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溪龍澤。
靈節島。
五溪清平大宴已經開始,天邊有鼉怪擂戰鼓,蛟精吹嗩呐,萬頃龍澤之中,掛朱旗,升彩燈,蚌女在宮閣中奏樂,水娥於碧波間起舞,儼然是一副四海升平之景!
黎卿立於院廊欄杆一側,耳聞著響徹龍澤的振奮之音,手中掐起尺許箭矢,腕部稍稍發力,金箭拋出,劃過半圈之後穩穩地落入了那庭院石簍之中。
入道之後,元炁滋養,叫他等性命飛升,再與常人不同。
莫說投壺擲花,便是不動法力,隨意掣取一物投出,開山裂石都不在話下。
此時的黎卿再玩這投壺遊戲,再無絲毫的樂趣,權當是打發時間了。
自龍澤道府歸來已近一旬,那龍宮中除了遣一位龍女例行拜訪外,再未搭理過黎卿!
隻怕是果真被那素公主拿捏住了了!
殿中紫氣氤氳,兩柱黃芽靈香燃起,在那正堂中央,卻是有連串的五彩厭勝花錢被高高奉起,其色五彩,外圓內方,周以符篆,鑄作六星勺鬥,以厭勝眾兵!
這五十四枚南鬥厭勝花錢,以火沼銅盆高置,有六名無麵紙猖於其中七拜七叩首,嘶啞的讚誦吟唱著《延生卷》,再不斷地往火盆火沼中添表文黃紙……
七日方著色,有繁符道紋生,於那花錢正麵,上形鬥杓符圖,下墜妖星十藏;花錢反麵,則是以天府、天梁、天機、天同、天相、七殺六篆刻染五彩。
壓勝花錢,星曜為鎮,乃是《南鬥延命經》中的一道上法。
黎卿令六丁猖神祭祀南鬥高天,取隕鐵靈金,私鑄鬥杓花錢五十四枚,合南鬥星宮之位,取火盆火沼澆煉,以《延生咒》所奉……至如今,已是功成!
厭勝法錢者,禳祈鬼神,厭服邪魅,警世祝言。這每一枚五彩花錢都是以九華靈金熔煉而鑄,遠比尋常道銖更加厚重、精良,乃是立壇驅法,踐行道義的佐鎮之器。
旁側的玲瓏猖主早已經將那幽天鬼神的殘骸剝皮作紙,取來兩卷中古遺落級的鬼皮紙,如今方才回歸,便看到自家老爺在祭拜高天,私鑄法錢。
這女子半倚在窗沿上,目不轉睛的望著其中變化。
噗嗤!
而隨著那三尺高的紅焰驟然熄滅,火盆中法錢已成,六丁猖神亦是停下讚頌南鬥之音,抬眸望向那仍舊燒得通紅的火盆。
五十四枚彩杓花錢成就,每一枚法錢之上,皆有五方道韻流淌,合南鬥高天秘力纏繞,若開靈目注視,則能見到六星虛形呈鬥杓之狀,外顯於這法錢之上。
“南鬥延命燈初成,乃是高天法器,若升壇鬥法,還須有鎮器輔佐。可惜星辰符圖實在難得,隻得退而求其次,鑄法錢壓鎮。”
黎卿回過頭來,注視著堂內變化,唇齒間囈囈道。
且伸出指尖一點,便見元氣聚刃,化作銀絲一縷,往那火盆中衝下,霎時間便橫穿各方花錢方孔,首尾環結,煉作了銅錢法劍一柄。再得黎卿心念一動,玄元銀絲變幻,將那法錢排列,又作龍吉符福之狀。
謂之正可禳災解厄作吉符,逆能厭鎮主殺形器劍。
幾經操控,變幻諸態之間,已經顯露出不凡的本質,叫那玲瓏猖主更多了幾分興趣。
“老爺私鑄法錢,引動南鬥高天之權柄,已犯二誡,恐天都各處的觀星台中皆有所察啊。”
作為黎卿的猖主,如今玲瓏在一定意義上也算是半個幕僚了,考慮的東西不免也更多了些。
天都大地不允私祭高天,以防界外天魔與不知名的古神降下念頭,肆虐為禍。
連遠古讖緯經學都被剝離出了士道,更何況是私以高天鬥杓作為權重的“厭鎮花錢”呢?
這可不比私設邪祀的影響要小啊!
“我取鬥宿權柄,參河圖洛書之道,又非是參拜普天星相神靈,即便生了差池,《南鬥延命》中自有諸般措施,何必拘泥於條條框框……”
“何況,這五彩鬥杓花錢並不會流通於諸市,無妨的。”
黎卿搖了搖頭,右手一攝,便將那五彩鬥杓之光再掛做靈熒點點,一氣收入袖中。
還未待細言,天邊金霞之下忽有遁光來,其中氣機正直指著這方府邸。
那兩宗真傳、鬼姬,來了!
見得正宴將起,自家老爺又自有把握,玲瓏附和的點頭,幽光一閃,頃刻便將那六丁猖神攝入法壇之中,把那香案上的黃香掐滅,再才捧起那巴掌大小的混元王輦跟了上去。
庭院外,黎卿已然出得正門,迎那四方真傳於外。
“黎兄,宴開已近三刻,可啟程否?”
雲台之上,卻是那靳真傳為首的三名真傳道人,拱手向黎卿相邀。
這幾日,他等可是聽到了些許桃色流言,有說這位黎二郎入了那龍宮之側的華素道府的……有說黎二郎在那華素道府之下徹夜未歸的……也有說那素娘娘包攬黎卿,而與龍君生隙的……
總之,在大宴將開之日,這道流言著實對龍宮的影響不小。
幾人此刻再望向黎卿,七星束頂,蓮花為冠,雲衣挑染青葉紋,體態欣長,劍眉星目,靈秀五官,倒也確實是符合那高門女君的審美。
隻是,還有傳言,這黎卿尤喜鬼姬,不知是真是假?
雲上三人不由自主的又將目光移到了那何姓鬼姬身上,鬼姬,他等身側便不是有一位呢麼?
幾人越看黎卿,似乎就越算不得清白了。
“有勞諸君久待。”緊接著雲下便有清朗之聲響起,打散了眾人的思量。
黎卿朝著雲台一稽首,右手於身側虛抬,【篤篤篤】的腳步聲響起,那庭院中竟有一玲瓏女子搖曳著身姿走出。
隻見這女子芙蓉嬌麵,靈皓俊顏,左指一挑,把庭院的籬門帶上,雲袖輕掩素玉顏,抬手將那混元王輦交到黎卿手中。
“這是……”
不待雲台上諸道疑惑,便見那玲瓏猖主羅襪勾履,步搖生花,每踏出一步,她那身側的空氣便無形的扭動了起來,及至玲瓏三步落下,並行於黎卿身側之時,無邊雲霧參差而起,瞬間就遮蔽了諸道視線。
再圜首,黎卿的聲音已然在眾人身側響起。
“諸位,同去否?”
那雲台旁側,朦朧的水霧彙聚,唯見黎卿與那女子身形綽綽,半隱半現在那水雲之中,竟是在那瞬間橫跨了三百餘丈,與諸道並肩了。
而其中的鬼姬方才被那水霧掠過鼻尖,當即便遇上了天敵一般,汗毛都似倒豎了起來。
這是,鬼蜮!
此水非水,而是晦澀的極陰氣,此霧非霧,那是剝皮抽骨的厲鬼怨詛。
鬼姬何蕪猛然抬起頭來,與那玲瓏猖主四目相對,瞳孔瞬間巨震,滿是忌憚與不可思議。
又是一尊日遊鬼神,不,是猖鬼!還是擁有著法域、詛咒與完整靈識的主神……
前有無麵人,後有玲瓏君,這已經是黎二郎麾下登場的第二尊大猖了!
四名仙門真傳心頭齊驚震,但惟有同樣豢養了一營道兵,對劾喚之術、驅神之法有了一定造詣的靳南參,才能大致感受到玲瓏猖主的不同。
這是壇中主將、主神,如此主猖已是道主絕對的左膀右臂。
觀這猖道主君的雲雨之域,已然入了“法域”門,這般能掌控“域”的靈猖,來頭恐怕不小呐。
“黎兄,請!”
靳真傳與黎卿互道一禮,當即便升雲台,提起遁光同往龍宮大嶼中去。
五溪龍澤上接五溪之源流,往下橫穿嶺南,通百川入東海,雖是後天造就,但絕對是南國最頂尖的福地澤泊之一,波光瀲灩之中,魚蝦群集,靈韻縈繞之下,寶瑚離奇。
一座座島嶼之間,有水珊瑚、赤榕柳、水蓮、泥藕種種大料,三裡得見一寶芙蓉,五裡錦鱗劃波漾而去,皆是尋常水域中難得的靈物……
龍澤無邊,波光瀅瀅接連天際,那水雲天中,大小龍子顯露真形,百丈水龍翻雲覆雨,引起雷鳴陣陣,老鼉兵將擂鼓壯威,碧眼馬郎掣吹嗩呐,來往遁光無計,漫天法器淩空,遮雲蔽日,繚亂了眼睛。
而在那露出水麵的一截龍宮大嶼前,一座又一座的龍牙樓船停靠在岸邊,有如一座小山般,時不時還有道人乘一葉法器當空而過,再落入樓船之中。
黎卿幾人尋了一方尚有餘座的龍牙大船便停靠了下去。
“今日起宴,九山八島不禁足,美酒珍饈享不儘,蚌女斟酒,水靈作樂,固然是極好的,但貧道還是有些忍耐不住,真想看看清平鬥法中,我西南一輩到底出了什麼人物?”
“青丘山的祖師與六靈山麒麟君今日辰時到的龍澤,聽說是為觀宴而來!”
“還有四府一十七州的世望與宗族……”
樓船之巨,闔分三層,一層好比一座坊市大小,上至紫府,下至州縣散修皆是往來於其中,成群,或對詩賦,或道傳言,嘈雜雜如油烹,熱烈非常。
天南、清平、嶺南、金平四府人物,哪怕是能與各方法脈牽扯上一丁點關係的,都齊齊聯袂而至,隻為一睹這大宴風采。
陰神龍君組盤,以一門大神通作注,廣邀半座南國的修士開宴,這是百載難得一見的盛況。
眾人方下雲台,便占了那上層欄杆側的一座長條蓬桌,六人圍坐,倒還多出了兩個空位來。
“此宴波及甚廣,龍牙大舟五座,廣載賓朋五萬餘,縱凡人不少,但澤中水精無數,等閒也不會出意外。”
“我等暫莫出頭,宴開之後,諸真人開場,待那幾名紫府上基先擇了戰場,再繞開他等,避芒擊惰……”
靳真傳度量許久,胸有章程,向黎卿詢問道。
他等幾宗真傳,既選擇了捧黎二郎,自當儘心謀劃。
何況,以鬼郎黎卿目前展露的兩尊大猖,再加之些許法器以及身後的日遊鬼神,比之自家確實強上不少……眾人攜力,助他奪下初決的十方龍旗之一,圓一份人情往來,應當不是問題!
“靳兄腹有錦繡,當真老成,那幾位上道之威,我亦有所耳聞。”
黎卿抬眸望向那四位真傳,稽首拜謝道:
“接下來,就得仰仗幾位了!”
如今的他,還未在各仙門先前顯露過手段,最好便是先留下自身底牌,混元王輦、撒豆成兵、妖星咒法暫且都先存上一手。
終戰之時,十方追逐隻取其一,屆時再以雷霆手段驟起發難,方才有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