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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蹉跎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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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後,四月廿九。

夜色如一隻沉默黑鴉,踮腳站在牆頭。

洪範敞著上衣端坐月下,身旁石桌上放著一空一滿兩個精巧瓷瓶。

瓶中有毒藥,名為“蹉跎苦”,取自南海中的稀有海蛇,凡人中者立斃,但與真元混合後能疏通經彆。

藥有奇效,卻鮮少被使用。

原因其一是價格昂貴,一次服食需花費二百貫,其二是副作用不小,會給使用者留下永久的肝腎損傷。

洪範服下蹉跎苦已有大半時辰,此刻心臟與腸胃部分的經彆正浸泡於辛辣灼痛之中,隻能借清涼夜風稍稍緩解。

武道進至先天境界後,所涉肉體操作已精細幽微到相當地步,尋常丹藥寶材無法提供幫助;這時若還想借助外力,就隻能用些奇詭法門。

是故三月至今,洪範所用的四種修行輔材無不帶有較強副作用,其中程度最深的是一個月前的“蕭颯露”——此藥為重山一種珍貴樹種的汁液,三百貫隻能買一錢分量,在軟化經彆堵障的同時會損傷正經主脈。

蹉跎苦的藥效緩緩消退,灼痛自心口經彆移至腰眼,轉為酸脹。

洪範心中又回蕩起兩日前蕭楚的告誡。

年初因開明行業務繁忙,他心頭感觸還不深,然而隨著近一年毫無懈怠的苦修始終未有結果,長期壓製在心底的焦慮迷茫便漸漸爆發出來。

細讀此世史典,世家門派紛爭每每到最激烈時,刺殺、伏擊便會成為常規手段;不成武聖,或至少二界天人,便沒有資格談什麼自立門戶。

當然,相比其他觸碰到天賦上限的武者,洪範還有兩個最後手段,一是獵殺龍嗣獲取龍魂果,二是參與高烈度戰爭掠奪生機,隻不過現在還不是恰當的時機。

考慮再三,洪範想起借天辛丸練武的舊事。

寅時初,第一份蹉跎苦效力散儘,他又服下第二瓶。

這回痛苦來得越發劇烈,也側麵說明此身經彆尤其狹窄閉塞。

一個多時辰後天蒙蒙亮,洪範運功內視,見先天第四合打通了九成。

“即便如此,還不足以破境嗎?”

他低聲歎了一口氣,切實感受到無數前輩武者前路斷絕時的絕望。

院中槐影裡灑著被枝葉切碎的月光。

洪範見狀回想起李鶴鳴死前的瘋癲哀求,多了一分複雜難言的感受。

熾火真元正高速運轉。

相較於一個月前,響應速度與輸出功率都有增長,但每到最激烈時便會隱隱帶起刺痛,顯然是累積的暗傷。

“便如此吧。”

洪範一念生發,摘下了蕭堂皇的龍魂果。

待東天亮透,海量生機已助他儘數修補暗傷,之後連連衝關,將先天第五合打通一半。

······

五月初一,又是一年喚龍節。

神京城內白日祭祀夜晚煙火,在鎮山王親自轟開雨雲展露的晴空下載歌載舞。

洪範與幾位紫綬同僚作伴,在地眼湖畔流連一日。

可惜祖龍終未現身,使他遺憾之餘又暗鬆一口氣。

自這個月起,洪範基本放棄了常規修行,借蕭楚與器作監術聖的渠道低調收集世家龍嗣以及最近幾十年九邊主要戰例,以備不時之需。

五月中旬蕭楚在周文楊與胡莊的陪伴下離開神京,巡視具州勝遇軍之餘一路籌措軍費。

整個六月洪範與史元緯共同見證了三場天驕約戰,地點都在皇宮前的廣場;其中最受關注的第三場是六月底剛滿二十三歲的易奢對上即將超齡下榜的“淩波玉”尹無相,戰鬥以後者二百合後惜敗告終。

借此一役易奢以先天五合修為晉至天驕榜第五,列同境界第一——考慮到榜上前四年紀都更大,他幾乎鎖定未來一時之榜首的位置。

時間走到正和三十二年七月初二。

洪範終於收到了大華掌武院的第二次傳召,於辰時正抵達建威殿前。

瓦背上鳥鳴啁啾。

以他先天之耳力,卻聽不到殿內丁點話語。

上午的關奇邁格外忙碌,前來覲見請示的各方要人一個接上一個,直到一個半時辰後才輪到他入內。

繞過書架,殿角寬桌上摞著的文書足有尺許高。

桌後關奇邁搔著白頭,套著麻布外衫,居然沒有穿鞋。

“讓你等久了。今日要說的事比較費時,所以讓你最後一個進來。”

照例單刀直入,毫無禮貌寒暄。

但那一句解釋已能讓尋常人受寵若驚。

洪範方才站定,正欲回話便撞上關奇邁接踵而來的問題。

“你對大華稅製有了解嗎?”

“大概知道。”

洪範即回。

“稅大致分人頭稅、田地稅、商稅,徭役有力役與兵役。”

建威殿仿佛籠罩在一種乾燥凜冽的作風中。

與武聖隔桌站立,洪範隻覺一股臨戰般的肅然激活了身心,丁點虛浮私心都會被照見。

“你說的不錯。”

關奇邁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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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找你來是為了度田。”

洪範聽到“度田”二字,霎時百二十分警醒。

前世作為工程師他對曆史的了解隻有皮毛,但海瑞查徐階這樣鼎鼎大名的故事還是聽說過的。

“大華的田稅有四種免稅類型。”

關奇邁自桌對麵推過來一張草書寫就的紙張。

“第一是官田,包括皇室田產與衛所等軍隊屯田;

第二是勳貴莊田,按照爵位級彆有指定數目的免稅田;

第三是祭田,諸神並佛道寺廟所占土地有部分免五成稅;

第四是武田,氣境武者始享有,先天可免稅百畝、元磁千畝、天人萬畝,往往用在家族或門派名下田產。

這製度原本不壞,可隨著大華享國漸久,隱田和投獻之類的事情越來越多,以至於朝廷稅基損毀,世家門派們卻吃得肥壯!”

他說到這裡語氣略急,在洪範聽來頗有種新木匠修舊屋的氣急敗壞。

“大華以武立國,爵位級彆與武道境界往往對應,凡人要掙高爵是千難萬難;所以歸根到底二、三、四項的隱田問題都是武者力量強過地方官府導致。世家的事情我們掌武院暫時管不了,但察武部對門派有司法處置之權,法理上是夠得著的。”

這句“法理上夠得著”聽得洪範心頭一緊。

【總感覺這不是先天境界的我該處理的事情……】

他默默想到。

“大華律規定門派宗族名下都可寄產,比如田地屋舍之類。從製度上說,它們的免稅額度理應按照在世武道強者的數量而定;武者本人死了,免稅田就應當取消。但實踐上此事極為困難,往往是一團亂賬。”

關奇邁嗤聲冷笑。

“度田這事從前查過嗎?”

洪範插了句嘴。

“當然查過。這事本質上是中央與地方爭利,如何能不查?”

關奇邁點頭。

“百年前創立掌武院的成帝查過,當今聖上二十多年前初繼位時也查過,但都收效甚微。這一是技術上的問題,譬如案牘繁雜,中央派遣的官員不熟悉本地;二是地方上利益盤根錯節阻礙重重——早年還有過地方官為應付朝廷清查將平民的小塊耕地虛報為武者的非免稅土地,反在窮人身上壓了雙層稅負。”

“其實兩年前中州也有個契機,老夫遣人稍作試探,沒有做成。”

他頓了頓,見洪範臉色難看,又補充道。

“茲事體大,自不指望一人一時便解決;此次青州有個更成熟的機會,所以老夫要你替我開路。”

第二張小楷寫就的折子被推過桌來。

“青州蒼墟城的青帝真宗,世傳《青帝劍典》,最高至元磁四關;一百五十年前此宗最鼎盛時有三位元磁、六位先天在世,享三千六百畝田地免稅,折算下來一年可省稅銀約五千貫。

按青州掌武司的情報,青帝真宗現下名義上有土地過六千畝,其中一半免稅,私下裡隱匿的田畝數額不清楚,但至少過萬。

七日前,此宗僅有的元磁‘青天懸劍’楊翠微壽終正寢;如今蒼墟城中已搭了“喪棚”,照慣例會停靈三個月,待各方親朋遠來祭奠後摘取遺蛻,入土下葬。”

元磁強者的入葬流程洪範已經曆過數次。

一般來說停靈越久說明生前地位越高,而公開摘取遺蛻再下葬也是慣例——否則墓穴一直被盜墓賊窺伺,難得安寧。

【所以山長說的“成熟機會”是指最高戰力剛剛老死,還沒過頭七?】

他意識到這一點,覺得有點難評。

關奇邁顯然不是個在乎名聲的人了。

好在洪範自己也不是。

“洪範,青帝真宗已成了個軟柿子,而你是紫綬裡最硬的刀。”

關奇邁鏗然出聲,一掌按在桌麵。

“個人上你戰力出眾、品性過硬,智謀手腕兼具,這兩年更得天下名望;身份上你出自涼州寒門,父母雙亡無師無派,與青州本地沒有任何人情牽扯。此外,你還是祖龍點選的星君,誰要動你都多一分顧忌。”

這一番話說得洪範有些迷惑。

前一段是灌迷魂湯鼓舞士氣,中間一段“父母雙亡、無師無派”分明不是什麼好詞,而最後一段的“動你”、“顧忌”就更不好捉摸了……

但不管怎麼說,度田的艱難洪範完全能夠理解。

因為這方麵金海城眾豪強自身就不乾淨——以洪家為例,族裡大約有兩千畝田地被隱匿,其中既有用洪堅的過期額度,也有謊報為荒地、山林,還有不少登記在已故平民名下(貧困“死戶”,稅率較低)。

“此事老夫屬意於你,你打算怎麼做?”

關奇邁問道。

“我現在有兩個念頭。”

洪範沉思片刻,回道。

“第一是出發前獲得吏部、戶部等所有相關部署的全部授權;第二,額,第二是立刻遣人歸鄉,必須要先把自家的隱田全部核銷——以我如今的家業與威望,此事應該不難。”

“看來我沒有選錯人。”

關奇邁露出笑容。

“但要辦此事,我還需要很多人力。”

洪範又開口道。

“你要什麼人力?”

“賬房、書吏,這些自不必說,清查土地坐實證據也要人手;此外這些人沒有自保之力,還需武者隨行。”

他說著看向關奇邁,然而後者隻是搖頭。

“度田向來是戶部想做而不得的大事,賬房、書吏什麼的可從彼處借來,但神京這邊老夫沒有武者能調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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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範聞言一愣。

“九州掌武院確有大量執法員額,但製度上被嚴格限定地域,能跨州執法的唯有紫綬。”

關奇邁解釋道。

“你此去青州老夫當然允你調度府內貫通力士、緝事遊俠的權力,不過那些本地人在度田這種事情上是利是害、能出多少力,誰都無法保證。”

“我記得山長就是青州人。”

洪範試探道。

“對。老夫五十年前還在青州北疆務農,十年前仍在任青州掌武院提督;縱觀九州之地,我生機轉輪的名頭自是在家鄉最響亮——但度田著實不是人在神京發號諭令就能辦下的事情。”

關奇邁坦然承認。

“未免太難。”

洪範不由苦笑。

“不難憑什麼換《熾火爆裂典》?”

關奇邁哈哈大笑。

“這擔子是有些重,但田淮上回幫你占了便宜——他與段天南相交已久,對你愛屋及烏——須知抓一個普通先天在老夫這抵不了一件事。”

“老夫會與每一位紫綬親自立約,但日常任務我沒有時間全都親自管理;洪範你能力極強,約定又隻包含四件事,那必然會格外艱巨重要。”

洪範沉默良久,沒有馬上回複。

“你再盤算盤算。”

關奇邁耐心等著。

“我是可以從涼州調人,可耗時未免太久。”

洪範再退一步。

“你未必要用鄉人,還有更好的辦法。”

誰知關奇邁突然狀不經意地冒了一句。

“老夫聽說你最近在幫仙德長公主訓練勝遇軍?”

洪範這回是真聽愣了。

隔著寬桌,他隻覺得與他對話的不是當世武聖、大華最高權力人物之一,而是一位狡黠、鬼精的老農。

農民有很多種,眼前這位練武前肯定不是古意新那一種。

無數信息在洪範心中發散重組。

這些年關奇邁倚掌武院之力與各封國、門派、世家,乃至鎮北衛之類的地方軍鎮對抗不休,從本質上講是代表中央與地方爭利集權。

這對朝廷按說不是壞事。

但從蕭楚平時的閒聊,洪範隱約能把握到今上隻想置身事外、坐享其成——世家固然強,有關奇邁執掌的掌武院也不稍弱,兩強互耗才符合製衡之道。

【所以關奇邁想要利用我與蕭楚的關係,把蕭氏強拖下水——或者說至少不讓他們迆迆然站在岸上……】

洪範很難形容此時的感受。

楊翠微死而未葬就對青帝真宗下手,這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借洪範攪蕭楚與勝遇軍入局,這是利用下屬的私誼。

不管怎麼說,這兩樁事情都違逆人情,更談不上光明正大。

然而關奇邁不僅如此做,甚至毫不掩藏自己的企圖。

“我明白了。”

洪範終究應下。

他此刻甚至懷疑田淮給自己張羅捉弄客任務不是出於其本心,而是受命為今日之事鋪路。

“好,此事有你,老夫便能放心。”

關奇邁重重頷首。

“青帝真宗的道統可以留著,但他們的隱田要厘清,人也必須畫押認錯。另,此去多加小心;武者不馴,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

“還有人敢對紫綬下手?”

洪範終於有些壓不住脾氣,反問道。

“一般自然是不敢的。”

關奇邁負手背過身去。

“但他們若真吃了熊心豹子膽,自有老夫犁庭掃穴、了結首尾。”

從這番話裡,洪範聽到了當世武聖說不出的冷硬與決心。

對青帝真宗,也對他自己。

緹騎們常常提及為掌武院的服務是一段交易,並為此輕鬆。

但交易與利用向來是相互的。

洪範深吸一口氣,咬牙告退。

再走過那幅【此生願平風煙火,自我身後無英雄】的對聯,他已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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