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吃飯間隙。
楚楓借口上廁所,去買了盒煙。
巧克力味道的細支雪茄,跟普通香煙粗細差不多,抽完之後口腔和呼吸都沾點淡淡的榛子苦香,是楚楓前世抽慣的味道。
價格比六年後便宜十多塊,可見物價飛漲。
揣著這盒煙他又返回餐廳裡。
餐廳裡客人不少。
頭頂扯滿了藍和暖的燈球燈帶,氛圍感很強。
李媛好像正跟新男友吵架呢,蔣雯她們談笑著罵渣男,鼓動李媛分手,招手喊海邊賣唱的吉他手過來唱一個。
說要聽一首關於分手失戀的情歌。
什麼歌都行,怎麼悲傷怎麼來。
祝福李媛再次單身。
“粵語得木得,我廣東人呐。”
蔣雯衝他笑:“行啊。”
“好,那我來嘍。”年輕的男歌手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帽子上有個大寫的‘g’,壓著琴脖調了一下吉他弦。
低沉沙啞的歌手嗓音,緩慢在餐廳露天邊緣響起。
海城跟廣東離得不算太遠。
歌詞也能聽得懂。
“像我這樣,成就或太牽強,而像你這樣,每一位也心癢,清楚你未暗示我,是我幻想,給我想太多導致內傷,迷藥快過,恢複正常”
楚楓踏著歌聲往葉檀清坐的位置走,好懸被嚇著。
“——夠鐘死心了!”
現場彈的吉他更有勁兒,唱音爆發力也很強。
“——當你沉默的高調,當得我曆劫低潮,為何尚要打擾”
“吃好了嗎?”楚楓問溫小年。
聽著歌詞,扭頭看了一眼唱歌的男孩。
蔣雯正對著歌手甜蜜微笑。
溫小年點頭:“就等你呢,我又搬了幾箱焰火,上回放的時候你都沒看見,這回給你看,市區不讓放,也就在海邊能玩兒”
他們四個起身往沙灘走去,
身後歌手唱——
“愛不了,卻偏走不了,沒救了。”
“”
餐廳的歌聲越來越遠。
淺金色沙子腳感軟乎乎的,很好踩。
溫小年把鞋脫了,鞋子丟在通往沙灘的木台上,光著腳下去跑,夜風和翻白的海浪裡,幾箱焰火已經擺好了。
刑睿深一腳淺一腳的攆過去。
“溫小辮兒給我留兩箱!裡麵有我幾根衝天炮”
“咱倆分開放!”溫小年回他,跑的更快,“我不跟你挨著放,你把你的搬走吧。”
刑睿:“你有打火機嗎。”
“?”溫小年沒有。
下意識扭頭往身後看,想問他楓哥帶了沒。
溫小年:“哎?他倆人呢。”
剛才還在沙灘散步的兩個人,竟然看不見身影了,正對麵是幾大塊兒交錯的礁石堆。
礁石堆那邊沒燈,光線挺暗。
“說幾句好聽的喊喊哥,”刑睿可算逮著機會逞威風,蹲在焰火旁邊,“哥就借你用用火兒。”
“多稀罕啊,我自己回餐廳拿。”
溫小年扯了扯滑落的背帶,扭頭就往餐廳回。
但這個位置跟餐廳有距離了,
再說他腳上都是沙,光腳跑進餐廳裡也不太好看,懶得折騰,於是咬咬牙轉回身。
去找刑睿借火。
“”
礁石後麵,白天拍照打卡的人多。
石頭上挺乾燥和光潔的。
“過來,坐這兒。”楚楓找了個看海和星空的最佳位置,能坐能躺,拍拍手喊後麵那人,“你磨蹭什麼呢,我是能吃了你?”
葉檀清走的很慢,像腳下埋了地雷似的。
好像有點抗拒跟楚楓單獨相處。
至於原因
可能隻有他自己知道。
就那種想靠近,又怕靠近太多會忍不住親近,而後導致計劃崩盤的無奈和擰巴感,確實難講。
楚楓不知道葉檀清心裡在想什麼。
他隻是找話題:“哎,明天就返校了,這幾天累嗎。”
像個關心學生的老教導主任。
“還好。”葉檀清坐在礁石邊緣,腿耷拉在空中,這塊礁石有兩米高。
調整好坐姿,拍了拍掌心裡沾上的細沙。
離楚楓也有將近兩米遠。
“哦。”楚楓按在石頭上的手指蜷縮兩下,想直接靠過去,又有點不好意思。
不是說曖昧麼。
單獨相處感覺忽然有點尷尬了。
耳邊是轟隆的海浪聲,風裡夾雜著水腥味兒。
“”
“”
看看夜晚的海麵,又抬頭看看星空。
就是沒人說話。
大概過了有兩分鐘,楚楓受不了安靜的先開口,語氣有點煩:“你這個人真挺悶的,是跟所有人都沒話講,還是隻跟我沒話講?”
學霸智商高,跟他這種學渣沒話說是吧。
不至於連日常聊聊天都難吧。
“悶麼,”葉檀清不知道怎麼回,扭頭借著看海麵,餘光帶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人,“就,都這樣。”
不分有話講和沒話講,需要講話的時候就會講。
楚楓忽然好奇:“你以前十幾年怎麼過的,你跟親戚朋友相處也這樣?就冷著臉往這兒一坐,也不會找話題聊聊天。”
這人跟親戚朋友相處的時候,什麼樣?
這是楚楓第一次打聽葉檀清的事。
算過往,也算成長曆程。
楚楓想知道。
“我,”葉檀清安靜的嗓音頓了頓,視線回正,望著海麵,“沒有親戚和朋友。”
“?”
楚楓語氣急了:“怎麼可能,你不想跟我說就算了。”
沒有親戚,朋友也沒有。
石頭縫兒蹦出來的?
“沒有不想說,”葉檀清是不知道從哪說,不太好對著楚楓說出口,嗓音發澀,“當時,為了爭賠償金,都翻臉了,不來往。”
楚楓:“什麼賠償金?”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就這個人穩定和堅韌的內核,冷臉拽酷的氣質。
總會讓人遺忘他是個父母雙亡的孩子。
“”葉檀清沒吭聲。
楚楓愣了幾秒,慢慢的才想起來。
是爸媽死亡的賠償金?
像有一汪苦澀冰涼的海水,緩慢浸沒過兩個人的口鼻,楚楓語氣放輕了很多:“你當時幾歲啊。”
“四歲。”葉檀清不太想說。
不想揭開那隻最傷痛和醜陋的疤,給他喜歡的人看,是自卑的來源。
但又怕逃避之後,楚楓會生氣。
礁石上,他坐立不安。
“”
才四歲嗎。
四歲的葉檀清,一夜之間就沒有爸爸媽媽了。
楚楓忽然又想起來:“我爸跟我說,你家好像住在山裡。”
就是那種一望無際的疊嶂山區。
從村裡騎摩托去鎮上,都得騎六七個小時,翻山越嶺的騎。
愛心人士的腳步很難踩到真正的大山裡。
愛心通常停留在貧困鄉鎮上。
但也是沒辦法。
外麵的人進去難,裡麵的人出來也難。
“嗯,”葉檀清應,“山裡,很深很深的山。”
爬上電線杆都看不到一條公路。
小小的葉檀清看不到生機。
一間破窯洞,幾片爛布做的小衣裳。
直到六歲那年砸了楚金源的車。
從四歲到六歲,一個沒有購買能力的孩子,一個沒有人管的野孩子,中間這兩年不知道他怎麼活下來的。
也沒人問過,或管過。
靠山吃山。
說他撿垃圾那都說優渥了,大山裡能有什麼垃圾給他撿。
除了屎什麼都吃,除了尿什麼都喝。
就這樣。
“我確實,無法想象,”楚楓在礁石上挪腿,慢慢的挨著葉檀清,肩膀差兩個拳頭就能碰上,“我爸沒跟你說過你家裡,我以為”
以為就是家裡窮的孩子。
“”
葉檀清逐漸把頭低了下去。
出身和命運,不是他能決定的。
興許對彆人講這些曆程,沒什麼大不了,但聽著的人是楚楓,他心裡就會有那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也想有很好的家世,有能配得上楚楓的家世。
哪怕隻是個四五線城市的,普通小孩。
都比現在好一點。
“哎,”楚楓歪頭,用臉龐碰碰葉檀清的肩,聞見薄荷香檸茶的味道,也不知道能說什麼,由心而發吧。
“你命真大,很牛逼的小孩。”
葉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