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叔嘴唇乾涸,對夏桉嘶啞地擺擺手:“我就不用了。”
夏桉道:“方大叔,您得保重身子。”
方大叔傷感地抬眸對夏桉道:“夏姑娘,我娘子一直都希望能埋葬到可以看到日出的地方。”
夏桉點頭:“待日後,我們一起為方大嬸好好安葬。”
方大叔又道:“夏姑娘,你與太子殿下,你們都儘力了,我們不怪你們。”
看著方大叔心如死灰的樣子,夏桉轉過身,忍下眼中淚。
身後,方大叔又道:“夏姑娘務必保重。”
夏桉:“您也是。”
夏桉並不知道,他這是訣彆之言,也未曾想到,這個海一樣沉默的早晨,是眾人在跟世界做最後的告彆。
就在分發完早膳之後,帳篷區突然響起方大叔憤慨地喊聲:“武光祖為了一己私利,坑害我全縣百姓。今將我們困頓至此,想要我們全部病死。這等禍國殃民的惡人,我們豈能讓他得逞?!既然我們活不了,那我們就用我們這殘敗之軀,為太子謀的一線生機。
待來日,太子定會懲辦這惡徒,為我鳳合縣討回公道!太子殿下,我們為你開路!”
整個帳篷區的病患幾乎是一呼百應,隻要還能走動的,全部都走出帳篷區,朝著北麵兵力薄弱的地方衝過去。
“武光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武光祖下十八層地獄!”
“還我鳳合縣公道!”
“還我鳳合縣公道!”
夏桉看著成百上千的病患以勢不可擋之勢朝著北方走去,眼裡一陣熱痛。
他們是要用自己的身體為蕭易燃拚出一條血路,為他們自己謀取一份公平。
因為他們覺得,若最終太子也死在此處,鳳合縣的冤屈,恐要一輩子被埋藏。
他們是覺得反正也活不了了,與其坐著等死,不如就與這些惡徒拚上一場。
蕭易燃的暗衛和精衛反應極為及時,因為這大概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蕭易燃心痛不已。
他不願讓這些人為自己白白送命,但現下阻止已經來不及。今日若辜負了這份守護,這那些人更是白白努力一場。
於是,在成百上千的病患的維護下,蕭易燃帶著眾人隱在病患中間,一起朝北麵衝去。
弓箭不斷地射進血肉之軀,領頭的百姓像是不覺得痛一樣,直到再也邁不出一步,方口中含血倒下。
在百姓壘起的人牆之中,蕭易燃被暗衛護著,跨出了帳篷區。
夏桉走在後麵,不斷地從倒下的百姓身上跨過,當跨過方大叔的身體時,終是崩潰淚流。
心中泣血。
她終於知道方大叔為何早晨與她說那樣的話。
終於明白了,那原來是他的臨終心願。
他們的精兵和暗衛本就絕非善類,如此大的掩護下,他們終於突破了包圍,二順和王寬始終護在夏桉和喜鵲的身前。為他們斬斷所有可能傷害到她的箭矢。
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圍著的這支軍隊的能力。
這些人極為訓練有素,很快就發現了百姓向外闖隻是幌子。
所以,待他們一行終於快要突破重圍的時候,很快,一排排箭矢再次對準了他們。
而武光祖很快就趕了過來,對著蕭易燃道:“好一出振奮人心的場麵,你們想逃?沒那麼容易!”
突圍失敗了。
百姓死傷慘重。
他們再次被牢牢囚困在隔離區。
夏桉和趙大嬸將方大嬸和方大叔的屍體放於同一處,周圍擺上方大嬸愛吃的野杏。
趙大媽說:“我就知道,他們無論是哪個先走,另一個都不會獨活。”
喜鵲摘了一束花,放在二人的中間。
“方大叔、方大嬸,我會一直記著你們的。”
夏桉朝著他們鞠了一躬。
“若我能活下來,我定會將你們一起葬在一處能看到太陽升起的地方。方大叔,你安息。”
夜裡,喜鵲依偎在夏桉的身側。
“姑娘,我其實是沒有什麼遺憾的。幼時,我娘被我那酒鬼爹爹打死,酒鬼爹爹覺得我礙眼,又將我賣進夏府換酒錢。從那以後,我便一直跟在姑娘身邊。
姑娘親厚,那些年雲芷閣日子雖有些困頓,可奴婢也從不覺得苦,因為在你身邊,我覺得比在自己家中還安心。更遑論這兩年,姑娘用自己的勇敢和睿智,讓我們所有人都跟著過上了好日子。
奴婢一直都覺得,自己便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我甚至感謝我那爹爹當年將我賣入夏府的恩情。若如今還跟著他,也不知會活成如何慘淡模樣。所以,即便奴婢現在就走了,奴婢也是覺得不虧的。”
夏桉摸了摸她地頭。
輕聲道:“不會的。”
喜鵲神色暗淡下來,心裡很難過:“奴婢走了,實沒什麼可惜的,可是,姑娘實在不該遭此劫難。”
他家姑娘正值最美年華,好不容擺脫了魏氏和夏媛的欺淩和坑害,剛剛才放寬心過上好日子,可是如今卻被困頓至此。若是真的出了不測,可該怎麼辦?
夏桉沒有說話。
月光幽冷,星子稀疏。
喜鵲輕聲問她:“姑娘,你可還有何憾事?”
夏桉抬頭看著天,有啊,自然是有。
她還沒有照顧夠小娘,舒寒也還沒有長大,他還沒有看著護兒嫁良人,還沒有喝到歐陽和陸平衍的喜酒。
還有那人,她還尚沒有,提醒他有人要害他。
想起那人,夏桉眸子漸漸蘊濕。
心裡也慌痛。
她還尚沒有,與他好好地聊過天,告訴他其實自己很喜歡跟他待在一處。
也還沒有告訴他,她是如何地,感謝他,心悅於他。
如何能不甘心。
不知何時,主仆二人沉沉睡去。
夏桉做了個夢,夢中她被人拽進了深不見底的墨色深淵。
整個身體不斷的下沉。
周身冰寒刺骨。
瀕臨絕望之際,一隻手從上方朝著他堅定地伸了過來,緊緊攥住了她的手。
男子一身黑衣,皮膚冷白,麵龐俊逸非常,一雙鳳眸透著深沉地關切,帶著她淩空飛起,飛出了那黑壓壓的深淵,迎上璀璨的陽光。
陽光那樣熾烈,他的手,那樣有力。
夏桉就是在此時被人拍醒。
她含淚的眸子凝著麵前人,同樣的黑衣。
她恍惚了一瞬,片刻後,她才意識到臉不是同一個人。
原來剛剛,她隻是做了個遙遠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