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薄的晨霧還未散開,整座城市已經被油墨味浸透。
到處都是買報紙的人。
報攤、書亭裡的《人民日報》全被搶購一空。
有人買不到報紙急的在街頭掉眼淚。
有單位緊急刷新標語:送彆城鄉秋天,迎接文化春天。
新華書店鐵柵欄外蜿蜒著灰藍色的長龍,碎花頭巾與藍解放帽綠軍帽一起在寒露裡蒸騰出白氣。
有人把搪瓷缸倒扣在台階上占位,缸底‘勞動光榮’的紅字在薄霜裡洇出血色。
八點鐘書店開門。
穿四個口袋中山裝的老營業員探出半截身子一看嚇一跳:“呀,咋來了這麼多人?”
隊伍轟然而散。
好些青年往前擠:“師傅,我上個月看到有《數理化自學叢書》,給我一本!”
“給我留一本字典,我要買字典!”
“同誌你們這裡有課本嗎?”
人聲呼嘯,大門玻璃在推搡中爆響,地上滾出來一隻拖鞋……
郵局屋簷下的黑板報被人擦掉,紅粉筆寫的“高考來了”四字色澤濃烈。
有單位例行張貼當日報刊,青年工人們不上班了,跟春汛裡的梭魚一樣擠在一起張望。
街道居委會也來了人,他們撕掉標語“廣闊天地煉紅心”,貼上了新標語:
我們要學知識!
正在看報紙的張紅波被人拽出來:“張主任你出去看看,亂了套啦!”
“對,張主任你趕緊主持大局啊!”
張紅波木然的看著同事們。
外麵的喊聲已經傳進來了:“我們要學校!我們要複習!我們要參加高考!”
張紅波低頭仔細看報紙。
《人民日報》頭版頭條:
高等學校招生進行重大改革!
第二版頭條:
搞好大學招生是全國人民的希望!
他抬頭看向治安所方向喃喃說:“變天了,怎麼突然就變天了!”
“錢進這狗草的混賬東西,他在中央有關係嗎?他怎麼知道現在應該搞教室的?難道老天爺也幫他!”
街頭的廣播喇叭破了音,女播音員激動的聲音混著電流聲在筒子樓間震蕩:
“今年,高等學校的招生政策進行重大改革,采取自願報名、統一考試,地市初選、學校錄取,省市自治區批準的方法……”
“凡是符合招生條件的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和回鄉的知識青年、複員軍人、乾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均可自願報名,並可根據自己的愛好和特長選報幾個學校和學科類彆,讓祖國挑選人才……”
外麵彙聚的青年們蹦跳著發出歡呼聲:“噢!”
“祖國萬歲!”
好些勞動突擊隊員也混在裡麵。
趙波歡呼之後猛然想起前兩天錢進開大會時候的預言。
他激動的渾身發抖,拉著身邊的隊員喊:“錢總隊早就預見了這一天!”
“他天天看新聞、到處打聽消息,他當時就說國家快要恢複高考了,所以他才提前準備了學習突擊隊要用的教室!”
有參會的黨員點頭:“是,他確實預見到了。”
趙波吼道:“那他給咱準備學習突擊隊教室有什麼問題啊?”
“憑什麼抓他?同誌們跟我走!去把錢總隊接回來!”
人群浩浩蕩蕩離開。
有人唱起《國際歌》,全隊伍跟著唱,歌聲嘹亮: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治安所裡,龐來福一早給上級單位打去電話。
主管領導聽了後說:“這誰抓的人?亂彈琴!”
“任何時期,學習都沒有錯誤!領袖說過嘛,社會主義建設需要有文化的勞動者!”
“當然放人、必須放人!咱治安突擊隊的隊長組織轄區內青年學習文化知識這是好事,應當鼓勵!”
龐來福掛了電話立馬把還在睡覺的錢進喊起來。
他有些佩服:“你小子真是鐵膽子,多少江洋大盜進了咱這房間嚇破了膽,你竟然還能睡著!”
錢進搓搓眼,隨意說:“他們嚇破膽是犯錯了,他們不是膽小是知道自己要遭到法律製裁了。”
“我能睡著是我問心無愧,我下鄉支農是為農民服務,加入勞動突擊隊是為市民服務,我辦學習突擊隊是為知識青年服務!”
龐來福情不自禁的點頭:“是這麼個理兒。”
“走,就當來咱單位熟悉內部建築結構了,你該回家了!”
錢進故意露出詫異:“領導們這麼快做出決定了?”
“噢,是不是張紅波貪汙被辦了,我作為他的誣陷受害人清白了?”
龐來福忍俊不禁:“他沒事,嗨,他畢竟是你領導,對他尊重點嘛。”
錢進問他:“龐所,要是有人想整你坐牢,你尊重他嗎?”
龐來福一瞪眼:“我整死他!”
錢進冷笑,咬牙切齒的說:“我也會整死他!”
龐來福想勸說兩句,但想了想沒話可說,隻好錢進帶出去,將單位的報紙塞給他:
“你教室給我留兩個位子,我侄子和外甥女應該要去高考,到時候讓他們去你那裡好好學習!”
這張報紙不用看了。
他昨天已經看過了。
昨天他買了今年剩下的所有人日報,因為時間緊急成套買的,價格很貴,總共花了兩千八。
結果買的第二張就是恢複高考的新聞……
他走出去。
徐衛東在躺椅上睡覺。
老徐很講義氣。
昨晚要陪他在這裡共克時艱,然後說到做到,錢進在裡麵睡他在外麵搶了程華夜班的躺椅呼呼大睡。
程華則正在翻箱倒櫃找書呢。
錢進吃驚的問:“你也準備念大學?”
程華搖搖頭:“以前抓了偷書的小偷,一些書沒找回失主扔在我們單位了。”
“今年恢複高考,這些書應當能派上用場,我想找一找到時候給需要的同誌用。”
錢進佩服:“程警官是真心為人民服務的好同誌。”
程華更佩服他:“你能提前辦起學習室,那才是好同誌。”
外麵熙熙攘攘來了人。
錢進以為是激動的青年舉行歡慶遊行。
定睛一看。
勞動突擊隊來了!
王東衝在前頭。
錢進出門,幾十號人振臂高呼:“錢總隊,同誌們接你回家!”
當場,錢進熱血沸騰。
難怪男人都喜歡帶兵!
他上去與王東擁抱,王東興奮的說:“老天爺還是開眼的,不會冤枉好人!”
趙波急忙上前刷存在感:“咱們唯物主義者不講老天爺,錢總隊是靠了自己!”
“領袖同誌說,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這句話什麼意思?就是說靠爹靠娘不如靠自己!”
“昨天我看出來了,錢總隊絕對是胸有成竹,他早在開會時候就說了,國家會恢複高考,這眼光太準了!”
他往左右看,嘴角往下拐,拇指往上豎。
朱韜:“我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簇擁錢進往回走。
今天的海濱市裡當真是熱鬨,比得上國慶節了。
他們途經百貨大樓,錢進發現裡頭的碎布頭櫃台排起新隊伍。
穿卡其布工裝的女人們攥著布票,眼睛盯著最挺括的的確良布料。
知識青年們最愛穿的確良襯衣。
今天勞動突擊隊不可能還有心思去勞動。
這裡麵都是曾經的知識青年,不少人還是上過高中的,他們符合高考條件,也有參加高考的心思。
錢進帶他們回到居委會門前整裝列陣。
然後看到四小齊刷刷的站在牆角。
他很奇怪:“哎,你們四個怎麼在這裡?”
魏香米用眼神示意主任辦公室。
主任辦公室的窗戶拉著窗簾。
好幾麵玻璃已經碎了。
錢進問道:“你們四個乾的?”
四兄弟點頭。
劉三丙忿忿的說:“說好了一人砸一麵玻璃給你出氣,結果二哥不講武德,他砸了兩麵玻璃!”
王東聞言撿起一塊石頭甩了上去。
‘咣當’玻璃破碎。
王東喊道:“彆跑!抓住那小子,他竟然敢來居委會砸窗戶,反了天了!”
居委會好幾個工作人員出來抓人。
但自始至終張紅波沒有露麵。
魏香米無奈的說:“錢總隊,行了行了,你快約束一下你的人吧。”
“這些小孩砸玻璃賠償就行了,要是突擊隊隊員砸玻璃這可是破壞公物的大問題!”
錢進笑道:“放心,魏主任,我們突擊隊有紀律,他們不會這麼做的。”
他又對四小說:“你們怎麼能來砸居委會的玻璃?這是非常不對的事情,我要對你們進行嚴厲的批評!”
“好了,趕緊滾蛋,回去一人煎倆雞蛋吃,必須全吃下啊,這是懲罰!”
四小立馬跑了。
錢進想應付居委會工作人員的追責。
結果沒人追責,其他人都用詭異的眼神看他……
沒人追責更好。
完成了對張紅波的示威,錢進準備將整好隊伍的突擊隊員帶去學習室。
結果魏香米笑吟吟的衝他招招手,示意他留下。
錢進不明所以。
但魏香米對他很好,他便讓王東帶隊先去學習室,自己留下了。
魏香米將他帶到沒人的會議室,往外看了看後關閉房門。
錢進心裡開始打鼓。
他承認,魏主任頗具風情。
可他現在心裡隻有更具風情的魏清歡了。
這麼想著他在腦袋上甩了一巴掌。
瞎琢磨什麼呢,這是1977不是2027,魏香米再風騷也沒有在單位找刺激的膽子。
結果魏香米坐下後第一句話還真不對勁了:“錢總隊你請坐,你還不了解我吧?我向你簡單的說說我的情況。”
錢進猛摳下巴。
他在27年是相過親的!
就是沒親成。
魏香米繼續說:“你知道我除了是咱們街道的婦女主任,還在區裡房管所上班……”
隨著她介紹,錢進聽明白了:
魏香米想晉升,可房管所那是什麼單位?廟大妖風大、池深王八多。
她已經是一名股長,因為沒有背景沒有後台也沒有過人的能力,她在房管所的仕途到頭了。
如果她還想更進一步,就得在居委會上使勁。
而她更進一步就是當居委會主任。
張紅波不走。
她坐不上主任的位子。
所以她對錢進的屢次示好有目的:一起對付張紅波,讓張紅波離開泰山路,她好上位!
話說明白就好辦了。
錢進說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魏主任,咱們以前就是朋友,這樣更是好朋友了。”
“放心,我來想辦法搞定張主任,然後我們勞動突擊隊肯定會支持你上位!”
“但我有要求。”
魏香米微笑:“你說,是不是優先安排工作有關?”
錢進說道:“有一半關係,你當了居委會主任後,要支持我們勞動突擊隊辦起一個小集體企業。”
魏香米疑惑的說:“你們怎麼辦企業?有什麼項目?有什麼方向?”
錢進說道:“這些我們會搞定,絕對不會違法犯紀,所以你隻要支持我們就行了。”
魏香米答應下來:“沒問題!”
同誌握手。
倒張聯盟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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