鰭?
怎麼會是鰭?
梁渠瞳孔放大,變化突如其來,他下意識將鰭甩出,偏偏甩脫不掉,魚鰭牢牢黏在手上,它倉皇回首,暗流中臀見偏枯的魚身,瘦骨鱗,魚尾纖長所有事實都確鑿無誤,告訴梁渠一個無比荒謬的事實。
魚!
他變成了一條魚!
梁渠從未經曆過死而複生之事,一切皆是澤鼎給出的訊息,被蛟龍徹底吞沒,咀嚼成一灘肉泥,心中之恐懼不少半分。
先前所有鎮定,無非是男人表現給女人,丈夫表現給妻子,頭領表現給下屬,如今出現難以理解之事,孤身一人又怎能絲毫不亂?
澤鼎中北風呼嘯。
不僅僅是來的方向,這是冷風,北方的冷風。
風寒得出奇,刮在身上,剁骨劈肉一般疼痛,深入魂靈。
痛!
劇痛!
「啊!」
仿佛再被匕首淩遲一遍,梁渠苦痛慘叫,它倉惶地甩動魚尾,試圖遊到水底躲避冷風,然而先前漫漲的大水飛速消退,眨眼之間,僅餘一灘最初的淺水。
先是溺水,化魚後又變成室息。
簡直同故意針對無異!
梁渠大為後悔,後悔此前將三百七十萬精華全部用個乾乾淨淨,沒有往澤鼎中預留下幾萬精華墊底,好躲入其中避一避冷風,不至像今天這般狼狽。
水被北風吹乾。
梁渠感覺自己的「魚皮」乾黏在鼎底,即將要變成風乾鹹魚,不斷脫水,其後身體變得越來越輕飄飄。
直至輕到某個臨界點。
它被風卷起來,卷到空中,搖搖晃晃。
怎麼回事?
感受氣流,梁渠把握住一絲周遊六虛之感,順著風扶搖直上,闖入薄霧彌漫的澤鼎天空。
天上天下灰霧蒙蒙。
沒有方向。
沒有重力。
唯一的指引是北方。
梁渠下意識甩尾,向發光的北方,黑袍大帝所在方位飄去。
身影越飛越高,越飛越快。
澤鼎上的圖案越來越清晰。
梁渠對這圖案不知觀摩過多少回,記憶深刻到能分毫不差地描繪下來。
黑袍飄逸,張揚大半鼎麵。
左側為持槍神將川主,右側為無數人形天神。
正南方,猿猴仰天咆哮,帶翼應龍盤旋,大虎天吳在側,蛇尾糾纏——
一半人神,一半獸神。
人神黑帝頂大,獸神大猿次之。
「人性大於獸性?」
梁渠腦海裡兀地飄過一句,思索間,再看不到一絲光明。
它飛出了澤鼎。
世界晦暗。
鼎壁厚實非常,梁渠努力向前許久,元地發現一抹光亮。
它努力甩動尾巴,奮力一躍。
「嘩。」
魚躍出水。
冰窖黑暗。
小蜃龍下腹兩根小爪子抓住棉繩,上腹兩根拿住銅管,身體用力繃直,將棉繩從管中摩擦拉出。
「刺啦!」
棉繩上燃起火焰,引燃熄滅的蠟燭。
先前風吹得莫名其妙,海坊主將眾人眾獸全圍住,一樣遮擋不住,仿佛風吹在靈魂之上,直至此刻,風方停歇,然而梁渠的屍體橫躺,沒有半點動靜。
唯一有區彆的。
龍娥英伏在梁渠胸膛上,體會到一絲春天般的盎然生機。
相比此前毫無動靜,屍體儼然多出一絲「活人」氣機,看上去不像死,更像是睡著了,但是沒有心跳,沒有呼吸。
「不是說十二個時辰內麼?」龍娥英牢牢握住梁渠的手,十指相扣。
海坊主一樣緊張,生怕是因為自己沒要回來更多「戶體」,導致意外發生。
「等等,娥英姐彆急,我來問問老大。」小蜃龍緊忙呼叫梁渠。
精神鏈接跳動。
梁渠沒有回應,或者說,他根本沒功夫回應。追隨光亮飛出澤鼎,像穿破一層水膜,
映入眼簾的,是一支蠟燭,光亮正從蠟燭上暈開,而蠟燭旁橫躺著的,赫然是自己的屍體!
海坊主,娥英,小蜃龍,都在!
它離開了澤鼎,來到現實!
無比玄妙的體會。
俯瞰自己的「屍體」,梁渠有種古怪感,像是在「回憶」。
人回憶自己過去某段經曆時,便不會再是「第一人稱」親曆者,而是這種上帝視角的「第三人稱」旁觀者。
當一切是正在經曆的事件,而非回憶時,這種視角衝突下,便讓梁渠產生了古怪的違和感。
冰床冒湧白霧,阿威纏繞燭台。
獺獺開後空翻、前空翻呼呼帶風。
拳頭、圓頭、「不能動」圍在身邊,最大的海坊主攤開八條觸足,龐大的觸足圍牆一般環住眾人眾獸和冰床,即便地窖建得夠大,她的腦袋仍然擠壓到天花板。
「到底怎麼回事?」
梁渠疑惑叢生,
它甩動尾巴,遊曳一圈,發現自己什麼都碰不到,摸不到,像一個靈魂出竅的幽靈,
無法同現實交互。
進入戶體。
又從屍體中掉出。
沒法融合。
梁渠無奈浮到屍體上方,望見眼眶通紅的娥英,青絲淩亂,被淚水黏連在麵頰和唇上,伴隨抽壹晃動,容貌破碎得讓人心疼。
它忍不住伸出「魚鰭」,拭一拭淚珠。
龍娥英神色一動,抬起頭來。
海坊主亦是表情變化,環顧四周。
「喂喂喂,老大!老大!聽得到嗎?」小蜃龍大聲呼喚,「娥英姐問你什麼時候複活啊,兩個半時辰了啊,聽到請回話,聽到請回話!喂喂喂!」
「噓!」龍娥英豎起食指。
小蜃龍立馬捂住嘴巴,眼珠子轉圈圈,不知道發生什麼。
能發現自己?
梁渠一驚,趕緊伸出魚鰭,再撫一撫龍娥英的臉頰。
「阿水,是你麼?」龍娥英忽然起身開口。
「小水?」海坊主同樣嘗試呼喚。
梁渠大喜,即刻傳訊小蜃龍。
小蜃龍撓撓腦袋,甩甩尾巴:「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老大說是他沒錯!」
大家在說啥啊?
神神叨叨的。
不會看見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小蜃龍汗毛直立,左顧右盼,立馬往海坊主懷裡鑽。
海坊主的蔚藍腕尖點一點小白龍。
「我真是靈魂出竅?但為什麼出竅出來會是條魚?」
從未經曆過死而複生,梁渠現在碰到什麼事都驚奇,再圍繞龍娥英一圈,發現龍娥英視線轉動,能敏銳地覺察到它在什麼地方。
其次為海坊主,一樣能捕捉,隻是沒有娥英反應快速。
小屋龍、圓頭等獸則是一頭霧水,完全感知不到自家天神。
「娥英和我同床共枕數年,所以感知更為敏銳?海坊主是因為境界高?」梁渠猜測。
「老大,你啥時候回來啊,說好十二時辰,馬上快三個了。」小蜃龍對空氣呼喚。
梁渠遊上三圈,歎息:「興許—等明年開春。」」
「什麼?明年?」
眾人大吃一驚。
「怎麼會那麼久?」龍娥英慌忙問,「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對?」
「不,做的很對,我也沒想到。」
梁渠無奈攤鰭。
它原來以為是馬上死,馬上活。
現在環繞屍體一圈,發現屍體已經被枯木逢春的氣機包裹,保證狀態,但就像被埋入泥土,隻差一個氣機生根發芽,重獲生機,這個契機就是春天!春天大地,死而複蘇!
十二時辰是複活條件,不是複活時間。
屬實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枯木逢春枯木逢春。
不逢春,怎逢生?
「啊!」小蜃龍悲豪,「不要啊老大,豈不是要有八九個月聽不到老大的教誨?」
水獸們如喪考姚。
「那河泊所怎麼辦?陛下怎麼辦?」
龍娥英眸光盯住空氣某一處,她能感覺到夫君就在那裡,此刻能隔開水獸同梁渠交談,已然沒什麼好怕的,止住抽嘻談正事,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平息後患。
梁渠一「死」,且要「死」那麼久,完全打亂了計劃。
生活、事業莫不如此。
「河泊所倒是小事,我的官印、爵印、乾坤袋,全都被我埋在藍湖附近,阿威知道在哪,稍後我讓它去拿。
然後讓炳麟拿著我的信物假職,陛下那邊,大半年不見,應當還行吧?沒事我一般也不去帝都。」
梁渠年初老早同聖皇通過氣,
言明白猿可能會有一次假死,若蛟龍有異動,無需太過阻撓,他則要配合白猿,隱匿一陣。
若非如此,今年這場蛟龍溯遊而上,造成的影響或許會比現在大得多!
南疆和北庭絕不吝狠狼發難,三路齊攻,最後觀望的大雪山覺察有機可乘難以想象會是何等災難。
至於乾坤袋。
他追蹤簡中義,眉心刺痛,心血來潮,覺察有變,出現在楚王麵前時,已經是白猿狀態。
阿威體格太小,沒辦法吞下物品,當時身邊又沒其它水獸,幫忙用藏入身體的辦法收入【渦宮】,除開小令和玉牌,其餘物品全讓阿威帶走藏好,此後走渦流水道,飛去龍宮,在阿肥幫助下,探索龍宮。
阿威晃晃上半身,化金光飛出,再回來,叼著一個乾坤袋。
東西全在。
「可惜,武聖玉牌全沒了。」梁渠遺憾。
五枚小令用三枚,剩兩枚,玉牌兩枚,悉數被蛟龍一塊吞到肚子中。
「簡中義應該死在了小沱河裡,圓頭,你派手下去尋找,把屍體帶回來。」
「三王子,淩旋他們那邊,你去溝通,提前做好口供,簡中義之死,不對好口供會比較麻煩,讓他們彆擔心。」
「柯文彬的婚禮估計沒辦法參加,挑一份貴重點的禮。」
「暫時先這樣安排吧。」
明年開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梁渠甚至可以用突破境界閉關的借口塘塞,並不是什麼麻煩事,空檔半年也更容易麻痹蛟龍,等複活後,正合西龜安排,一齊總攻!
中間說不定能尋到什麼辦法,縮短時間不定。
梁渠出麵,陸續安排。
所有人都仿佛有了主心骨,不管什麼困難都能克服!
「娥英,你是怎麼感覺到我的?《眼識法》?坊主大人呢?」
「《眼識法》沒用,就是能。」龍娥英說。
「能感知到有窺視感。」海坊主答。
梁渠若有所思。
初時變成一條魚的迷茫結束,他冷靜下來仔細觀摩自身。
完全是一條魚,且是一條怪魚。
上半身是魚,瘦骨鱗,十分「崎嶇」,幾乎像魚皮包著魚骨,左右兩片長魚鰭。
下半身接近於長蛇,無鰭,偏枯,即萎縮,宛若發育不良。
【風道北來,天及大水泉,蛇乃化為魚,是為魚婦·】
【黑帝垂目】
反複琢磨澤鼎信息。
梁渠一早對黑帝身份有猜測一一黑帝顓!
真武,玄武都是他的身份之一,
傳說中,在顓項死去的時候,大風從北麵吹來,海裡的魚被吹上來,顓項趁機脫胎到魚裡,因此死而複生。這種魚一半為人身,一半為魚身,被稱作「魚婦」!
人神死後變成魚的故事太多太多。
「自沉於羽淵,化為玄魚。」
「後稷壟在建木西,其人死即複蘇,其半為魚。
堪稱「複活密碼」。
梁渠以為,自己現在的狀態不是沒有緣由,而是一種獨特的生命。
就像陰陽魚中的另外一麵!
輕輕一轉,陰陽顛倒。
「我死而複蘇,致使黑帝垂目,造成了這一切?」
溝通澤鼎。
【鼎主:梁渠】
【煉化澤靈:水猿大聖(橙)(融合度:485)】
【澤靈垂青:武道通神第五重(川主帝君);應龍紋:五層;天吳虞紋:二層】
垂青中沒有黑帝。
「隻是看了一眼?」
事到如今。
梁渠對澤鼎和澤靈有許多猜測,包括為何隻融合無支祁,其它皆為垂青,為何旁人無法覺察到水澤精華,水王猿變成水猿大聖,天賦上的變化,林林總總梁渠抬手。
唯一的問題,這個狀態的他能乾什麼,要什麼?
混入大淮軍,給阿肥當手下,吃蛟龍空餉?
兩片魚鰭,抓不住,握不住,怎麼看怎麼難受。
變身白猿,感覺上沒什麼差彆,都有四肢,甚至自己已看自己,隻是披一層水流,魚的形態已經和人截然不同。
而且,自己為什麼不能和現實交互?
不能交互,吃空都做不到。
梁渠最發愁的不是彆的,是大雪山的暗樁!
自己不能接觸現實,怎麼修改暗樁?
簡中義已經死了,如果他不能及時填上空缺,這個麻煩就大了!
有沒有辦法加快複蘇,或者產生互動?
冰窖內。
龍娥英親手替梁渠穿上內褲內衣,整理儀容,綁好發髻。
老夫老妻,沒什麼不好意思。
梁渠遊梭半空發愁。
澤鼎震顫。
【身死化魚,通曉陰陽之變】
光華閃沒。
「這是—」
梁渠大為震驚,視野之中,色彩忽然變得蕪雜起來,像是流淌天空中的極光,豌蜓不定,華麗非常。
它沿著極光穿過牆壁,一路往外,來到義興鎮上。
發覺梁渠消失不見,龍娥英匆匆係好腰帶,追它出來。
「?」
順著極光牽引,梁渠來到一戶人家,屋內有抽泣聲,老人躺在床鋪上,撒手人寰,其屍體上,飄出一縷淡淡青煙,投沒入極光河流。
追隨過去,梁渠覺察到一股阻力。
仿若在逆流而上,它甩動尾巴,頂著阻力,劈開波浪,用力一頂。
「嘩!」
水花四濺。
龍娥英站立門口,再感知不到梁渠,皺起眉頭。
「龍夫人,您這是——」
小戶人家,婦人出門,小心詢問,生怕因家中男人止不住的目光,觸怒到大人物。
「無事。」
龍娥英沒有解釋,閃身消失。
婦人鬆一口氣。
水流潺潺流動。
逆流而上破開阻力,梁渠嗅到一股淡淡的,獨特的芳香,睜開眼。
猩紅。
一片猩紅!
這裡又是哪裡?
小心翼翼地探頭出河流,梁渠發現這條河流上下裡外血紅,沒有血腥味,紅得像血玉,兩岸褐土,開滿鮮紅的花,十分繁茂,花很特彆,花瓣一絲一絲得垂下,張得極開。
彼岸花?
梁渠瞳孔放大。
彼岸花分布江南不假,可它生活在義興鎮何其之久,十分確信鎮上沒有這條河,更沒有這樣的風景!
環顧四周。
無人。
唯獨天空中飄著很多白煙,就像那位老者死後飄出的一樣。
梁渠眉頭緊鎖,試圖原路返回。
「等等。」
梁渠猛然意識到什麼,來到岸上,揮動魚鰭。
哢。
彼岸花斬落。
自己能在這裡產生交互?
「我靠,這裡不會是夢境皇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