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校外。
街邊路燈一顆顆亮起來,像掛起漫天橘黃色的夜燈。
時間晚上八點。
葉檀清騎著自行車,穿梭在老舊街道上。
舊舊的街道立著嶄新的紅綠燈。
黑框自行車在人行車道上緩慢往前,到路口停下,旁邊一起等綠燈的還有很多非機動車。
有接孩子放學的媽媽。
孩子坐在電車後座,手裡拿著一根巧克力冰棒。
媽媽穿著乾淨整潔的奶白色長裙。
一刹車,孩子就把沾著巧克力漬的手掌,抹到媽媽後背上,擦擦手。
裙子後背有五六道棕黑色小手印兒。
騎著車的媽媽渾然不覺。
那是個看著就很調皮的小男孩,虎頭虎腦,穿著藍白色的小學一年級校服,嘿嘿笑著喊媽媽,說冰棍好吃。
他媽媽扭頭看看他,故意板著臉。
“你不許弄臟我的衣裳啊。”
“沒有、沒有弄臟!”小男孩緊張的說。
他用掌心摸摸媽媽後背,試圖把巧克力汙漬擦乾淨。
但當然會越抹越臟。
唉,小男孩憂愁的皺著眉毛,大概猜到今晚又得挨打,悲傷的吸溜了一下冰棍兒,抬頭就發現
有個很好看的哥哥,正騎著自行車望著他。
綠燈來了。
葉檀清安靜的收回視線。
小男孩的媽媽騎電車,跑得快。
載著車筐裡的蔬菜和餅乾,經過自行車旁邊。
炙熱的夏季傍晚,空氣裡飄過來巧克力冰棍的甜苦味道,還有媽媽身上洗發水的暖香,混合著小男孩口袋裡吃剩一半的辣條。
很常見、很普通的氣息。
葉檀清鼻尖動了動,垂下眼皮。
他像隻遊魂似的,混在晚高峰人群裡。
自行車軲轆勻速前行。
海城是一座半新半舊的老城。
這裡有最大的科技展館,也有世代相傳的漁民和老船工。
海大校園並沒坐落在市中心位置,校區處於海城城南偏工業區域,附近除了學校,就是幾個大型家具城,還有數十家的木作工廠。
學校建成才聚集來的兩條小吃街。
環境屬於地廣人稀,連小區都相對稀疏。
楚楓大平層所在的那棟樓,算是周圍最好的高檔住宅。
再往南邊,幾家家具城後麵六七百米。
有一大片低矮城中村和家屬院。
葉檀清租的房子,就在城中村偏西角的位置。
進小區之前。
他在旁邊小超市買了一根冰棍兒。
三天前他還在這裡買過拖鞋,拖把,以及香皂和廚房餐具。
冰棍是巧克力味兒的。
自行車鎖在昏暗樓道裡,他拎著冰棍上樓。
這是個很老的工廠家屬院。
沒電梯,租在6樓的頂樓獨戶。
六十平米的兩室一廳,沒有暖氣和空調,暫時連熱水器也沒有,房租一個月550塊,包水不包電。
房東說過兩天就給他安裝熱水器。
但天氣越來越熱,裝上似乎也用不到。
“咯,砰。”
開門,關門。
鑰匙掛在棕黃色的木門後麵,那裡有一排不鏽鋼掛鉤。
葉檀清手指扶了一下鑰匙,讓它不要亂晃。
然後在一片死寂中開燈。
換鞋,洗手。
嗅著空氣裡昨天用洗衣粉拖地的味道,葉檀清背著挎包進臥室,坐到木桌麵前,桌上擺著厚厚的幾摞書。
還有跟這裡格格不入的筆記本電腦。
這電腦挺貴的,兩萬多塊。
是他高二參加競賽贏的。
冰棍放在木桌一角,葉檀清麵無表情的看了看它,沒有吃。
他拿出手機給楚爸爸打電話,單手摁開電腦。
“嘟嘟”
電腦白光比屋裡的燈泡亮。
“喂,小葉啊。”楚爸爸那邊又在聚餐,聽著人聲嘈雜,有酒杯磕碰和寒暄的聲音。
葉檀清言簡意賅:“叔叔,我剛才看到他了。”
看到楚楓了。
“哦!他腳傷是真的假的,還打著石膏嗎?”楚金源應著身邊人,又朝手機問,“那小子心情怎麼樣,跟你說什麼了?”
葉檀清回憶:“有石膏,沒說什麼。”
楚楓一共跟他說了四句話。
——有事嗎,葉大學霸。
——不幫忙就快點滾,行不行?
——我不想罵你,葉檀清,就當給彼此留點體麵,你趕緊走吧。
——是,我挺好的。
“心情我看不出來,好像跟以前一樣,”葉檀清安靜的說著,垂著的眼眸裡映起那張很尖瘦的下巴,“瘦了很多。”
他沒有一直盯著楚楓的臉看。
晃眼間覺得楚楓瘦了。
楚爸爸:“瘦了不是很正常嗎!天天這也不吃那也不吃,淨吃點沒營養的東西,能怎麼胖,唉呀不管他,你吃飯沒有?”
“嗯。”葉檀清撒謊的應。
楚爸爸:“就是他那個腳啊,是演的吧,我給他轉錢他也不收,還把我拉黑了,真是不知道一天天鬨什麼,你說他要什麼我沒給他?我連以後的婚房彆墅都給他弄著呢,好好上個學都不行哎哎,王總,好,你們先坐,我打個電話就來喂,小葉,你說他鬨什麼?”
“我不知道。”葉檀清沉默的回。
他也不知道楚楓到底想要什麼。
如果說楚楓就想要他當一條默默無聞的狗,
跟前世一樣任取任求。
那他現在這種,改道要追求平等的行為,就是會惹楚楓生氣、惱恨以及怨懟。
因為他在違背楚楓的命令。
這會讓兩個人的關係
變成沒關係。
葉檀清什麼都知道,也清楚後果。
離開宿舍那天,他在走廊裡拒絕楚楓,按楚楓的性格,大概率是再也不會想逗他,看見他就煩。
事實也確實如此。
其實葉檀清也很糾結,或者說迷茫。
他現在像摸著石頭過河。
例如:
前世走錯路,今生換個方向,
發現是一條更陌生的小河,並且到處都有鱷魚的痕跡。
他不能回頭再走一遍那條明知是錯誤的路,於是哪怕麵前的小河危機四伏,也得硬著頭皮往前去。
祈求能有不同的結果。
但葉檀清發現,他好難堅定的往前去。
因為楚楓不停的在身後勾引他。
勾引他重走舊路。
就像傍晚在花壇邊,看見楚楓紅著眼睛說‘我挺好的’,畫麵卻是他腳踝打著石膏,頭發亂亂的坐在地上,而地麵臟兮兮。
楚楓仰頭看他。
蒼白的臉,泛紅的眼,
單薄消瘦的肩膀。
葉檀清差點就要拋棄理智,把人從地上抱起來。
再連著說幾百遍對不起。
哪怕明知道,楚楓是在裝可憐想誘他當狗。
葉檀清還是差點淪陷。
當時,他心裡有很多念頭冒出來。
比如說:
當狗就當狗,反正他暫時還想玩你,暫時不會甩你。
總比現在看不見、摸不著的好。
就慣著他又能怎麼樣?
被他使喚的時候也沒多煎熬,
被辱罵幾句、甩甩巴掌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死不了。
床上不能儘興你非得貪心麼,
能跟你做就不錯了。
葉檀清你道歉吧,你求著、賴著再回到他身邊,能再待幾年或幾個月也挺好,你順著他吧。
他就是這種貪玩的人,不安定因素充斥周身,
他給不了你一個穩定的家,可是你愛呀。
你沒辦法,彆抵抗了,
認輸吧。
可是又有個念頭,就一句話。
你堅持下去,萬一呢。
萬一能成功呢,
萬一那片麥田真圈住了龍卷風呢。
對吧,對吧!
前一個是暫時管飽,後一個誘惑力更大。
所以葉檀清那會兒強製自己,把目光從楚楓身上移開,蹬著自行車就跑了,騎的頭都沒敢回,生怕多看一眼,就得跟楚楓說對不起。
說我還想伺候你。
葉檀清像個絕望的奴隸。
絕望的奴隸,逃不開舊主的淫威和美麗。
絕望的奴隸坐在自行車上,藏身在花壇後麵,扒開幾根枝椏,看舊主被攙扶起來坐到花壇附近,嫉妒那幾隻觸碰舊主胳膊的手,恨不得再次騎回去!
楚楓孤單的低著頭,摸著石膏。
雖然是假的石膏。
但葉檀清還是
受不了。
他站在樹後麵,把掌心掐出幾道指甲印。
一切都是很難講,很難講明。
表麵上,楚楓可憐巴巴示弱說想跟他結婚,喜歡他、想跟他繼續好。
實際卻是個搖晃著紅酒杯的蛇蠍心腸。
因為說不準哪一刻,就能乾脆利落的把他甩掉。
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
前世楚楓深夜摟著男模在街邊調笑,打電話喊他去接他,還當著他的麵跟其他男人用吻告彆,上車後,滿身酒氣。
襯衫上留有不知是男是女的口紅印兒。
葉檀清隻能當個絕望的瞎眼丈夫。
緊繃著臉,握緊方向盤提醒:
下次出來玩彆讓我接你。
楚楓無所謂的笑:下次我直接跟人住酒店。
當時葉檀清聽的心臟疼。
牙齒咬破舌尖,把血水往肚子裡咽。
舍不得戳破,舍不得離婚。
守著無性也無愛的婚姻,很辛苦。
那時他倆已經是伴侶關係了,婚後都有一年多。
葉檀清說楚楓不知道婚姻的意義,不知道什麼是‘老公’,不知道愛與忠誠。
所以在船上的時候,
他從楚楓嘴裡聽見老公兩個字,都很驚喜。
但驚喜過後,是更深的絕望。
楚楓知道有什麼用?
事實證明,結婚了也不會收心。
包括後來提離婚
甩葉檀清甩的那麼乾脆。
楚楓就是個劣跡斑斑的壞人,在葉檀清這兒根本沒有信譽可講。
葉檀清都知道,知道楚楓的所有不好。
可他要,就要這個人。
壞的也要。
不是介意給楚楓當狗,是介意不能當唯一。
葉檀清騎車立在花壇後麵時,
想衝過去帶走楚楓的心,能呼嘯著從胸腔裡蹦出來。
但楚楓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也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擁抱,短暫的擁抱當然也很美好,
可他想跟他有個家!
他也想騎著載有蔬菜的電瓶車,後麵帶著楚楓,讓楚楓往他身上蹭巧克力漬,他扭頭問楚楓晚上想吃什麼菜,楚楓朝他笑,頑皮的說把他衣裳弄臟了,葉檀清會說沒關係,臟就臟了,隻要你坐在後麵不嫌棄
巧克力冰棍兒是給楚楓買的。
等紅綠燈的時候,他就在想後座如果有個楚楓,
那該有多好。
葉檀清想要一個長久的、安穩的家。
這個小小的訴求總被所有人忽略,卻似明月高懸日日掛在他頭頂,根本忘不卻。
不是僅僅短暫複合就夠了。
不夠,不夠。
如果重生後還是建不起一個家。
葉檀清將放棄楚楓,如同放棄求生意念。
他要永墜深海。
不再複生。
“”
“小葉,”電話那邊的楚爸爸又罵了幾句楚楓,說猜不透楚楓的狡詐意圖,“我琢磨他是想換車,或者想要啥大件兒?鬨成這樣他必有圖謀,咱先按兵不動,再觀察幾天敵情”
按兵不動,觀察敵情。
敵情。
葉檀清漠然:“哦,我聽您的。”
“他現在是把我拉黑了,也把你拉黑了,咱倆堅持住幾天不搭理他,他肯定憋不住得有下一步動作!”楚爸爸統一作戰計劃。
葉檀清:“哦。”
“那要是沒動作怎麼辦,”楚金源當即反駁自己,“不會!那小子沉不住氣,哎,你這幾天是不是挺忙?有個什麼競賽是不是。”
葉檀清鼠標刷新高數題:“嗯,周三上午走,周六回來,外省參賽。”
“等你回來他要是還沒動作,你去刺激刺激他,”楚金源琢磨,“你就說,我打算生二胎了,大號沒練好,我養個小號重新練。”
葉檀清:“?”
葉檀清皺眉:“這樣他不是會更生氣麼。”
得知爸爸要再生一個兒子,楚楓會很傷心吧。
“你不懂,就得叫他知道世間險惡,他才能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一天天不是作就是鬨,這誰受得了?我在外麵起早貪黑累的跟牛馬一樣,他倒是一出生就在羅馬了,這還鬨!”
楚爸爸是某音忠實用戶,經常上網衝浪打賞女主播。
網絡用語比葉檀清跟楚楓都豐富。
葉檀清沉默幾秒:“您真的要我說嗎。”
“說!等你回來就去找他嗷,不聊了,你做題吧,我應酬一下。”
葉檀清:“您不能喝酒,也不能吃高熱量食物。”
“知道了,”楚金源忽然笑起來,“嘿!有時候感覺你跟我第二個兒子似的,楚叔真稀罕你,你要是個女娃就好了,叫楚楓娶回來哎呀算了,不跟你瞎扯了,掛了。”
“”
娶回來,楚楓娶他。
幾個字聽的葉檀清心裡熱乎乎。
租的老破小雖然還是死寂,但掛了電話後,他覺得身上有了點暖意,汲取著楚家父子給的一點點暖意,開始刷題。
參加各種競賽,奪冠拿獎金。
下個月聯係安娜和安娜未婚夫,準備提前成立清峰研究所,先從貴金屬配件改造等小項目做起,攢點錢再做大的研究。
這次——
是以他自己的名義。
做出屬於自己的事業,平等接近楚楓。
再圖謀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