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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明珠想,陳皮追到“腥棚”的老巢殺了一部分加害人,張日山救下了一部分受害人,那這件事會到此為止嗎?
不會。
除惡不儘,人救不完。
張小魚顧慮太多,沒辦法對九門四爺下死手。
事實上他們都很清楚,對付水蝗這種人,既然已經掀了桌子就不該再讓他有上桌的機會,最好趁著他自顧不暇的時候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否則等他緩過神來,就會像毒蛇一樣,隨時等著反咬他們一口。
可惜不行。
同樣是礙於九門,水蝗固然不會做的太過分,可惡人想要惡心人,手段隻會層出不窮。
張家想解決的是煙土走私,短期之內無利可圖,新仇舊恨疊加在一起,他隻會調過頭去變本加厲的乾起販運人口的勾當。
類似“采生折割”的受害者隻會多不會少。
張日山想救人本身沒有錯,錯在他做的還不夠好。
這麼看來,越明珠在學校召集千金小姐們發善心創辦救濟會似乎也隻有助長惡人的囂張氣焰,讓他們更加得意這一個作用。
就像前世遇見的那些貓狗販子。
他們會懼怕愛貓愛狗人士的圍追堵截嗎?不,他們隻會仗著彆人的善心坐地起價,看這些提款機能花多少錢從自己手裡救下“貓質”“狗質”。
除非人多勢眾。
除非輿論和官方的傾軋。
小人畏威不畏德,越明珠對此深有體會。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隻靠自己來促成這場慈善,政府接手全在意料之中,她瞄準的一直都是官民合辦的強強聯手。
之所以一進校就熱情參加各種文藝團體其實是為了積攢人脈,結果這些人脈讓她順利當上了學生自治會的乾事,而成為乾事她就能合理借校內會議這個場合提出草案,再通過校內領導和教會的力量把活動宣傳的人儘皆知。
自打南京政府的政權逐漸統一,內政部便頒布了《各地方救濟院規則》要求各省創辦各類救濟機構,民辦組織也將在政策下依法受主管機構監督,這豈不是天時地利?
她分身乏術還要加入婉瑩的詩社,就是之前出去野炊意外從曲冰口中得知她父親是警備司令部的高官。
那天回去,越明珠就在慢慢的整理思路。
以前看電視劇,她依稀記得民國時期一般警備司令部稽查處的處長大多都是軍統出身,而這個處長職位不過是為了有一個可公開的身份,方便他調動軍、警、憲、特各單位聯合行動,而且這位宋處長是地方保密局站長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管是不是,有了這個線索那她就能補上最後一點:人和。
新上任的這位警備司令能借官職之便大肆斂財的這麼明目張膽,看來是沒打算在這個位置上坐太久,肯定會找機會調走。
既然如此,正好順手送他一個機會。
一個拍南京政府馬屁的機會。
當初內政部在《各地方救濟院規則》基礎下最終頒行的《監督慈善團體法》,目的不就是為了就是加強對社會管控,讓南京政府的權威繼而重建。
這種情況下,如果內部有人把訊息往上傳,一直傳到到這位長官耳中。
上有撫恤、災濟方麵的財政撥款,下有民間捐贈,既不需要多花錢又不需要多費心思,隻簽個字蓋個章就有功績可撈,傻子才不為所動。
而這位宋處長和新上任的警備司令顯然不是傻子。
水蝗不懼怕沒有張大佛爺坐鎮的張家,也不懼怕同盟關係的九門。
那天看著他帶著一眾打手離開張家,越明珠就在心底想,你不怕沒關係,我大可以換個你會怕的。
怕到聞風喪膽。
任憑這位四爺往日如何在長沙作威作福,對上保密局和警備司令部也不過是一隻可以隨手碾死的,煙土的尾巴這會兒還沒處理乾淨扭頭又跟政府下達的政策對上,嫌命長了不是?
隻怕現在已經在家中嚇得六神無主、坐臥不安了吧。
可惜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了。
她如往常一般進了校門,路上接連不斷被同學叫出名字,她時不時微笑點頭回應。以前她也算小有名氣,但是還沒到人人都能認出臉的程度。
現在就不一樣了,彆說是同年級的同學,連高年級的學姐包括校職工在內無一不識得她。
上了半天課,她和曲冰手挽手去了詩社,大家聚在一起分享近期收到的各種好消息,倒是宋大小姐這個社長遲遲未到。
坐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
她麵有怒容的大步進門,一進來就把攥得發皺的報紙重重拍在桌上,氣衝衝的坐在一旁。
眾人不明所以。
曲冰上前翻開一看,報紙刊登的正是之前慈善活動的內容,看完笑問:“你這生的什麼氣,說出來讓我們替你評評理?”
宋婉瑩不知道她怎麼看了報紙上的內容還笑得出來。
越明珠走近去報紙,在曲冰眼神示意下才在右下角非常偏僻的一個小角落裡找到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依稀能看出是她做開場演講的那天拍下的。
整張報紙最顯眼的自然是報頭下方的頭條要聞,各界名流合照加聲情並茂的文字解說。
這不是很成功嗎,生氣什麼?
宋婉瑩差點被她倆的反應氣暈過去,忿然作色地指著右下角不起眼的地方:“這些人為了搶風頭臉都不要了,學校出場地,咱們還大方捐錢。他們連張能認清臉的照片都不給放,熹微名字也不提,就用學生二字一筆帶過,這難道還不夠氣人嗎?”
越明珠和曲冰不約而同笑出聲,笑得宋大小姐莫名其妙,直到其他人把手中的報紙一一攤開給她看。
“好了彆生氣,來看看這些。”
宋婉瑩餘怒未消,憤憤不平地拿起報紙,這一看,驚喜抬頭:“長沙《大公報》?”
她聚精會神,細細看去。
和她拿來的那份完全是政商占據主流的內容不同,《大公報》最新一期的社會版塊中,在副標題和正文內容上都重點介紹了這場慈善的發起人,從年齡,到籍貫,再到學校,都有詳細標注在越明珠名字旁邊,還細心以小字注明。
差不多五百多字的篇幅客觀公正的報到此次《省會難民救濟所章程》的推動,就是在越明珠同學發起的活動演變下“實業救國”最顯著的功績,不僅末尾追加了後台采訪,還在其他版塊上提到她自入校以來所有在校報上刊登過的文章和詩詞。
誇她:詠絮之才,林下之風。
要知道長沙《大公報》日發行量高達四五千,作為民眾喉舌,堅持言論自由,也從不阿諛政府諂媚政客的《大公報》可是如今整個湖南最為暢銷的報刊,有著“國家之鑒,社會之師”的美譽。
有它背書,才是真正的聲名鵲起。
“你還是少看點政府的私報。”
曲冰又抽出其他幾份,“《正言報》、《湖南日刊》、《公正報》...誇熹微的這麼多,你倒好專挑沒誇的生氣,怎麼,還不許誇誇其他人了?”
她驚喜接過,看完滿意之餘不由撇嘴:“都怪我爸,這兩天一大早就讓下人拿報紙,看完了還非得讓我看,我說他怎麼這麼得意。”
原來是專挑政府的喉舌往桌上放,難怪她一個誇熹微的都沒瞧見。
其實曲冰擺出來的那份《公正報》和其他報紙刊登的內容不同,越明珠在家也看到過,上麵對慈善的事著墨不多,少見的提到了去年一件事。
並誇她是當代女中豪傑,說近期在湖南小範圍流傳開的一篇短篇彈詞——《茶樓》,內容並不複雜,講述的是一位女藝人在茶樓賣藝受惡人脅迫最後被一位路過的女俠相救的故事。
越明珠一看標題就知道是什麼事。
可能是為了維護她的尊嚴,那份她讓捧珠尋來的評彈腳本沒有提及當初她為了其他人的安危受辱的事實,隻著重描繪了她如何臨危不懼、妙語連珠與對方周旋,最後氣得對方暴跳如雷卻無可奈何直到被趕到警察拘走。
看完越明珠心情有點複雜。
其實她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當初在茶樓下跪磕頭,隻是這彈詞把她塑造的風趣、聰慧、又擅巧思,而敵人像個跳梁小醜一樣,在腳本裡純粹就是個醜角,隻能被“她”多番戲耍,引人發笑。
報紙上說那位女藝人是主動找上報社,向他們提供獨家消息。
她自述家境貧寒,身無長處,想要報恩又無能為力,隻能在離開長沙後找了相熟的大師把這件事編寫成了彈詞,在各大茶館的評彈書場免費彈唱這篇《茶樓》,儘一點微薄之力,想替恩人宣揚美名。
要不是看到報紙,越明珠都不知道自己成了故事中行俠仗義的女俠。
其實她早忘了那個女藝人長什麼樣了,初衷也不是為了救人,沒想到對方會一直記著這份情。
不過這樣也好。
室內人聲,窗外風聲,越明珠靠在窗邊伸手去捉風,可風縹緲無定又怎麼會被人捉住。
隻是——
她緩緩鬆開,隻是恰好有風停在了自己手中。
托管係統忍不住開口:【既解了“采生折割”的後顧之憂,又借政府的力量救助了眾多受害人,宿主這次又是一箭雙雕。】
君子論跡不論心。
當初越明珠用來誇林校長的話,用在她自己身上也未嘗不可。
【那我這個善人得到善名,也很合乎情理。】
這樣一來,就算將來國家要跟九門清算,以她的名聲和經曆想必也很好割席,以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