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震轉動著手中的茅台酒杯,淡黃色酒液泛起漣漪:“除了鰣魚,這個時節還有什麼河鮮值得嘗鮮?”
他的目光掠過窗外暮色中的江麵,幾艘漁船正收網歸航,船舷上的煤油燈在浪濤裡搖晃成點點星火。
老板搓著手賠笑:“您要是早春來,河豚、刀魚、鮰魚管夠!
這會兒江水冷,也就鰣魚正當肥美。”
他指著後廚方向,“咱們這魚還帶著晨露呢,魚鱗都沒刮,清蒸時連鹽都不用放!”
張震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八十年代末的長江漁業還未被過度捕撈蠶食。
但記憶中二十年後的景象卻清晰如昨——飯店水族箱裡遊弋的人工養殖鰣魚,鱗片黯淡無光,肉質鬆散得像泡發的海綿。
他摩挲著杯沿,忽然問道:“老板,現在有人工養殖這些名貴魚種的嗎?”
“哎喲,那可太難了!”老板笑著擺手,圍裙上的魚鱗簌簌掉落。
“就說這鰣魚,離了活水三分鐘就翻白肚,刀魚性子烈,漁網一兜就撞得遍體鱗傷。
前些年倒是有人試過養河豚,可它們連自己的幼崽都吃,最後全養得瘦骨嶙峋!”
張震若有所思地點頭。
他知道,鰣魚對水質和水流速度要求極高,離水即死的特性使其人工繁殖難度堪比登天。
刀魚的應激反應強烈,捕撈過程中的輕微碰撞都會導致鱗片脫落,成活率不足 5。
而河豚不僅同類相殘,其體內毒素的生成機製至今仍是生物學界的謎題。
這些珍稀魚種正遊走在滅絕邊緣,若不儘快建立科學的人工繁育體係,未來人們餐桌上的“長江三鮮”,終將隻剩記憶中的味道。
想到這兒,他望著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麵,眼中燃起一簇幽藍的火焰。
或許該從浦東開發基金裡劃出一筆專款,聘請水產研究所的專家,在崇明島建立生態養殖基地。
利用現代循環水養殖技術模擬長江生態,再結合基因保育技術,或許能為這些即將消逝的物種,在工業化浪潮中守住一片生存的綠洲。
張震可是個行動派,有了想法,又有雄厚資金撐腰,他立刻就付諸於行動。
張震的手指已在衛星電話按鍵上敲出一串急促的節奏。
錢酷沙啞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張震說道,“成立專項基金,三日內列出水產養殖研發團隊組建方案。
用瑞士賬戶走賬,找劍橋大學水產研究所的華人教授牽頭。”
掛電話前,他特意補了句:“預算無上限。”
齊老轉動著青瓷酒杯,杯中的茅台泛起細密酒花:“搞水產養殖不是砸錢就行,藍大水產學院的王院士,是我留洋時的師弟。”
老人的目光透過車窗,落在遠處長江蜿蜒的輪廓上,“他實驗室裡有套德國進口的循環水設備,說不定能破解鰣魚離水即死的難題。”
張震聞言眼睛一亮,隨即又苦笑著搖頭。
每次跟著齊老拜訪高校,總免不了被拉去“交流經驗”,上次在魔都的講座,硬是被學生纏著問了三個小時金融與實業的關係。
但此刻,想到那些在長江裡日漸稀少的銀鱗,他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豁出去了。
桌上熱氣蒸騰,一道清蒸鰣魚端上桌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
銀鱗閃爍的鰣魚靜靜臥在白瓷盤中,魚身鋪著嫩黃薑絲與翠綠蔥絲,宛如一幅寫意水墨畫。
未刮去的魚鱗在熱氣中微微卷起,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據說這層魚鱗富含油脂,蒸熟後入口即化,是鰣魚最珍貴的部分。
澆淋的蒸魚豉油沿著魚身溝壑緩緩流淌,與滲出的魚油交融,在盤底彙成琥珀色的汁液。
湊近便能聞到混合著江水鮮腥與蔥薑清香的獨特氣息,光是這撲鼻的香氣,便引得人食指大動。
老板哈著腰站在門口,“幾位慢慢用!要是不夠,後廚還有現包的鴨肉湯包!”
張震端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燭光下泛起漣漪:“這一路大家辛苦了!”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摔碗的脆響。
“老子專程從省城趕來,你說沒就沒?”
粗獷的嗓音混著瓷器碎裂聲,“信不信我讓人把你這破店”
“對不住啊這位爺!”
老板的聲音帶著哭腔,“今天的鰣魚確實讓樓上貴客包圓了,要不您嘗嘗清蒸白魚?”
“我管你,今天必須弄兩條鰣魚來,要不然老子砸了你的招牌!”
爭吵聲順著木樓梯直衝二樓,正在夾菜的霍小寶皺起眉頭,指節捏得筷子微微發顫。
齊老將酒杯重重擱在桌上,杯中的酒液濺出些許:“現在的年輕人,半點規矩都不懂!”
葉秋瑩用銀匙輕輕攪動碗裡的鴨血粉絲湯,忽然抬起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師兄,你也不管管?”
張震慢條斯理地抿了口酒,望著窗外暮色中的長江漁船:“師妹,師兄我可不是活雷峰啊,哪能什麼事都管?”
他瞥見樓下幾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正拍著桌子,金鏈子在燈光下晃得刺眼。
他無奈搖頭道,“等吃完這頓,要是他們還鬨,再叫霍勇罡下去‘講道理’也不遲。”
樓下突然有個女子說話,像浸了糖水的糯米團子般清甜。
“好了,莫要為難店家了,不過一條魚罷。”
這聲音輕飄飄掠過樓梯轉角,卻讓張震夾著糖芋苗的銀匙懸在半空——尾音裡那抹若有似無的顫音,竟與記憶裡某個聲音重疊。
他望著碗中浮沉著的桂花,舌尖還留著甜味,喉間卻莫名發緊。
正愣神時,樓梯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飯店老板的藏青圍裙沾著油漬,額頭沁出細密汗珠,抱拳作揖時銅鑰匙串撞得叮當響。
“對不住各位貴客!原本每桌一條鰣魚,可、可後廚出了岔子”
他聲音越說越小,目光躲閃著掃過桌上三盤完整的清蒸鰣魚,鱗片在燭光下泛著銀光。
霍小寶“謔”地站起身,椅子在青磚地上劃出刺耳聲響:“少了一條?分明是被人截胡了吧!”
二樓瞬間安靜下來,唯有砂鍋魚頭煲還在咕嘟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