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一副完全狀況外的樣子,賀宇航也不打算瞞了,直接在電話裡說他失憶了,失了一半的憶,奧運會閉幕式第二天之後的事他全不記得了。
“哪年奧運會?”
“零八年。”
“……”楊啟帆一邊表示驚訝,你怎麼能失得這麼精準,一邊答應他晚上等下了班就趕過來。
這不挺是朋友的嗎,賀宇航想,尤其聽說他倆還不是一個城市。
下午他睡了一覺,現在彆的毛病沒有,就是總體上沒什麼精神,特彆容易犯困。
睡眠質量算是還行吧,睡得著,沒前幾天那麼容易驚醒了,就是會做些有的沒的前後顛倒的夢,醒來又什麼都不記得了,想循著夢找點蛛絲馬跡都不行。
吃喝上倒是比之前順暢了許多,晚飯他懶得下去,房間裡叫了個餐,這還是他第一次叫餐,特彆有種不差錢的感覺,主要他現在也是真的富得流油。
楊啟帆九點多才到的,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賀宇航約他在酒店附近的一家日料店見麵。
以他的性格和想法,大排檔或者路邊攤更適合一點,也更有氣氛,但誰叫轉個眼的功夫,大家都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又是久彆重逢,不好太過寒酸,雖然賀宇航直到現在都沒適應這種轉變。
楊啟帆停好車從門口走進來,賀宇航抬頭,一眼便認出了他。
其實變化挺大的,最直觀的感受是變成熟了,舉止間少年氣褪去,多了份得體與穩重,整個人也愈發挺拔。
反倒是楊啟帆這邊,認他認了挺久的,直到賀宇航起身跟他招手。
楊啟帆走過來,在他對麵坐下,他打量賀宇航,起初是一點沒笑,隻看著他,“你怎麼瘦這麼多?”
“唉,一言難儘。”賀宇航擺擺手,“你吃什麼?餓了吧,我剛隨便點了點,你看還有沒有什麼要加的。”
“不用加了,就這些吧。”楊啟帆的目光落在他拿菜單的手腕上,忍不住調侃了一句,“你這還是一個大男人的胳膊嗎,快比小姑娘都細了。”
楊啟帆電話裡的態度就已經讓賀宇航有所懷疑,此時看他的神色更是確認,“你很久沒見過我了嗎?”
“有五六年了吧。”
“這麼久!?”賀宇航沒想到居然是以年為單位,他以為他們分開兩地,幾個月至多不能超過半年沒見吧。
“對。”
“為什麼?”賀宇航感到不可思議,“咱倆是絕交了嗎?!”
“不算吧。”楊啟帆笑笑。
“嗯?”
“真絕交了的話,我還會因為你一個電話就趕過來嗎。”
“也對,可……”
“是你不想見我們。”楊啟帆放慢了語調,“單方麵的。”
這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沉默了,賀宇航是想到了什麼,楊啟帆則看著他,“以前的事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一部分吧。”賀宇航摸摸鼻子。
“哪一部分?”
“高考結束後到現在的,我前兩天出了點小車禍,醒來就這樣了。”
賀宇航一直都挺委屈的,好好的人遇到這種怪事,偏偏這委屈還沒地方說,大姨是他醒過來後見的唯一一個熟人,還是他親人,但她一句同性戀罵得他落荒而逃。
接著就是楊啟帆了,無論是隔了十二年還是五六年,賀宇航能感覺到兩人之間關係的疏遠,雖然他並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來這兒的前一天還在跟他發消息說要一塊出去打球吃飯,再一見麵連認都認不出來他了,賀宇航有點裝不下去了,他眼眶一紅,迅速低下了頭。
“哎。”楊啟帆沒見過他這樣,抽了張紙到他手裡,輕聲安慰道:“沒事,人好好的就行,想不起來可以慢慢想。”
賀宇航並沒有真的流淚,就是難受,堵得慌,他這人天生心大,記事起少有情緒特彆低落的時候,誰曾想一覺醒來,打擊一個接著一個,哭幾回了都。
“所以你記得我,卻不記得我們六年沒見的事。”楊啟帆說。
“你信嗎?”賀宇航抬頭看他,眼眶還是紅的。
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可楊啟帆卻看著他笑了,“當然信。”他說。
“如果這不是真的,你一定不會給我打這個電話。”
“……”賀宇航相信是他單方麵不想見他們了,但為什麼呢,“我為什麼不想見你們?是因為我……”
“嗯?”
“前兩天我見過我大姨了,她跟我說,說我是……”賀宇航有點難以啟齒。
但楊啟帆並沒有來化解他這份尷尬,他沒有接話,而是等著他開口,這讓賀宇航又有點不確定了,難道他搞同性戀就是這五六年的事?
“她說我以前和……男的在一起過,這事你知道嗎,我懷疑她在……”
“略有耳聞。”楊啟帆說。
好了,這下賀宇航徹底死心了,看來這件事板上釘釘,“你沒親眼看見,還是我沒跟你說過?”
“都有。”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季廷告訴我的。”
“他又是怎麼知道的?”賀宇航心中警鈴大作,“不是……他吧?”
“什麼?”
“那個男人。”
楊啟帆愣住了,反應過來後他笑道:“當然不是。”
他這一笑,賀宇航跟著笑起來,笑著笑著他罵了聲,“操。”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沒憋住,賀宇航把他那點矯情的哭腔徹底收了回去。
“我是真沒想到,你連他都懷疑,你不會還懷疑過我吧。”
本是一句玩笑話,賀宇航卻是臉色微變,不說話了。
這下輪到楊啟帆喊操了。
“我不記得了嘛,除了你倆我也想不到誰,這事對我來說跟晴天霹靂一樣,你都不知道我這幾天經曆了什麼,要不是知道我大姨開不出這種玩笑,我都以為她是不是瘋了。”
賀宇航不想聊這事,但此刻又不得不聊,“……那男的,你認識嗎?是我同學裡的誰嗎?”
楊啟帆看著他,搖頭,“你沒跟我說過。”
“我也沒跟季廷說嗎?”賀宇航自認不是什麼能保守得住秘密的人,這麼大的事,他兩個兄弟居然都不知道?
看來他還是有點羞恥心的,知道不光彩,隻敢偷偷摸摸搞地下。
“比起季廷,我猜你更願意和我說。”
“可我就是沒說。”賀宇航揉了揉鼻子,菜陸續上來,他卻吃不下了,他讓楊啟帆多吃點。
“你跟那男的還有聯係嗎?”楊啟帆問:“你現在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是早就分手了?”
“應該是吧。”賀宇航說了車禍和電話的事,沒提穿越,一句失憶足以解釋所有,他怕說太多再把楊啟帆嚇著。
“我可能知道是誰。”楊啟帆拿過他空了的杯子,倒好水後放回去,“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給你指個方向。”
“我……”賀宇航之前迫切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想找他出來,了解事情真相也好,揍一頓出氣也好,可當真的有線索了,或者說近在咫尺了,他又猶豫了。
找到又有什麼用呢,既然都已經分手了,他難道還上趕著找不痛快嗎。
楊啟帆問他那幾年疏遠他們,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人,賀宇航嘴上說著可能,心裡卻很篤定,季廷或許是有朝一日自己受夠了他的爛脾氣,但對楊啟帆不會。
“看你如今的狀態,那幾年你過得,應該算不上好,你應該也不喜歡男人。”楊啟帆委婉了一下措辭,“如果不是執著於非要想起來,另一種意義上也算是解脫,或許是好事。”
楊啟帆到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還沒聊上一會,店員就過來說要打烊了,賀宇航讓他抓緊時間再吃點。
他本來就不想想那個男的,楊啟帆這麼一勸,更有了回避的底氣,就像小的時候他不想上學,賀珣說這麼大的雨出去的確會把衣服淋濕,他便心安理得地賴在家裡。
走的時候楊啟帆問他現在住哪。
“酒店。”賀宇航抓抓腦袋,“……主要是我還沒找到住的地方。”
“什麼意思?”楊啟帆直覺就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但沒忍住多問了一句。
“就是我連住哪都忘了。”賀宇航說:“醒的時候手上就一張身份證,按照那上麵的地址找過去,你猜怎麼著,居然是社區中心。”
“……”
“鬨了好大一出烏龍。”他笑,“哦對了,你知道我手機密碼嗎?”
“不是你生日嗎?”
賀宇航不指望了,“行吧。”
“打不開了?”楊啟帆問:“我有你微信號,你登錄試試看,發驗證碼到手機。”
是個辦法哦,賀宇航咋沒想到呢,現在大家都用微信,就算記錄沒了,裡頭的人他都不認識,但保不準有人認識他來找他啊。
他邊走邊試著登錄,快出門口時問楊啟帆,“你還回去嗎,這麼晚了?”
楊啟帆笑,“倒是可以留下來陪你,你不介意就行。”
“我介意什麼。”賀宇航看他,又不是太敢的樣子,轉過了頭,“你不介意才對。”
楊啟帆開車,賀宇航坐在副駕上有幾分羨慕,高考結束那會他都沒想過去學。
“我有車嗎?”這麼有錢應該有吧,那他車在哪,停他住的地方了?
賀宇航不懷疑他在這座城市有容身之處,要麼買,要麼租,總該有地方。
“有沒有車我不知道,你反正會開。”
“不見得。”
短短三個字和自我調侃的語氣把楊啟帆逗笑了,他看賀宇航一眼,“改天教你。”
進到酒店地下,臨下車前,楊啟帆問他:“你手機裡有季廷的聯係方式嗎?”
“有啊。”賀宇航說:“我還去他家找過他,可惜已經搬走了,那一片都不在了。”
賀宇航看楊啟帆看他的眼神,“怎麼了?”
“沒什麼。”楊啟帆沉默片刻,拿好東西,跟賀宇航並肩往電梯的方向走,“不知道他換號碼了沒,你打過嗎?”
“你跟他也沒聯係了?”
“少。”楊啟帆淡淡道:“不在一個地方,平時工作生活也沒太多交集。”
“……這樣啊。”賀宇航心情略感複雜,想當初他們三關係那麼好,十二年後各奔東西不說,聯係都沒有了,楊啟帆那聲少,聽起來更像是在安慰他。
季廷的爸和賀珣是以前報社的同事,雖然後來離開了,但兩家關係不錯,可以說他和季廷是從出生開始就認識了是,小的時候幾乎天天玩在一塊。
楊啟帆是賀宇航的小學同桌,身體原因中間休學過一年,後來賀宇航就一直比他高一級,季廷和楊啟帆認識並且熟絡起來,靠的是他這根中間紐帶,而他一旦從中脫離,這兩人順勢就斷了聯係,就好像以前他倆交好是給賀宇航麵子哄著他玩兒似的。
這讓他短暫地有些氣惱,可見十幾年也沒夠這兩人打下什麼感情基礎,要說是真的,賀宇航往前回想,確實是沒那麼熱絡,他看到的多數也是他在場的時候。
酒店訂的大床房,意味著他倆得睡一塊,楊啟帆說他不介意,賀宇航其實也不介意,或者說更不介意,他以前沒少在楊啟帆家留宿,吃他的喝他的,夏天擠一塊吹空調,冬天往一個被窩裡鑽。
但今時不同往日,賀宇航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他隻是知道了而已,知道自己跟男的好過,要是不知道呢,不知道不就完全沒這回事,又不是他這個魂親自睡的,他對此可是半點記憶也無。
說明什麼,說明他是乾淨的。
臟的另有其人。
又想洗澡了,媽的,這幾天皮都差點搓掉一層。
他跟那男的鐵定是睡過的,賀宇航明白自己什麼德行,好奇心重著呢,什麼都敢嘗試,關係確立的情況下那男的忍得住他都忍不住。
“發什麼愣呢?”楊啟帆洗完澡出來,賀宇航靠坐在床頭,盯著找回來的微信列表裡的頭像出神。
他已經搜索過一圈了,有些人名備注過的能和通訊錄裡的對上,有些沒備注光有昵稱的,就完全摸不著頭腦了,而且微信裡的人是要比通訊錄裡多的。
賀宇航從頭拉到尾,同樣沒發現異樣,倒是他自己挺異樣的,搞了個不知所雲的頭像,雲裡霧裡的一團什麼東西,陰沉沉的基調,跟他現在這副死模樣很搭。
“這裡頭有你說的那個人嗎?”他把手機轉過去,不待楊啟帆看過來,又迅速收回了,“算了,肯定早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