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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意出了,事情就跟她沒關係了。
能不能說動黑背老六仍是未知數,不過這都不該一個無論走哪兒都需要人推輪椅的病患操心。
曲冰推著她經過禮堂,自然鏽蝕的銅綠色掩映在夏季綠蔭中。
樹影婆娑,她邊避開日曬邊打趣:“詩社那邊還耽誤了一會兒,天黑前我要沒把你準時送出去,你那個保鏢說不定會開車闖進來。”
明珠身邊換了保鏢,相熟同學都知情。
她們私下還偷偷議論過哪個長得更合心意,前一個嘛白麵書生氣太一本正經,新上位這個,彼此還不太熟不過大家都覺得比上一個有城府。
就拿送明珠考試來說,隻跟她談好接送時間就跟司機一起坐車裡守在校門口對麵那條街上。
聽聽他原話:小姐隻當放鬆心情跟朋友儘歡而散,左右不過我在外頭打個盹的功夫,不著急。
娃娃臉少年揉揉鼻子,笑得很靦腆: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
隻不過要到點還沒出來,下次哪怕是男扮女裝我也寸步不離跟著進校。
聽得人心裡拔涼。
男扮女裝,整的還挺體貼。
越明珠知道張小樓真做得出來,不得不保證:“隻是去教堂待一會兒順便做個祈禱,你辦完學生會的事來接我,時間夠的。”
曲冰無奈:“好吧,等我來接你。”
以前覺得青磚砌起的路麵平坦,夏季雨多洗滌,霧色濛濛泛著微光,好一幅夢裡江南。
現在,
隻慶幸沒答應明珠自己來,不然就這個磕磕絆絆的石板路,她走不到一半估計就沒力氣了。
教堂空曠寧靜。
這個時間修女帶孩子們去紡織廠參觀學習,每天落日前才會回來。
曲冰推著她去跟傳教士打招呼,在問過越明珠打著石膏的腳傷嚴不嚴重後又安慰了幾句就讓她們自便。
暑假在即,學生會準備商遣兩名成員去上海參加全中國學生聯合會,曲冰是候選人之一必須到場。
她走後,越明珠獨自在教堂靜靜地待著。
十字架上耶穌一如既往悲天憫人,沒有禱告,沒有發呆,摘下遮陽帽放在腿上,她全神貫注地盯著腕表上的時間。
指針在轉動。
有那麼一瞬間,秒針走動的喀嚓聲和心跳融為一體。
她輕輕呼吸、吐氣。
等一切塵埃落定。
不知過了多久,教堂再度寧靜下來。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斷了祈禱,高視闊步,泰然自若,單聽聲音足以想象來人西裝革履,皮鞋烏黑鋥亮。
越明珠睜眼。
清脆踏響聲在她身後停下,還算耳熟的口音在頭頂上方響起,困惑、訝然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這彆開生麵的再會真令人意想不到。”
一改上次見麵窮困潦倒的模樣,裘德考走到她身前,金褐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定製西裝筆挺平整,看不到一丁點褶皺,俯視她的藍眼睛在教堂光線折射下如海般深沉。
眼神在她身上轉了一轉:“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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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了下眉頭,隨即後退兩步,那姿勢並不居高臨下,帶點美國樣式的信步閒庭。
像是審視,又像在觀察什麼。
越明珠耐心告罄,直接衝他翻了個白眼。上來就無禮打量腿和輪椅,還一直盯著不挪眼的裘德考是頭一個。
教會孤兒都不會盯著彆人痛處不放。
嗬,這鹹魚翻身的死德行,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被白了一眼裘德考裝沒看見,自說自話地下了定義:“很好。”
“什麼很好?”
“輪椅很好。”
他上前一步,俯身在輪椅扶手上屈指敲了兩下,動作有條不紊,一副什麼都懂的模樣:“木質材料、金屬輪,我見過不少,航空金屬材料所製的輪椅還是第一次見,估計全中國都沒有幾個。”
他彎腰湊近的同時,越明珠也在觀察他。
下巴光潔看不到胡茬,鬢角修剪過露出耳朵,膚色乾淨,眼白沒有渾濁發紅,衣兜貼身看不出藏了煙盒打火機的痕跡。
單看外表可能會覺得這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外國紳士。
但在越明珠眼裡,
戒酒戒煙。
很好,看來自己那筆錢連可以連本帶利收回來了。
裘德考不知道她心裡的彎彎繞繞,直起身後退兩步,保持安全社交距離,侃侃而談:“能夠用上這種新型輪椅,想必請來給你做手術的醫生醫術非凡,似乎我的備選計劃派不上用場。”
原本打算萬一她家醫生水平不夠好,自己可以利用美國在長沙的商會資源為她請一位目前全中國骨科手術最頂級的外科醫生,替她進行二次手術。
說不清是遺憾還是慶幸,他攤手公布:“好消息,你用不著再吃一次苦頭了。”
越明珠不為所動:“壞消息,你欠我的還不清。”
對峙中,
裘德考驀地笑出聲,他走到輪椅後麵,裝模作樣地詢問:“介意我來嗎?”
“隻要彆出教堂。”
“當然。”
裘德考推她行至講壇右側。
台上最近處放著一架鋼琴,外觀很陌生,至少不像越明珠一直彈奏的那架鋼琴,從低處視角依然能看清沐浴在金色斜暉下的象牙琴鍵沒有記憶中的泛黃。
這是一架邊邊角角都在閃光的嶄新鋼琴。
“之前那台送去了孤兒院,修女說孩子們會很喜歡,我不知道,反正按她所說買了一些孩子需要的衣服、書本、糧食……噢,他們今天去的紡織廠也是由我出麵聯係。”
想到上次單方麵自說自話,曾提到過同伴在紡織廠被碾碎右腳,他最後補充:“放心,絕對安全。”
久彆重逢的再會雖然出人意料了點,但是對裘德考來說在失去耐心前能等到她已經是意外驚喜了。
提這個他有點耿耿於懷,為此喋喋不休道:“約法三章,不能調查你,不準向任何人提起你,不可向任何人告知我們之間的交易。我做到了,或許前兩天是有一點想撕毀約定,至少我恪守信用到了今天。”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
按住扶手蹲下,認真凝視她眼睛,裘德考無限自信用毫不掩飾的炫耀口氣:“你要求我付出的回報,如你所願,我雙倍奉還給教會,讚助他們建育嬰堂、孤兒院、安老院,短短一季就一躍成為教會最大慈善家,而這一切全都歸功於我們,沒有你慧眼識人,沒有我東山再起,這一切都不複存在。”
“我告訴過你,這是一筆你絕不會後悔的投資。”
“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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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歲的年輕白人,笑得張狂自負,和之前一蹶不振的酒鬼判若兩人。
可以理解。
短短數月就重振旗鼓光鮮亮麗出現在她眼前,除卻她提供資金外,更重要的是他這個人商業頭腦敏銳,想要卷土重來光會賺錢可不夠。
眼界、魄力缺一不可。
明白了。
這洋鬼子是來衝她耀武揚威,順帶展示他閃閃發光的'功勳'。
越明珠心思百轉千回。
口頭上卻語氣稀鬆平常,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順著他話回:“你是想說欠我的都還清了?”
意識到自己所呈現出的一切不過是她已經擁有的東西。
裘德考滿腔熱切在這冷淡態度下漸漸平息,他神情洋溢著的倨傲神氣也克製起來。
直到現在裘德考才發覺,對方完全不像自己為今日再會興奮不已,也許她來這裡也不是為了等他。
來教堂的這條路早已走過無數次,閉著眼都能走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歸。
這一次他既不想無功而返,可兩人一麵之緣太過短暫分彆時間又太長,權衡之下又覺得省掉一段錯綜複雜尚且未知的關係或許是件好事,她就這麼消失也不錯。
五味雜陳的情緒讓他停在原地。
直到看見有人從教堂出來,他問對方裡麵有沒有有一位頭發像絲綢一樣閃閃發光的小姐?
也許是不太習慣跟外國人接觸,對方拘謹地壓了下氈帽,中國人基本都這樣,裘德考早就見怪不怪了。
她是例外。
男人說:裡麵有位學生在祈禱。
未必是她。
裘德考這麼勸說自己,可當他遠遠站在教堂門口,好吧,他確實比想象中更期待這次重逢。
但是人與人感情無法共通,她沒有他那麼振奮激動,也不為他沒有辜負信賴而感動。
這都沒關係。
他難道是第一天才知道這是位難以討好的小姐嗎?
她天生高貴,目空一切。
自己一無所有尚能屈膝討好,如今苦儘甘來,彆無所求的包容難道會比當初有求於人更卑微?
裘德考打破了沉默,“我是想說,你是對的。”
西裝褲難以長久蹲著,他像上次一樣單膝著地在她輪椅旁。
不知道是精神麵貌緣故還是人靠衣裝,看似屈尊的姿勢有種推心置腹的坦蕩。
語氣十分真誠:“金錢我可以還清,人情不行。”
“這是我欠你的,永遠。”
他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