫府上基的道行,在諸多道種之中,他的恐怖是斷檔領先的。
剩下的狐女雅君、三皇門人、弱水羊玨、紫陽道子等等都差上不止一籌。
九頭成熟體的海龍,最恐怖者幾儘陰神,便是黎卿劾召鬼母,喚來群鴞,也未必就比他強了!
畢竟,他可是十一曜之“月曜太陰”的候選之人。
但,此宴的終決大比卻非是一對一的單打獨鬥,便如西絕山中,白骨道、六靈山門人與天南的幽篁子合力……
若真是如此,豢龍君,這位當之無愧的他亦是雙拳難抵四手。
而此刻,那龍嶼金鑾座上,四尊並立,群修盤踞,亦是連連點評著其中的諸道種。
“紫陽宗與天南觀,應該不陌生吧?紫陽宗又是與青丘山同居金平府。”
“可惜六靈山與白骨道沒能出得個鼎力的道人!”
當下便有一知客叟輕捋長須,搖頭感歎了起來。
這種賽製,按理來說常常是五方仙門聚攏,先淘汰掉其他道人。
然而,白骨道與六靈山還未開始便齊齊出局,紫陽宗那位手段亦不甚高明,天南的黎二郎道法雖詭譎,但終歸道行差了不少……
這般看來,第一道聯盟就該是天南黎二郎,青丘山雅君,一擊紫陽宗青靈子三人了?
東海臨川府的豢龍君、朝江府的羊玨,他們會聯合嗎?
三皇門人緘默無言語,但誰也不敢小覷。
剩下的幾人之中,一為金麟府來人,一是南海散修,還有兩位身份未顯露,實在猜不透其中變化如何!
前方十絕沙場大比,而龍嶼宴中更是歡樂,龍牙大舟下,群賓往來諸島之中,美酒珍饈享用不儘,吹彈飲唱暢快無比,正謂是歌舞升平,四海滌淨。
就在這般歡宴之尊。三日時間,轉瞬即逝……
那沙場上著實沒有誰人能再推翻這十名道種了,後續的兩日時間裡,那掌握了龍旗的十人幾乎都是在調氣養息,以備最終的決戰。
直至,第四日辰時,龍宮之中有一紫青水龍舞弄水雲,乘擊高天,掀起雷霆霹靂,卷動雲雨驟臨。
甫一落下島中,變化作了一身披銀鱗鎧的英武男子。
這是五溪龍宮太子,亦是一名足夠強大的修士,可惜,他礙於身份終究未能參加此宴。
且瞥了那西絕鐵山一眼,又深深的望向十方鐵山,這五溪龍太子,深呼一氣,開口道:
“諸君,初決已儘,便請在此方島嶼暫且休憩。”
“今夜亥時,我等再啟終決,一分十絕之高下!”
“為保公平起見,諸君在這期間莫要離島,餘者麾屬、敗者,且離開此處罷……”
這龍太子且將十絕大比的名額以及章程訴述,而後便開始清人。
今日是清平大宴開啟的第四日,龍澤之中笙歌已豔,但唯有這十尊真傳道種,才是真正影響著西南仙門未來走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