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滴眼淚墜落,她忽然又笑了起來,聲音裡帶著扭曲的執拗:
“我恨這個世界。”
薑梔枝的眉心擰得更深了幾分,“可是我母親對你那麼好——”
“她是對你好!”
女孩的聲音猛然尖銳,打斷了她的話:
“你是不是覺得她分不清我和你?”
“她確實看起來分不清,我稍微騙騙就能騙過她,可是她的本能是分得清的——”
“她對我的關心完全來自於你,她愛你愛的要死,愛的沒有尊嚴,她對我的每一點關心都是在提醒我是一個贗品,她看我的每一眼都是在透過我看以前的你——就像那個該死的席靳。”
對方又開始煩躁,
“而且她總是那麼沒用,每天隻會圍著灶台打轉,連錢也不會賺,丈夫出軌了也不管,隻會圍著你沒用的噓寒問暖。”
“男人!男人!她總是自立不起來,一輩子躲在男人後麵!她甚至還沒有薑伯耀在外麵的女人清醒,起碼知道往手裡撈錢——”
“後來她甚至還不給我花錢!總是限製著我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連交朋友都要管東管西,起碼外麵的那個女人還知道哄著我給我花錢——”
“可惜了,薑家晚宴那次如果成功,我就會有數不清的錢。”
“可是我的媽媽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
穿著禮服的少女捏緊了拳頭:
“誰對你不好你就去找誰!我媽媽就算再不合你的意,她也從來沒有傷害過你,你之前將她推下樓梯,現在又害得她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她到底哪裡對不起你,讓你這樣一次次傷害她的身體?”
地上的短發女孩抬頭看她,有些茫然:
“什麼?”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坐直了身體,掃了眼攝像頭的方向:
“不過我確實很討厭陸斯言跟席靳,一個臟兮兮的土包子,沒錢沒勢,當個跟班都當不明白。還有一個自以為聰明的大情種,恨不得將我是個假貨的事昭告天下,看見他們就煩。”
穿著禮服的少女眼眶微紅:
“他沒錢沒勢也不是你惡意虐待他的理由,他身上根本都沒有一塊好肉,到處都是傷痕。你用指甲剪剪他身上的肉,讓他雪天跪在冰裡,用鞭子抽打他,侮辱他的人格,他不是人嗎?你就算再討厭他,也不該這麼欺負他!”
地上的短發女孩有些無所謂,又有些不明白,冷嗤:
“可是我資助了他上學呀,他奶奶生病住院也需要醫療費,這不是等價交換嗎?他又不會賺錢,所以隻能拿自己當個泄憤的工具跟我交換,這不是他自己同意的嗎?他有什麼好冤枉的?這也要拿來賣慘嗎?”
“可他不是成年人!”
薑梔枝提高的聲線微微顫抖:
“你跟一個三觀還未建立的未成年人做這種交易,你不覺得很可恥嗎?”
“就算是等價交換,也不應該以傷害身體作為籌碼,你可以讓他打欠條,甚至你可以給他高利息,讓他有工作能力了幾倍償還!而不是將他作為玩具,肆意的虐待他,辱罵他,毆打他,欺負他!”
“你不過仗著一點權勢就可以泯滅人性,這跟曾經圍著你欺負的那群人有什麼區彆?”
地板上的短發少女很明顯愣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哦”了一聲,帶著隔世般的恍惚,雲淡風輕地接受了這一切:
“弱肉強食,沒有辦法。”
“可這裡不是你們秩序崩塌的末世,我們有法律,有道德,有現代文明的基本倫理。你所謂的弱肉強食,不過是一邊合理化自己的被剝削,一邊無底線的縱容自己剝削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比你弱小的就該被欺負嗎?你從出生就很強大嗎?你沒有被保護過嗎?弱肉強食就意味著你可以隨意偷走彆人的人生嗎?那等到比你更強大的人出現,是不是也可以隨意對待你?他也可以用指甲剪剪你身上的肉嗎?也可以用鞭子抽你,讓你跪在雪地裡嗎?”
“我被你搶走了寶貴的6年,人生有永遠填不滿的斷檔;我的母親在這6年裡受儘委屈,鬱鬱寡歡;我的竹馬罹患了嚴重的精神疾病,要靠大把大把的吃藥麵對著冷冰冰的針頭;本來應該是我的好朋友的陸斯言價值觀和認知扭曲,被你霸淩多年,身上全是數不儘的傷口……”
“甚至你還試圖槍擊裴鶴年,給顧聿之製造車禍,你根本就殺人不眨眼,是個徹頭徹尾的反社會人格!”
“憑什麼你什麼壞事都做了,還想讓彆人幫幫你呢?”
穿著禮服的少女彎下身來,逶迤的裙擺流雲般鋪在地上,層層疊疊,白的一塵不染。
像是末世來臨後的第1年,寒潮來襲,雪花驟降,到處白茫茫一片。
而她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滿身臟汙混合著凝固的鮮血,苟延殘喘。
那個時候的她望著白茫茫的天,望著冰冷的雪白一片,緩緩伸出被凍僵的手指,伸向被她期冀得到救贖的雲端。
沈霜盯著她的裙擺,視線一點點上滑,移動,無聲無息的,像是那年在寒流裹挾下迅速凝結的湖麵,最後落在她臉上——
那是一張她在鏡子裡見了6年的臉。
比她刻意模仿過的樣子更貼近這張臉,毫無瑕疵的漂亮臉蛋蓄著冷意,一雙清泠泠的眼睛隔著水波,跟她對視。
像是很多次她歪著腦袋觀察鏡中人,略有恍惚的瞬間。
“我確實濫好心,總想努力幫助那些或許遇到困難的人。”
“就像在a大的校園裡,我幫助生理期弄臟了衣服的你……”
對方的聲音很輕,帶著冷漠的堅定:
“但是我很後悔幫助你。”
“因為你內心肮臟,殘忍暴力,遠非換一件乾淨衣服就能掩蓋。”
地上的短發少女驟然睜大了眼睛,肩膀微動。
“我很後悔幫助你,沈霜。”
“但以後隻要有能力,我還是會幫助很多人,不管是路上需要幫助的女孩子,還是被欺負的瘸腿小狗。”
“我隻是不會再幫助你。”
“你讓我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