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靠在岸邊的官船,巨大的龍骨如青蛟浮波一般,三桅九帆撐起五層朱漆的閣樓。
官船首尾各鑄鎏金鴟吻,口中銜著的卻不是避火珠,而是雕著“肅靜回避”的銅鈴。
甲板兩側各有二十四麵五色銷金旗,隨著江上的微風一陣陣的飄蕩。
旗角的銅墜子輕輕搖蕩,撞在包鐵的船舷上發出叮叮當當響聲驚散了兩岸的柳煙。
三層明瓦船艙窗前懸著錯金的鳥銃架,烏木的槍托浸透著三十年的桐油在月色下發出暗紅色的冷光。
船尾的旗杆上纏著褪色的紅綢緞,綢緞的中間繡著一隻蟒首牛角的鬥牛補子代表著官船的主人是當朝的國公。
紅綢緞的正上方飄揚著一麵旗幟,旗幟上麵用楷書寫著“信國公湯”四個大字。
隨著桅杆上的風帆展開,鐵製的船錨從水麵下緩緩升起。
……
待到朱元璋一行人趕到了采石磯的口岸時,湯和的官船已經漸漸駛離了岸邊。
眼看著船隻離自己越來越遠,朱元璋的銀牙都快要碎了。
朱元璋手中的馬鞭一揚,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上招呼身邊的暗衛。
隨著馬鞭發出一聲脆響,朱元璋不停催動著身下的坐騎,朝著江岸邊策馬奔騰。
一路前來上百裡的距離,朱元璋連一刻都不敢停歇。
他的嘴唇乾裂,眼眶裡麵布滿了紅色的血絲。
剛剛來到江邊,朱元璋身下的汗血寶馬便不堪重負,馬腿前屈,整個身子轟然倒下。
騎在馬上的朱元璋毫無防備,失去平衡的他重重的摔在了岸邊的沙灘上。
經過昨夜的暴雨洗禮,整個沙灘變得泥濘不堪。
朱元璋滿身泥濘,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花白的頭發和身上的龍袍已經沾滿了泥沙。
一夜未眠的他,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
此刻的朱元璋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帝王儀態,他的雙腳踩在淤泥裡,深一腳,淺一腳朝著江上的官船追去。
看到那艘掛著“信國公湯”字旗的官船已經揚帆起航,朱元璋目眥欲裂,他扯著嗓子朝著官船大喊道:“妹子,妹子……”
坐在樓船上的朱高熾靠在窗邊,一邊用他胖胖的小手剝著油燜大蝦。
嫩白的蝦肉放進嘴裡,朱高熾肥嘟嘟的小臉上露出了非常滿足的表情。
待他吃飽以後,仔細擦完了手。
朱高熾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窗外,他的視力極好,隻見月色下有一個豆大的黑點站在白色的沙灘上。
那個渺小的黑影正朝著他們這邊不斷的揮手,朱高熾靈機一動,從他的“百寶箱”裡麵翻出了老爹留下的“千裡鏡”。
朱高熾手拿著千裡鏡湊到了窗邊,他眯著一隻眼睛,定睛一看隻見岸上的那人渾身布滿了汙漬,活脫脫的落湯雞一樣。
隻是那人花白的頭發和身上的明黃色龍袍還依稀可見。
見到這個場麵,直接把年紀不大的朱高熾給嚇了一跳。
他賣力的揮動著小胖手,衝著另一邊的房門大喊道:“我好像看見皇爺爺了。”
住在隔壁的劉伯溫輕輕推開了房門,劉伯溫輕手輕腳走了過來,生怕驚動了其他人。
劉伯溫在朱高熾的對麵坐了下來,他一臉嚴肅地對朱高熾說道:“還請世子慎言,陛下追來這件事切莫讓皇後娘娘知曉。”
聽到這話,朱高熾直接瞪大了眼睛,顯然他這個年紀還不能理解劉伯溫的用意。
於是朱高熾問道:“劉師傅,你確定不把剛才的事兒告訴我奶奶嗎?”
劉伯溫先是輕輕點了下頭,隨後又說道:“陛下今日能有封宮之舉,難保他日不會生出廢後之心。”
“有句話叫長痛不如短痛,咱們這樣做也是為了幫助皇後早日能夠脫離苦海。”
聽到劉伯溫把宮裡形容成了苦海,朱高熾的臉色變得十分古怪,年幼的他還理解不了爺爺與他父親之間錯綜複雜的父子關係。
不過朱高熾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劉師傅是絕對不會坑自己的。
於是他點頭答應了下來,“既然劉師傅都這樣說,那剛才的事兒,我就當沒有發生過好了。”
聽到這句話,劉伯溫那張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張口稱讚道:“孺子可教也。”
說完,劉伯溫從案幾的暗格裡麵拿出一個棋盤。
擺放好棋盤之後,劉伯溫笑著說:“此去,路途遙遠。咱們不妨下幾盤棋來解解乏。”
朱高熾雖然不喜歡下棋,但是他也不好拂了彆人的好意。
於是這一老一少就在船上下起了圍棋,徒留窗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在沙灘上放聲呐喊。
天邊的魚肚漸漸泛白,朱元璋赤著腳踩在沙灘上,任憑腳下的泥沙將他的腳掌摩擦的通紅。
朱元璋朝著官船行駛的方向不斷的追逐,這一路上跌跌撞撞,一連摔了好幾跤。
眼見官船的身影越來越遠,漸漸開始變得模糊。
朱元璋雙眼通紅,朝著遠方失聲痛哭。
“還會再見嗎?妹子!”
“妹子,妹子……”
“沒有你,咱可怎麼活啊?”
隨著腳下一軟,朱元璋整個人跌倒在了沙堆裡。
朱元璋吐出了滿嘴的泥沙,嗓子火辣辣的疼。
他的聲音沙啞,朝著官船消失的方向,口中呢喃:“妹子,咱的妹子,沒了……”
喊完這一句,朱元璋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仰麵朝天躺在泥沙裡,眼中的神采漸漸變得黯淡。
……
戶部衙門,太子朱標正忙著指揮京營的士卒,將一箱箱的金銀搬運回國庫裡。
原本這樣的小事兒是用不著他親力親為的,可是這筆“巨款”對於整個朝廷,尤其是他這位未來的皇帝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自從他的父皇朱元璋腦袋一熱,親自拍板發行了洪武寶鈔作為大明王朝的法定貨幣以後,整個朝廷的財政就像王小二過年一般,一年不如一年。
為此,英明神武的洪武大帝彆出心裁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官員的俸祿折色,所謂的折色就是把原來發放的祿米改換成了寶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