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裡青棺山在轟鳴中徹底崩裂。
猶如末日的巨人掙脫了千年封印,從地底深淵爬出,光是直起半個身子便已經比雲層還高。
雲霧遮掩著那巨大的魔影,隻有狂笑如雷鳴般傳來。
這笑聲蘊含無儘的癲狂與暴戾,就連雲層都被染成了猩紅的顏色。
陳業聽到這狂笑之時,隻覺得神魂震蕩,功德金身都被震得一陣亂閃。
而他身旁的那些焚香門弟子就更淒慘了,要麼倒地不起,要麼在聽到笑聲之後便陷入癲狂。
陳業不得不祭出獸口銅鐘,將這些發瘋的焚香門弟子困在裡麵,用鐘聲喚回他們的理智。
幸好無咎魔尊對陳業這種螻蟻毫不在意,這位魔尊隻是朝著長生堂布下的陣法揮了揮手。
原本長生堂堂主任紅川正率領弟子結陣抵抗,丹爐噴吐霞光,化作護山大陣的最後屏障。
然而,當無咎魔尊的手掌輕輕拂過。
那一瞬間,天地失色。
無形的風被無咎魔尊揮出了形狀,壓成猩紅的濁浪,所到之處空間塌陷,雷霆萬鈞,
長生堂全力布下的丹爐大陣如同紙糊般破碎,霞光湮滅,血肉成灰。
那位長生堂堂主麵對三位化神境修士圍攻還能穩如泰山,但在無咎魔尊輕輕一拂下便灰飛煙滅。
這一掌,不僅將長生堂全部消滅,還有不少來不及躲避的焚香門叛徒。
那位百工堂堂主運氣不好,明明在與長生堂堂主爭鬥,卻被無咎魔尊這一掌籠罩,同樣化為飛灰,神魂也無法逃脫。
一掌滅殺百位修士,其中兩位還是化神。
狂暴的餘波橫掃八方,焚香門在陣法守護下勉強保存的殿宇樓閣如沙堡般崩塌,猩紅濁浪衝出百裡之遙,所到之處連大地也腐蝕成荒蕪的沙礫。
這才是真正的吞天魔手,陳業之前所見過的隻能算是騙孩童的小把戲。
更令陳業驚訝的是,無咎魔尊竟然連自己人也不放過,這一掌下去毫無憐憫,將那些追隨自己的焚香門叛徒都滅殺了大半。
“師祖他老人家究竟跑哪去了,不是去將無咎魔尊大卸八塊麼,怎麼反讓他複活了?”
陳業心中疑惑,但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
“撤,馬上撤!”
陳業一聲令下,直接下令陰兵們帶著那些無力行動的焚香門弟子撤退。
他現在隻希望無咎魔尊彆在意他這個小螻蟻,剛才那一巴掌正好打在另一個方向,但凡是朝著陳業這邊扇過來,他這功德金身怕也是抵擋不住。
陳業竭儘全力,卷起一團黑風,裹挾著所有人快速撤離。
或許陳業真有天命在身,無咎魔尊當真就沒注意身旁這堆小小的螻蟻,雲端之中的巨大魔軀似乎有些恍惚,揮出一掌之後便靜止不動,讓陳業順利帶著眾人撤出焚香門之外。
但這還不夠,這點距離不夠無咎魔尊吹口氣的。
陳業不敢有絲毫的停頓,繼續帶著人逃跑。
不過也沒跑多遠,一層朦朧金光亮起,仿佛輕紗般將陳業與身邊的所有人包裹起來,然後輕輕一扯。
陳業隻覺得四周光影被拉扯成線,等到重新看清一切時,四周早已換了場景,那破碎的青棺山已經不在視線範圍之內。
曲衡現身,落在陳業的麵前,臉上有慶幸,又有凝重。
陳業稍稍鬆了口氣,連忙問道:“師祖,究竟發生了什麼,無咎魔尊真的就複活了?”
曲衡無奈地說:“我信錯了陸行舟那家夥。”
陳業聽了滿臉疑惑,問道:“陸行舟怎麼了?”
“他死了,我殺的。”
陳業看了看四周,那些焚香門弟子似乎還處於驚魂未定的情況,似乎沒人注意到兩人的對話。
陳業這才鬆了一口,連忙對曲衡說:“師祖,說話能不能清楚一些,這話傳出去,黃泉宗要被滅門的。”
曲衡似乎也是現在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剛才說話太容易令人誤會了,便小聲解釋說:“是陸行舟一心求死,想要奪舍無咎魔尊的屍身……”
曲衡用最簡單直白的話,給陳業描述之前發生的一切。
還要從陸行舟被他抓出神魂開始說起。
陸行舟自知時日無多,封閉了自己的五感,任憑曲衡將他神魂取出。
這種近乎自殺的行為,讓魂火小人相信曲衡已經掌控了一切。
然後便是一番拉扯,直到魂火小人將八九玄功的秘術告訴了曲衡。
不過這魂火小人也很謹慎,隻說了上半部,下半部是非要讓曲衡將陸行舟的神魂送給他吞掉再說,任憑曲衡軟硬兼施也撬不開他的嘴。
曲衡無奈,隻能用各種手段來判斷真偽,確認這上半部的八九玄功沒有半點虛假之後,他就出手將魂火小人給滅了。
剛才磕頭拜師的時候有多爽快,翻臉欺師滅祖的時候就有多果斷。
曲衡根本沒想過要幫魂火小人複活無咎魔尊。
赤練魔宗都變成黃泉宗了,北疆的事業正是紅紅火火,怎麼可能突然棄明投暗,去幫無咎魔尊複活。
魂火小人不知道,曲衡卻是很清楚,張奇還沒死呢,那最後一劍落在誰的頭上還不好說。
因此,滅掉魂火小人之後,曲衡就將陸行舟的神魂融入無咎魔尊的屍身之中,想要幫他奪舍。
隻是陸行舟似乎算錯了一點。
想要奪舍無咎魔尊,並沒有那麼容易。
在神魂融合之後,本來還被半封印的無咎魔尊就開始了瘋狂的掙紮,那被挖空的大腦更是重新生長出來,要不是曲衡跑得快,恐怕要被無咎魔尊的腦花給壓死了。
好不容易跑出來,無咎魔尊就蘇醒了,剛支起半個身子,一巴掌就滅了大半個焚香門。
曲衡感慨道:“陸行舟肯定是壓製不住無咎魔尊的意識,他太高估自己了,合道境與合道境之間亦有差距。”
陳業眉頭緊皺,若是陸行舟真的失敗了,那恐怕隻有張奇能將無咎魔尊鎮壓,可是,他隻剩下最後一劍,若是不能將無咎魔尊滅殺,那正道便再也沒有合道境的修士。
無咎魔尊將無人可敵。
不過,陳業思考片刻,對曲衡說:“陸行舟對無咎魔尊應該相當了解,他奪舍之事應該也不是臨時決定的,他已經為此準備了許久,或許,還有轉機?”
曲衡苦笑道:“那就要看老天爺站在誰那一邊了。魔消道長已經過了千年,誰知道是不是到了魔門崛起的時候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天爺可不是永遠站在正道這邊的。”
魔尊乃是天地間最厲害的魔頭,無咎魔尊更是當年最舉足輕重的一位。
千年之前,十八位魔尊都已經死得徹底,就隻有這位死而不僵,可見他的厲害。
剛剛蘇醒的無咎魔尊身上還有無數猙獰的傷口,千萬層符文鎖鏈緊緊束縛他的全身,甚至深入骨髓。
但不過片刻,他所流淌的血液便化作億萬猙獰的惡鬼,將他體內的封印鎖鏈吞噬乾淨。
然後這些惡鬼又化作鮮活的血液,重新融入到無咎魔尊的血肉之中。
猶如斑駁老牆的傷口開始愈合,青黑色的皮膚緩緩恢複到古銅的顏色,那支離破碎的臉皮也重新長好。
若不是這身軀高聳入雲,旁人看來隻是一個長相英武的男子,看不出來半點猙獰邪惡。
無咎魔尊本就不是真正的魔頭。
他本是焚香門最出色的弟子,當年奉師門之命,放棄大好前途,投身魔門。為了取得魔門的信任,焚香門還逼著他殺死親兄弟,讓旁人以為他喪心病狂,這樣才能取得那些魔頭的信任。
無咎魔尊相信自己的師父,認為隻有如此才能拯救蒼生。
而修行的天才不管在哪裡都是天才,無咎魔尊投身魔門之時不過通玄境,短短十幾年時間便到了化神境。期間還得了許多奇遇,從上古秘境中尋得名為八九玄功的神通秘法,修為更是一日千裡。
在此期間,無咎魔尊一直為焚香門提供情報,讓正道得以苟延殘喘。
但為此,他也殺了不少人。
不管是正道修士,還是凡人,無咎魔尊自己也記不清楚殺了多少。
但他記住師父所說的話,他的親兄弟是為了天下大義而犧牲的,他自己也是一樣。隻有犧牲,才能換來救世的機會。
既然自己的親兄弟都可以犧牲,彆人為什麼不行?
為了大義,殺再多的人又有何妨?
無咎魔尊堅信自己是在救世,所以直到焚香門背叛他的時候,他才恍然醒悟。
根本沒有什麼犧牲,也沒有什麼大義。
他的兄弟死於焚香門的算計,也死於他的愚蠢,竟然相信了那些偽君子的話。
隻可惜,醒悟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無咎魔尊被最敬愛的師父暗算,被張奇一劍傷了神魂與肉身,被他最疼愛的陸師弟親自釘住了殘魂。
記憶正在複蘇,過往的一切都浮現在眼前。
無咎魔尊發出一聲悲痛欲絕的咆哮:“陸行舟,我曾經將你當做我的親弟弟,你不得好死!”
吼聲震破層雲,傳出千裡之外。
但就在這悲呼之後,無咎魔尊的腦海中卻傳來陸行舟的聲音。
“師兄,我已經不得好死了,但我也會帶你一起離去。”
破碎的青棺山上,無數光華亮起,本應殘破不堪的護山大陣竟然重新組合起來,化作一道道枷鎖,將無咎魔尊重新束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