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人的身體經過魔法改造,壽命遠超普通人,因此連心跳頻率都遠比一般人低。
波爾東的出血,也就比一般人慢得多。
但即使如此,被一把長戟捅進腹腔,狩魔獵人的血還是在身下積成了一片紅色水窪。
藍恩和波爾東都清楚,他時間不多了。
甲胄縫隙裡腥臭的怪物血,人血,還有草地的土腥氣彙聚在一起,形成了奇怪的臭味。
藍恩不久之前,在這種味道下撐不到三秒就會把膽汁都吐出來。
但現在,他的靴子踩在血窪裡,蕩出腥氣和波紋,整個人卻沒什麼感覺。
不可否認,他已經被這個世界改變了。
“你從一開始,就、就完整的度過了突變。”
波爾東有些吃力的說著。
“你擁有感情。”
磕磕絆絆,但已經足夠驚人,旁邊收斂隊長遺體的長戟兵人都看傻了,拉著同伴就往更遠處走。
正常人這會兒應該已經進入彌留狀態了......狩魔獵人果然都是變異人。
藍恩不嫌臟,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波爾東對麵,那被血浸濕的泥地上。
這是他一個月來最放鬆的時刻。
他很鬆弛的笑笑,“對,沒錯。”
說著,他還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我運氣很好,突變過程沒從我身上奪走什麼。”
波爾東那毛發旺盛的腦袋木然的上下點著,而他內心的不可思議隻有他自己知道。
讓普通人突變為狩魔獵人的過程痛苦到非人所能承受。
狩魔獵人大多性情乖僻,這現象的產生不僅有突變所造成的生理性變異,還有很大一部分出於過量的痛苦所導致的精神扭曲。
而一個......那樣的年輕人,居然在為期七天的突變過後,第一時間就製訂了計劃,掩蓋了情緒?
——開什麼玩笑?!
在麻木的震驚之中,波爾東回想起了他與藍恩的第一次見麵。
那個皮膚細嫩到連貴族小姐都會嫉妒的年輕人,那個看見被砍下的人頭都會腿軟的年輕人......
那不是個吃過苦的人!那甚至都不是個見識過殘酷世界的人!
波爾東甚至一直以為,藍恩是個被傳送事故意外流放到這裡的,某個遙遠國度大貴族的血親。
但是,沒吃過苦的軟腳蝦不會擁有這種意誌和思慮。
波爾東是親曆過突變過程的狩魔獵人,在他的印象裡即使是最頑強、最驕傲的戰士之子,在突變過程中都會像是一灘任人踐踏的爛泥。
但是......藍恩......
“你不是,某個,遙遠國家的貴族之子,對吧?”
波爾東的嘴角還在淌血,但他還是死死盯著自己的學生,一字一頓的說著。
“就算是弗爾泰斯特的種兒,我也不相信他會有你這種......這種......”
弗爾泰斯特,泰莫利亞的國王。
他毫無疑問是這片土地上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他也必然能為自己的繼承人提供世界上最頂級的教育和培養,但波爾東仍不覺得,那樣培養出來的人能與藍恩現在的表現做比較。
......差遠了!
心智、耐性、果決......那是一股透著古老智慧和血腥味的差距!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處境,甚至同一時刻就立刻擁有了對策。
至少在曆史經驗方麵,弗爾泰斯特也教不出來這種人!
藍恩收攏著手上的煉金袋,聳聳肩。
“一點見識,一點知識,再配上隨時都會在你的壓榨下死去的危機感......這事兒對我經曆的教育來講,不是很難。當然,我也從沒說過我是什麼‘貴族後代’。”
“嗬,是啊,一切都是我的揣測,你什麼都沒說過。”
波爾東冷笑一聲。
藍恩卻猛地抬頭,睜大了眼,“你笑了?”
越發虛弱的壯漢自己也驚訝的遲疑了,他點點頭,“笑?也許吧。也許是大出血,帶走了我身體裡抑製感情的成分。我現在有點恨你了,但已經晚了,對吧?”
波爾東的絡腮胡咧開一個冷笑,皮甲手套搭在了肚子上,那裡的甲胄縫隙裡已經堆滿了他自己的血。
稍稍一動甚至會滿溢出來。
是的,出血量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
“看來你確實恢複了一些感情,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裡。那麼你有興趣談談嗎?”
“談?”波爾東臉上掛著不熟練的笑容,用自己最後的努力在地麵蛄蛹一下,希望能感覺舒服一點。
當然,這也讓出血更多了。
“談什麼?”
“談談你為什麼會‘得到’我。我不覺得你會救一個沒錢的農民。”
藍恩的雙手交叉,饒有興致的盯著自己的老師。
他是被“意外律”——也就是命運——交給波爾東的,從一個農夫的手上。
地獄般九死一生的突變過程,每時每刻都沉浸在死亡危機感中的學徒生活......一切都起源於這一次“交付”。
藍恩現在在笑,但這不代表他不在乎了。
相反,他直到現在都對那一天,自己像是個奴隸一般被轉手的經曆記憶猶新。
波爾東現在知無不言,他已經沒什麼好在乎的了。
“啊,意外律。嗬嗬,那可真是個意外。”
大胡子有氣無力的笑著,然後把那次交易的過程闡述給藍恩。
波爾東隻為錢工作,農夫的苦難在他眼裡不比路邊的野草更稀罕。
但是在解決任務目標的過程中莫名其妙的救了人,他也絕不會放棄那份救命錢。
哪怕對方並沒有貼上招募獵魔人的告示,哪怕對方是個連填飽自己家人肚子都難的農夫,他都絕對會索取報酬。
熊派獵魔人最執著的就是這一點了。
可波爾東也知道,在威倫這個窮到蕩氣回腸的地方,一個農夫屬實是窮到刮不出半兩油,於是在“必須得到點什麼,隨便什麼,反正不能空手回去”的思考下,他啟用了意外律。
所以,在這個倒黴農夫苦著臉把波爾東帶回家,打開破爛的大門讓他按照意外律帶走點什麼的時候。
那個莫名砸穿了他們家屋頂,躺在雜草堆上的年輕人,當然是不二之選。
北方諸國蓄奴違法,這不假。
但是一個莫名其妙出現,毫無身份、戶籍證明的家夥,在哪個朝代、哪個國家都不能算是“人”。
於是,農夫立刻扒光了年輕人身上看起來不錯的衣服,以自己所有物的身份,把他和一邊的變種人一起趕出了家。
“就是這樣的經曆,不偉大也不驚奇,不是每個命運之子的誕生都會成為傳說,比如你就不是。”
波爾東譏諷地說著,他現在越來越有人味兒了,但這個現象也意味著,他體內的血越來越少了。
“但對我——區區一個卑賤的獵魔人來說,你的出現太過巧合,也太過荒謬。以至於當時的我就算是毫無感情,也不願意承擔違背命運的風險,把你丟下去。所以即使獵魔人一向獨來獨往,但最後我還是把你變成了同類。所幸,你乾得不錯,刨除青草試煉的藥劑,你已經開始為我盈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