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神京城安樂坊,一座六層高樓籠罩在璀璨燈火之中,“紅袖招”的鎏金匾額高高懸起,頂樓琴音繚繞,樓內人聲鼎沸,歌舞升平。
這便是奢靡縱欲的京師!
教坊司轟然坍塌,十來天後,又一座不夜樓打響名聲。
一個頭戴鬥笠的黑袍男子踏入紅袖招,身邊跟著武藝高強的供奉。
幾丈之外,相貌平平的憨厚漢子尾隨其後。
直至黑袍男子自樓梯進入六樓包廂,憨厚漢子隱於人群,悄然離去。
回到小巷,他丟掉易容麵皮,正是賈環!
連續跟蹤了三天,每天散衙亥時初,刑部尚書楊輔期都會前往紅袖招尋歡聽曲。
秀才感慨道:“老大,廟堂大司寇卻有這種癖好!”
刑部尚書又稱大司寇!
“再大的官,他也是人。”賈環問道:
“調查清楚了麼?”
秀才低聲說:
“楊尚書的兩個兒子都在國子監進學。”
賈環頷首:
“先回衙門。”
來到麒麟房官署,賈環召集一眾心腹,還有一個錦衣衛小卒。
正是西域畫皮師!
離開西域之前,他便招攬了這位畫皮師,易容技藝無比精湛!
但凡身懷價值忠心耿耿,他都願意接納。
如今派上用場了。
“秀才,暗中盯住楊輔期兩個兒子!”
“雙鞭,找兩個身形體魄相似的罪犯!”
賈環說著看向小卒:
“由你畫皮,替掉楊家二子!”
“遵命!”畫皮師鏗然有聲,這是他的拿手活。
賈環擺手:
“都去忙吧。”
他行事謹慎,就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刑部尚書隻是開胃小菜,必須揪出鷓鴣天。
直接逮捕楊輔期亦或是拘捕楊家二子,都會讓幕後人有所警覺。
……
紫禁城,華燈初上。
鳳儀宮外。
二皇子身披蟒袍,步履緩慢地走進富麗堂皇的大殿。
“拜見母後。”
他畢恭畢敬執禮。
尹皇後儀態高貴,滿眼寵溺道:
“岐兒無需多禮。”
二皇子落座後,怔怔地望著母親,眼圈漸漸泛紅,突然落下淚來。
“岐兒?”尹皇後屏退宮婢,緊蹙黛眉。
二皇子嘶聲哽咽:
“兒臣委屈。”
說罷痛哭流涕,一開始在母後麵前偽裝,可一想到接二連三的屈辱,想到那個麵目可憎的狗雜種,他便心如刀割,恥辱到極致就是無儘的悲痛。
看著傷心欲絕的兒子,尹皇後無比動容,寬慰道:
“岐兒,都過去了,彆再多想了。”
“母後,過不去!”二皇子滿臉都是淚水,低聲嗚咽道:
“兒臣被父皇掌摑,皇兄皇妹們背地裡恥笑兒臣,就連京師坊間,都敢背後議論天潢貴胄,兒臣已然淪為天大的笑柄!”
“母後,兒臣徹夜難眠,臟腑絞痛,兒臣被恥辱折磨得快要自儘了。”
說罷癱軟在白玉地板,身體蜷縮起來,脆弱得不成樣子。
尹皇後內心隱隱作痛,岐兒生下來體弱多病,故而取名“岐”,希冀岐黃之術能夠治愈,直到七歲才徹底根治。
岐兒這七年受了太多苦楚,這就是陛下疼愛岐兒的原因。
“快起來,有母後在。”尹皇後摟著二皇子,眼圈逐漸泛紅。
二皇子哀求道:
“母後,您要幫幫兒臣,兒臣太苦了!”
尹皇後不假思索:
“你要母後怎麼做?”
二皇子語速飛快道:
“兒臣要迎娶榮國府林黛玉、薛寶釵,賈探春為妾室!”
霎時,尹皇後眸光閃爍,起身來回踱步。
“求母後下一道賜婚懿旨,求母後成全!”
二皇子往地板猛磕,一時咚咚作響。
找王子騰打聽清楚,他終於知道怎樣讓那狗雜種痛不欲生!
“你還不死心?”尹皇後深知利害關係,冷叱道:
“岐兒,你父皇讓你彆再胡作非為,你繼續挑釁一個錦衣衛鎮撫使?!那賈環行事霸道,又是社稷股肱重臣!”
二皇子滿臉懇切道:
“母後,兒臣身為大乾嫡皇子,沒資格迎娶她們嗎?正常婚嫁,哪一點壞了規矩?滿朝袞袞諸公誰能挑出刺來?”
尹皇後審視著他,語調森寒:
“但有誰不知道你的意圖?”
二皇子低聲哀求:
“隻要在規矩之內,誰敢詆毀皇家聲譽?”
“婚事過後,兒臣安分守己,閉門思過!”
“母後,再不滿足兒臣的心願,兒臣真要肝腸寸斷,日夜承受煎熬!”
話音落罷,雙眼噙滿淚水。
“娘,娘,你幫幫孩兒吧。”他聲淚俱下,模樣淒慘。
尹皇後緩緩閉上鳳眸,終究是自己疼愛的骨肉,這一聲娘,讓她恍惚間看到繈褓裡病弱的嬰兒。
“僅此一次!”她精神疲憊,抬手道:
“退下吧。”
“多謝母後成全。”二皇子恭敬執禮,趨步離開。
走出鳳儀宮,他擦拭淚痕,眼中笑意盎然,慢慢地開懷大笑,迎著寒冷晚風,他以手撐柱,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哈哈,拿什麼跟本王鬥?
身在帝王家,你以為本王不擅手段?!
本王就是要奪走你的女人你的親姐姐,她們進了一個晉王府隻有一個下場,拴進狗籠子裡,日夜學著狗吠,將她們細皮嫩肉的臉頰用匕首劃得千瘡百孔!
本王要讓你知道何謂屈辱!
什麼是最絕望的痛苦!
本王要告訴天下人,大乾最尊貴的血脈不可受欺!
皇權惡犬永遠不能淩駕在皇子之上!
本王要讓你這條狗雜種跪在腳下求饒,懇求本王高抬貴手!
待你千刀萬剮後,賈府男丁碎屍萬段,女眷都永世為奴!!
二皇子凝視著天穹星辰,肆意大笑道:
“夜色真美。”
……
翌日上午。
幾個蟒袍太監帶著三位女官踏入榮國府。
會客廳,為首太監看向賈母,溫聲道:
“老太君,讓貴府賈探春、林氏林黛玉,薛氏薛寶釵即刻聽旨。”
賈母滿臉狐疑,但還是照做。
半盞茶後,三女走進大堂,趙姨娘王熙鳳等人也來了,她們感到十分奇怪。
蟒袍太監沉默許久,展開一張織繡鳳凰的卷軸,抑揚頓挫道:
“皇後娘娘懿旨,林黛玉、薛寶釵,賈探春三人溫婉賢淑,可為晉王府良娣,十日後就是黃道吉日,宜婚配,皇宮會送來聘禮,晉王府遞來婚書!”
刹那間,會客廳死寂無聲。
林黛玉薛寶釵三人如墜冰窟,嬌軀透著寒意,臉蛋無比蒼白,手腕都在劇烈顫抖。
趙姨娘王熙鳳眸光駭然,難以遏製心頭怒火!
就連賈母都神情恍惚,一下子氣得火冒三丈!
嫁給皇子為妾?
這是福分?
這是滔天噩耗!
前不久才得罪二皇子殿下,三位丫頭嫁入晉王府能有好下場,怕是要受儘屈辱!!
“雜家告退。”
蟒袍太監也受不了沉默到窒息的氛圍,留下懿旨之後,率隊疾步離去。
冗長的安靜,林黛玉一雙秋水眸裡滿是淚水,緩緩蹲在地上抱著膝蓋流淚,無力感席卷,幾乎令她呼吸不上來。
“我不嫁……”賈探春眼圈通紅,絕美臉頰籠罩著絕望之色。
她跟弟弟沒說過話,但她每時每刻都心懷愧疚,始終拉不下臉去道歉。
她知道一旦嫁入晉王府,生不如死!
薛寶釵渾渾噩噩,她拿過懿旨,眸光死死盯著,慢慢掉落淚珠。
這一刻,她陷入崩潰之中。
“懿旨,懿旨!!”趙姨娘臉色陰沉,一把將鳳凰卷軸摔在地上。
“快去找環兄弟!”向來沉穩的王熙鳳也六神無主,她知道懿旨很有權威,隻要頒布不會輕易更改。
“又要遭大禍了……”賈母蠕動嘴唇,悲聲喟歎。
這就是天家皇子的雷霆報複,賈家男丁沒有逃過,女子也將受儘苦難。
會客廳氣氛如臨深淵,趙姨娘王熙鳳看著三個丫頭低泣的樣子,她們也心如刀割。
……
王夫人院子裡。
“一家子都是賤妾的命格!”
“這就是跟著畜生的下場!”
王夫人眼眸裡毫無同情,全是幸災樂禍。
寶玉這麼慘了,誰也彆想好過!
三女去高攀皇子府罷!
皇子殿下對那畜生有多仇恨,對她們就有多殘忍!!
“姓薛的,早點嫁給我賈寶玉,不就免了這樁禍事麼?”
木榻上,賈寶玉唉聲歎氣,一想到嬌嫩美麗的女子要被狠狠折磨,總歸有些難受。
但難受轉瞬即逝,隨即便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這是你們的選擇!
也算自食惡果了!
事實擺在眼前,姓薛的姓林的有眼無珠,為自己的愚蠢盲目付出慘重的代價!
賈寶玉眼底深處有一絲慶幸之色。
希望自此以後,二皇子殿下能發泄完怨氣,不再找賈家麻煩。
……
賈環回到府裡。
宅子裡安靜如空山幽穀,隱隱聽到壓抑極低的啜泣聲。
向來美豔絕倫笑語盈盈的王熙鳳,坐在椅子上眸光憔悴。
趙姨娘不知所措,一見兒子立刻遞上懿旨。
賈環展開卷軸,臉色極度冰冷,眼神迸射出強烈的殺氣。
他將懿旨撕碎,走到暖閣裡,望著三女哭得紅腫的眼眸,沉聲道:
“相信我,十天後相安無事,沒有誰會來榮國府敲鑼打鼓。”
聽到不容置疑的語氣,林黛玉和薛寶釵絕望冰冷的心緒有了些許溫度,賈探春也滿臉淚痕地凝視著弟弟。
賈環斬釘截鐵道:
“放寬心,有我在!”
說罷踏步離開,滿腔怒火洶湧。
賈環決心已定,皇家聘禮不可能降臨榮國府,他也不會去禦書房控訴!
跟老子玩到底是吧?
十天後,你必死!
不能光明正大讓你進詔獄引頸待戮,也勢必會在王府摘了你的腦袋!
那就掀起血雨腥風!
……
第二天,紫禁城西苑。
二皇子頭戴黑冠,走著四方步,笑著踏入上書房,殿內紫檀架上皆是儒家書籍及武學功法。
大皇子及幾個嫡公主正在安靜翻閱書籍。
二皇子麵帶笑意,淡淡道:
“皇兄,不恭賀我納妾?”
大皇子放下書卷,一言不發。
“背地裡看輕我?說我魯莽不堪?”二皇子直言不諱,冷聲道:
“天家豢養的惡犬,總歸要付出慘烈代價,他還敢繼續狺狺狂吠嗎?”
大皇子意味深長道:
“皇弟,背後有高人指點呐!”
除了母後的溺愛以外,這招委實毒辣。
規矩之內堂堂正正,九天之後,就能大庭廣眾之下侮辱賈鎮撫使,讓其暴怒至極又無可奈何。
倘若期間賈鎮撫使失去理智,有逾越之舉,那他就成了眾矢之的。
二皇子笑而不語,自己肯定不會透露幕後高人。
他臉龐的笑容逐漸消失,語調森然道:
“倘若能在皇城給本王下跪磕頭,本王可以隻納一妾,讓其陷入選二舍一的痛苦之中!”
“皇兄,拭目以待,本王丟掉的尊嚴,會在那狗雜種雙膝跪地的刹那間找回來!”
說完閒庭信步地離開。
大皇子注視著他的背影,眼神有些許忌憚。
賈鎮撫使再是能力卓越,終究是社稷之臣,有母後給薑岐撐腰,這樁巨大恥辱,賈鎮撫使是受定了。
要麼眼睜睜看著府裡女子抬進晉王府,這無異於讓鎮撫使淪為怵頭鱉,被整座天下恥笑,霸道強勢了那麼久,連自家女子都保不住。
要麼給薑岐伏低認錯,更是一種滔天屈辱!
賈鎮撫使已經敗了。
此事過後,薑岐聲望鼎沸,他將是唯一一個能踩踏賈鎮撫使顏麵的存在!
“賈鎮撫使這回要栽跟頭,以二皇兄的性子,可憐賈家女子了。”
氣質出塵的平安公主啟唇呢喃,嗓音透著一絲惋惜。
若非高人指點,二皇兄肯定是鬥不過賈鎮撫使的。
賈鎮撫使在草原憑一己之力獨闖韃營,這樣風采絕倫的男子,為社稷屢立功勞,卻要遭受沉痛一擊,此番屈辱過後,不知是迎難而上還是就此頹廢。
大皇子眉頭緊鎖,獨自走到偏僻的經樓。
他想不通的是,賈鎮撫使為何不進紫禁城,找父皇講道理?無論管不管用,至少也得爭取。
可對方無動於衷,仿佛投子認負。
……
夜晚亥時初。
燈火璀璨的紅袖招,一人踏入六樓。
找到盯梢許久的包廂,他輕輕叩門。
俄頃,供奉打開門扉,珠簾晃動不已,見不是侍女,怒斥道:
“有事直言,無事滾開!”
賈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手就要扼住他的脖頸,掌心內氣洶湧。
供奉反應飛快,氣沉丹田強力抵禦,驅動強勁體魄,脖頸處堅硬如鐵。
然而,還是被死死扼住,幾息後癱軟在地。
包廂裡,兩位曼妙絕倫的琴女嚇得臉蛋蒼白,瑟縮在角落裡。
刑部尚書楊輔期強裝鎮定,沉聲道:
“你是何人?!”
賈環踏步過去,輕輕撫過琴女額頭,兩人昏厥過去。
他扯下易容麵皮,冷冷盯著刑部天官。
楊輔期汗毛倒豎,目光震怖,嘶聲道:
“賈鎮撫使,你想做什麼?”
賈環無意多言,語調森然:
“掀開窗簾。”
楊輔期臉色變幻,踉踉蹌蹌走到窗邊,掀開窗簾,對麵的茶樓憑欄,赫然綁著兩個身影,正在拚死掙紮。
正是他兩個親兒子。
“畜生,你怎麼敢?”楊輔期勃然大怒,臉龐劇烈猙獰。
賈環踏步過去,掄圓了手臂給了一巴掌。
嘭!
楊輔期被砸倒在地,嘴角鮮血淋漓。
“你們怎麼敢?!”賈環表情冰冷,厲聲道:
“姓楊的,我能找上你,你知道意味著什麼。”
“彆試圖挑戰我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