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文遠點完卯以後就把連夜寫好的募兵方案上呈給了時文彬,“恩相,小可昨天回去以後連夜做了個測算,梁山泊原本有千人規模,上次被滅了三百人,如今大約還有六七百賊寇,按照攻防兩方一比三的兵力對比常例來測算,我們縣衙需要兩百青壯。但為了防止意外發生,小可認為應當招募三百青壯,一來可以出城守護交通要道,二來萬一賊寇擴充了兵力,我們也可以從容應對。”
時文彬接過條陳粗略地看完,點頭道,“你說得有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多一百青壯也未嘗不可。”
張文遠見他同意了,又說道,“這三百青壯首先要集中訓練一個月,每人每日給一鬥糧食,一個月就需要九百石糧食。待成軍以後,每五日出操一日,一個月就是六天,每月需要一百八十石糧食,第一年算下來差不多就要三千石糧食。”
時文彬皺眉道,“養三百青壯就需要如此多糧草嗎?這可不是個小數啊,縣裡恐承受不起啊,不如改成每日五升糧?”
張文遠十分堅決地拒絕了,北宋實行的小升製,一升水還不到七百克,裝上糧食更是隻有八兩多,一鬥是十升,算下來才八斤多糧食,看起來不少,但是這個時代的人一年也吃不了幾次肉,肚子裡油水少得很,因而飯量都特彆大,一頓飯吃個兩三斤米都很正常。而他招的都是青壯,每天都要訓練,一天五升糧食根本不夠吃。但是縣裡確實拿不出來這麼多糧食,時文彬也沒辦法,隻得壓縮供給。
“要不每日就供應中午一頓飯吧,這樣一天五升米足夠了!”
張文遠大搖其頭,道,“恩相,不行啊,這一個月要進行封閉訓練,青壯吃住都要在軍營,不能回家的。”
時文彬一愣,“你治軍這麼嚴嗎?”
張文遠笑了笑,鄭重其事地道,“恩相容稟,咱們既然花了錢糧,那就要練一支強軍出來,而要練強軍就要隔絕外界的乾擾,讓他們心無旁騖地訓練。”
時文彬的眼神有些遊移不定,張文遠沒辦法,隻得把五日一操改成了十日一操,“如此一來,第一年就隻需要兩千石糧食了,往後每年更是隻需要一千一百石糧食。”
時文彬低頭思索起來,他覺得張文遠說得很對鄆城和梁山泊比鄰而居,而梁山泊的勢力又日益強大,縣城萬不能像之前那樣不設防了,必須有一支強軍鎮著才行,萬一賊寇投鼠忌器破了縣城,那他的前程可就保不住了。
大宋雖然不殺士大夫,但律法也是很嚴的,他好不容易才謀得了這個官職,若是就這樣丟了,不僅對不起自己的二十年寒窗苦讀,更對不起恩主童貫。想當初自己拜在他門下的時候,他對自己可是相當看好的,要是給他留下一個不堪大用的印象,那自己這輩子都彆想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了。
但是皇帝也是不差餓兵的,想要軍隊有戰鬥力必須得給他們吃飽飯,否則還不如不養兵呢,而鄆城現在的情況是內憂外患,不養兵可能嗎?想到這裡他就把牙一咬,斬釘截鐵地道,“那好,既然你已經算清楚了,那就按照這個方略來募兵!”
張文遠大喜,連忙送上一波彩虹屁,“恩相當機立斷,小人佩服得緊!”
確定了軍需方案,兩人又核算了一下,鄆城縣有八萬多戶,納稅的丁口二十萬,算下來每丁就需要加稅半升,但時大老爺可不會這麼老老實實地隻加稅半升,而是乾脆加了一升,張文遠當然不會說什麼,因為加的稅他也能分不少。
算計完了鄆城的百姓,張文遠就回到了自己的簽押房。蔣承恩死後,朝廷還沒安排新的縣尉過來上任,整個縣尉府就是他一個人當家,這種日子實在是太爽了,他都想在裡麵養個外室了。
處理了一些文案,王寶就帶了一個人進來,那人一見到張文遠就賠笑道,“張押司,小人叫黃通,乃是淑美公子的身邊人,我家公子請你中午到魁星樓飲宴,有要事相商,這是名刺。”
張文遠欣然應諾,跟著黃通到了魁星樓,進了雅間,就見黃贇正在裡麵坐著,麵前的桌子上已經擺了不少飯菜了,便笑道,“喲,這麼多好吃的啊?”
黃贇哈哈一笑,起身從行囊裡拿出一本書遞給他,“求之,可還記得《愁城雜談》,韓子恒一諾千金,說要刊印出來就真的印出來了。前日他送了兩本過來,托我轉交一本給你,昨日不方便,今日才交給你,還請你不要介意啊。”
張文遠接過書冊,首先就被精美的包裝吸引了,讚道,“印製得蠻精美的嘛,一本小冊子都印刷得這麼精美,這個韓子恒還真舍得下血本啊。”
黃贇笑道,“人家再怎麼也是相州韓家的人,雖然不是直係,也不是我這種小門小戶可比的?”
張文遠連忙道,“你們黃家都是小門小戶的話,那我就隻能算是螻蟻了!”
黃贇道,“東坡先生《赤壁賦》中有雲: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咱們都是螻蟻啊!”
張文遠笑道,“你太謙虛了,螻蟻和螻蟻也是有區彆的嘛。”
黃贇擺了擺手,“算了不說他了。咱們還是說正事吧,這本《雜談》我這兩日又通讀了一遍,裡麵還是有很多問題想不明白,你何時有空,可否與我解答一番?”
張文遠爽快地答應了,兩人又說了幾句場麵話,他就開始招呼他吃飯了,張文遠也不客氣,當即大吃特吃起來。黃贇見他又恢複了濟州城牆上的豪放作風,知道再不下手就要吃他的殘羹冷炙了,當下也不裝清高了,和他一起吃喝起來。
幾杯酒下肚以後,兩人的話也多了起來,黃贇回憶了一下濟州城牆上的艱苦歲月以後就突然話鋒一轉,“求之,你夫人驟然亡故,我深表遺憾啊。欸,東坡先生有言,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節哀,節哀!”
聽他說得這麼悲痛,張文遠的心裡也是一痛,“謝謝啊!”
黃贇放下酒杯,接著問道,“不知最近可有什麼打算?”
張文遠一愣,“什麼打算?”
黃贇頓了頓,“續弦啊,不知最近可有續弦的打算?”
張文遠有點兒懵,“什麼意思啊,難道你要給我介紹啊?”
黃贇嗬嗬一笑,“確有此意!”
張文遠頓時來了興趣,“哦,不知是誰家的姑娘。”
黃贇道,“當然是我們黃家的啊!”
張文遠一臉懵逼,“你黃家要嫁女給我?”
黃贇醞釀了一下情緒,“是這樣的,我有一個阿姊,正值二八年華,生得端莊秀麗,又能寫會算,如今待字閨中,正是你的良配啊。”
張文遠可不是傻白甜,盯著他的臉部三角區,鄭重地問道,“你今年貴庚?”
黃贇老實地答道,“在下今年二十一。”
張文遠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你二十一,你阿姊才二八年華,我讀書少,你彆坑我啊!”
黃贇臉上一僵,訕笑道,“那個……我先前說的二八年華不是二乘八。”
張文遠的瞳孔頓時放大了,“難道是二十八?”
黃贇一臉壞笑,“求之果然聰明,一點就透!”
張文遠差點兒暈死,這是宋朝,可不是後世,哪有二十八歲還待字閨中的女人?
“你阿姊是離異還是喪偶?”
黃贇有些懵,心說什麼是“離異”?“喪偶”又是什麼?但仔細一想他就明白了,連忙解釋道,“不是離異,是喪偶,我那姊丈身子弱,早早地故去了,我阿姊如今已寡居兩年多了。”
張文遠哈哈一笑,“我說淑美啊,你可真是下了血本啊,為了一個蜂窩煤的配方連自己的阿姊都賣了,你就不怕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黃贇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何謂賠了夫人又折兵?你喪妻,我阿姊喪夫,你們年歲又相仿,咱們結個秦晉之好,有何不可?”
張文遠被他一通大道理懟得有點兒進退失據了,心說這可是封建社會啊,你們可是詩禮之家啊,你們家的女兒死了丈夫難道不應該為他守節嘛?居然也像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一樣隨便改嫁,“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理學新風還沒吹到你們黃家來嗎?
既然他們黃家還沒有沐浴到正道的光,他就決定提前給他上上思想道德課,“我妻子屍骨未寒,我就續弦,你不覺得不合適嗎?”
黃贇一怔,低頭想了一會兒才苦笑道,“是急了點兒,不過可以先把親事定下來,待今年一過就可以完婚了嘛。”
張文遠連忙擺手道,“算了,算了,我真沒有那個打算。”
黃贇見他再三推脫,心裡十分不爽,憤然道,“這麼說你是不肯與我們黃家結親了?欸,我們黃家真是不比以前了,想當初先祖還在的時候我們黃家是何等的興旺啊,黃家的女兒何時愁嫁過?欸,現在真是門前冷落鞍馬稀啊!”
張文遠見他情緒波動很大,生怕他因此遷怒自己,隻得虛以為蛇道,“叔美,你彆誤會,我沒有看輕你們黃家的意思。我隻是暫時還沒有續弦的打算,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我妻李氏雖然既不端莊也不秀麗,又不會寫,不會算,但對我卻是一心一意的,如今她被梁山泊的賊人無端地害了,我還沒為她報仇呢,怎能先續弦?”
這又是一頂大帽子,黃贇雖然戴得不舒服,但也沒辦法摘下來,隻得失望地道,“既然是這樣,那此事就休提了。”
張文遠見他的臉色已經從先前的憤怒變成了無奈,明顯是心中的某一根弦被觸動了,“親事雖然沒成,但我們的生意還是可以繼續的嘛。”
黃贇苦笑道,“如何繼續,莫非你真要我一萬貫錢?”
張文遠道,“當然,咱們雖然是好友,但是在商言商嘛!”
黃贇尷尬地笑了笑,“這個……真是對不住,我……”
張文遠見他說話吞吞吐吐的,就捏著酒杯看著他,若有所思地道,“你不要給我說你們黃家拿不出來哈!”
黃贇把杯中的酒一飲而儘,苦笑道,“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我們黃家現在真拿不出這麼錢!”
“不會吧?”
張文遠瞪大眼睛看著他,“你們黃家的莊子那麼大,方圓幾十裡,裡麵莊客、仆人數萬人,連一萬貫錢都拿不出來,說出來誰會信啊?”
黃贇的臉有些紅了,“嗯……雖然沒人信,但這就是實情,其實我們黃家早就不複先祖在世之時的強盛了。自從先祖歿後,家父又不會官家,現在彆說一萬貫錢,就是讓我拿出一千貫錢都難。”
張文遠嘖嘖了兩聲,“既然是這樣,那咱們換一種方式來合作吧。”
黃贇好奇地問道,“換什麼方式合作?”
張文遠道,“你做我的代理商吧。”
黃贇一頭霧水,“何為代理商?”
張文遠邊想邊解釋道,“簡單地說就是我負責生產,你們黃家負責銷售。具體來說就是我給你一個批發價,你從我這裡把貨批發出去以後可以自己開商鋪賣貨,直接賺取百姓的錢財,也可以批發給其他商戶,從中賺取差價。”
黃贇本想問什麼是“批發”,但聽了他後麵的話就明白了,當即點頭道,“此法甚好。”
張文遠道,“我也認為這個合作方式很好,一來你們不用搞生產,專門負責售賣,憑你們黃家多年的人脈資源很快就會把貨鋪開。二來咱們也不用在配方上的事情來回拉鋸,大家合作共贏,一起賺錢,豈不美哉?”
黃贇聽得連連點頭,“說得極是,如此也不傷害咱們之間的情誼!”
張文遠輕輕地點了點頭,心說你特麼的背著我研究我的配方,現在又耍賴皮要把守寡的姐姐塞給我,也好意思說這樣的話。
黃贇可沒他那麼多內心戲,見事情談妥了,當即舉起了酒杯,“來,咱們共舉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