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末,天邊氤氳。
三十六座懸山頂屋殿巍峨聳立,寬闊的祈安房校場之中,儘管站著近兩千名錦衣衛,但周遭寂靜如空山幽穀,一絲雜音都沒有。
這裡每一道身影都是讓世人聞風喪膽的朝廷鷹犬。
先斬後奏,皇權特許。
八個字既出,飛魚服繡春刀,世人噤若寒蟬!
他們手握無常簿,能夠決定太多人的命運。
如此霸氣強勢的存在,此刻卻恭謹無比,身軀筆直如鬆,遠遠望去,宛如氣勢恢宏的森黑浪潮,隻要一道命令,瞬間就將敵人吞噬殆儘!
無邊無際的死寂,外麵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一身大紅色飛魚服的年輕人緩緩走來,腰繡三條蟒紋,落日餘暉灑落,他明明閒庭信步,卻有一種直達心靈的威壓感!
萬籟俱寂,他走上高台。
霎那。
近兩千錦衣衛彎腰執禮,動作整齊劃一,鏗鏘有力道:
“拜見千戶大人!”
“拜見千戶大人!”
聲破雲霄,浩浩蕩蕩。
這是發自肺腑的崇拜。
站在那裡的可是錦衣衛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千戶,他用最恐怖的崛起速度,踏著一位位權力人物的屍體,十八歲的年紀給紅袍繡上三條蟒紋!
賈環一言不發,冷峻的目光掃視著每一道身影。
這隻是開始。
他遲早要披上尊貴的紫蟒,身前站滿一萬名錦衣衛!
不管麵對任何絕境,他都擁有掀桌子的能力!
過了許久,賈環擲地有聲道:
“祈安房衛所還有十三個百戶空缺,望諸位勤勉奮力。”
“無論你是不久前入職的力士還是多年不得誌的小卒,隻要向本千戶證明你的能力,你就有機會披上銀白色飛魚服,榮耀加身,封妻蔭子!”
話音落下,每一位錦衣衛都情緒亢奮,神情激昂。
對千戶大人忠心耿耿,向千戶大人展現自己的能力,前途一片光明!
……
回到官署。
賈環喚來兩個心腹,命令道:
“當下要務,立刻建立情報網,你們親自負責挑選精銳,安插暗哨。”
“遵命!”秀才雙鞭鏗然有聲。
賈環看向秀才,問道:
“上回讓你派人前往涼州暗中調查北涼總督,有消息麼?”
“暫時沒有。”秀才搖頭。
賈環起身踱步。
鏟除了戴閹狗,就該收拾九門提督王子騰!
撕破臉的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不會允許一條怨毒的蠍子盤踞在側,隨時都有可能被咬傷。
賈環思量片刻,肅聲道:
“偵辦五軍營提督柳廣達之案,他招供了一句話,王子騰收受北涼總督重金賄賂,然而沒有證據。”
“趕緊往北涼撒網,精心挑選五十個精銳,誰能查到重要線索,扳倒北涼總督和王子騰之後,直接擢升百戶,至少給他肩袖繡上兩條金絲線!”
“但凡有線索,或者一些苗頭,我會親自出馬!!”
秀才雙鞭重重頷首。
北涼總督的位置極其敏感,彆說老大堂堂千戶,縱然是四大鎮撫使,都不敢直接奔赴北涼,堂而皇之地調查總督。
蓋因此人鎮守邊關,外有草原韃子虎視眈眈。
北涼總督絕對不會傻乎乎地坐以待斃,等著被戴上枷鎖鐐銬押赴京師。
一旦引發暴動,邊關失控,所有人都難逃乾係。
有心人渲染之下,甚至會背負社稷罪臣的惡名。
必須謹慎再謹慎!
“都回去吧。”
安排好事宜,賈環散衙回府。
……
紫禁城。
王子騰龍行虎步,向來銳利的眼眸罕見有一絲擔憂之色。
位高權重的司禮監三把手戴公公,已經去陰曹地府報到,奈何橋上排隊了。
他萬萬想不到,一個隻能靠彈劾奏疏耍無賴的小畜生,竟然真能扳倒內廷權宦!
聽說還連升兩級,麾下擁有兩千隻卑鄙鷹犬!
想來氣焰熏天,野心膨脹,更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了!
以兩人之間的仇恨,小畜生又是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心性,會不會暗中報複自己?
不得不防!
王子騰內心滋生一種緊迫感。
隨著小畜生的地位越來越高,越來越受到錦衣衛衙門的重視,再不扼殺,必然會遭到重創。
來到東宮。
殿前等待片刻,內侍傳召。
“老臣叩見陛下。”
王子騰跪地執禮。
禦座上,太上皇抬手虛扶,輕聲道:
“快起來吧,給他賜座。”
內侍搬來錦凳。
王子騰落座之後,直言不諱道:
“陛下,榮國府那小子太狠毒了,戴權好歹陪伴陛下四十年之久,他卻是極儘羞辱之能事,又是十八般酷刑,又是亂葬崗焚屍,一口棺材都不留啊!”
太上皇審視他許久,蒼老的眼眸閃過悲痛,語氣卻格外冰冷:
“孤仔細翻看了結案卷宗,戴權罪該萬死,不折磨痛宰何以堵住悠悠眾口?誅殺這頭惡貫滿盈之獠,方可平複江贛百姓的滔天怨火。”
王子騰沉默片刻,懇切地說道:
“可戴公公畢竟陪伴陛下四十年啊,殺是一定要殺,但用得著肆意羞辱麼?死得沒有半點體麵,榮國府那小子分明是不敬重陛下。”
“聽三法司提起戴公公的死狀,老臣不寒而栗,悲從中來,戴公公為朝堂的付出,不值得一口棺材麼?”
話音落下,太上皇情緒傷感,目光有些恍惚。
聽聞伴伴死亡的那一瞬間,他沒有悲傷,甚至餘怒未消,該死的奴才罪孽深重,敗壞帝王聲譽,早就該死上十遍!
可在寢殿看到金色刻漏,看到鬆木洗腳盆,看到那幾尊紫檀祥雲香爐,他陡然回憶起四十年的點點滴滴,伴伴在殿內彎腰忙碌,笑嗬嗬說著奴才不累。
回憶破碎的那一刻,悲痛瘋狂席卷五臟六腑。
看著太上皇哀傷的模樣,王子騰內心竊喜。
太上皇七十歲了,儘管身強體健,但畢竟年紀擺在這裡,為何還能擁有那麼多忠誠擁躉?
念舊!
護短!
王子騰繼續說道:
“陛下,還有東平王府,不過婦人的言語交鋒,王妃殿下依照身份尊卑,教訓指點了幾句,榮國府那小子不擇手段,狂妄得令人發指!”
太上皇回過神來,沉聲問:
“你想說什麼?”
王子騰清了清嗓子,怒氣衝衝道:
“老臣懇請陛下擬旨,將賈環貶為庶民!”
從山巔墜落深淵,一無所有之後,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到了那時候,該跪在腳下聲淚俱下了。
太上皇端詳著自己的心腹大將,沉默許久沒說話。
他從禦座起身,冷笑道:
“王子騰啊王子騰,你是覺得孤老而昏庸了嗎?孤要是下了這道旨意,你覺得皇帝會答應嗎?整個錦衣衛衙門都要寒心,憑什麼貶為庶民?得拿出服眾的理由,否則恐會動搖錦衣衛根基!”
“亦如皇帝早就想要換掉你,他難道不知道擬定聖旨?很多時候要師出有名,要各方默許,要京營安穩。”
“賈代善那孫兒不是百戶,不是副千戶,是備受矚目的千戶!”
王子騰聽完心一沉。
他無比悔恨。
當初還是百戶,就該一擊致命,安上莫須有的罪名。
如今小畜生羽翼漸豐,在錦衣衛衙門很受重視,再想扳倒格外棘手。
王子騰發自內心地懇求道:
“陛下,賈環路走歪了,他不倒台,追隨陛下的老臣們心神不安。”
太上皇目光深沉,一下子想到了東平王,又回憶起戴權。
年輕狂妄,不知收斂,讓人生厭。
但也確實有本事,是一把鋒利的刀刃。
太上皇慢吞吞說道:
“年輕人,還得再觀察幾年,孤倦了,你退下吧。”
討厭歸討厭,遠沒有到仇恨的地步。
東平王倒賣軍械通敵叛國,戴權就更彆提了。
的確是罪該萬死!
再是護短,也不可能背負罵名反過來去仇恨一個秉公執法的天子親軍吧?
王子騰內心無奈,隻得畢恭畢敬施禮:
“老臣告退。”
離開東宮,王子騰臉色極度難看。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乾碎小畜生,不惜一切手段,將小畜生打入陰曹地府,否則必遭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