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南京司法院。鄒應龍身穿官袍走上公堂,公堂下已經是涇渭分明站了原被告兩方人,兩方各是兩人。原告方是那寶源行的掌櫃帶著一個訟師,被告方便是買家,同樣帶著一個訟師。而當掌櫃的看到鄒應龍時還頗為不可置信的眨了幾下眼,顯然是認出了鄒應龍。“原被雙方都到齊了吧。”鄒應龍落了座:“報出身份來。”現在不是震驚的時候,掌櫃的連忙躬身作答:“小人吳良,賤職是鼓樓街寶源玉器行的掌櫃。”他帶來的訟師也作揖:“小人周一朝,是吳掌櫃請的訟師。”被告買家施禮:“學生苗彥禮,蘇州人士,如今在南京讀書,待明年參加科舉。”“小人張衝,是苗公子請的訟師。”雙方報完家門,鄒應龍便翻開案宗開始問話。“原告,你說上個月初六,被告去你們寶源行買玉器,過程中不小心打碎了一對玉鐲,價值一百兩是吧。”“稟大人,是的。”鄒應龍隨即看向苗彥禮:“被告,原告說的可是實情。”“學生冤枉。”苗彥禮叫冤道:“學生是打算購買一對玉鐲,本意是送給一個心儀的姑娘,可這對玉鐲學生還未接手,那寶源行的夥計就扔在了地上摔成兩半,和學生無任何關係啊。”這時,苗彥禮的訟師也開了口:“大人,另外寶源行賣給苗公子的這對玉鐲小人也拿去鑒定過,是假貨,根本不值錢。”“你們簡直是胡說八道。”吳良怒道:“我們寶源行在南京幾十年了,那是有口皆碑的,什麼時候賣過假貨。”“這玉鐲我們帶來了,還有證人。”“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從中調了包。”果然,辯證的發展完全按照鄒應龍想象中進行,他麵無表情默不作聲,直等到雙方各自舉證或者乾脆說是扯皮結束後才開口。“你們都吵完了吧,吵完本官說兩句。”“被告。”“學生在。”“你說是原告店鋪夥計自己失手打碎的,你可有人證?”“學生、學生沒有。”“原告。”“小人在。”“你說是被告自己打碎的,你可有人證。”“小人店裡的夥計都是人證。”“原告。”“學生在。”“你說這玉鐲鑒定之後是假的,可原告方說你這玉鐲並非是當日案發時摔碎的那一對,這該如何解釋?”苗彥禮急的都快哭了:“大人,他們是誣陷、是耍賴,這玉鐲學生當日案發時就恐他們抵賴便一直保管著,從始至終都沒敢離開視線,怎麼會不是當日那摔碎的原物呢。”“你始終帶在身上,這事隻有你知、天知地知,豈能算是證據。”鄒應龍冷著臉說道:“你沒有人證而原告有,你這物證又不具資格,因此本官隻能按事實來辦。”言罷,鄒應龍嚴肅正色道:“判定被告賠償原告一百兩白銀。”判決一出,苗彥禮麵如灰土,沉默許久後才開口。“是,學生服從判決,但學生隻是來南京讀書,身上並無那麼多銀兩,請大人準學生去往蘇州家中取錢。”“今天就要賠,當場就要賠。”鄒應龍冷臉道:“若是沒錢,就先用家宅來抵,你在南京可有住處?”“有。”“來人。”鄒應龍喚來一名衙差:“去往被告家中取房契來。”“是。”時間過去兩刻鐘,那衙差匆匆趕回,將房契恭敬遞上。鄒應龍看了一眼,吩咐堂內文書言道:“擬一份房契抵押契書,被告若十日內不能償還原告一百兩,則此房宅歸原告所有。”“是。”契書擬好,鄒應龍命二人簽名畫押。隨著兩人紛紛簽字畫押後,鄒應龍便起身。“退堂。”眾人施禮作彆,那苗彥禮更是雙目無神的踉蹡離開。“難道就連天子腳下都無王法可言嗎?”“放肆!”一名衙役聽到立馬上前嗬斥:“好大的膽子敢非議朝廷,放在幾年前就衝這句話,便可杖刑二十。”苗彥禮還欲還嘴,被自己的訟師張衝拖走。兩人離開衙門,苗彥禮止不住心傷坐地垂淚。“現在房子也抵押給他人,我已無家可歸,若是訟師信得過學生便在南京等候些日子,我這便回蘇州老家取銀子來,給付您的費用。”“不用了,苗公子,這官司咱們可沒輸。”“啊?”張衝使了個眼色,帶著苗彥禮來到一旁小巷內,然後取出一紙條。“這是剛才那衙差偷偷塞給在下的,苗公子,您家那宅子裡可是有一個漢時的馬踏飛燕呐,價值連城。”“可是我家沒有啊。”苗彥禮眨眨眼。“怎麼沒有,您再仔細想想。”苗彥禮癡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對對對,我家那宅子裡有一漢時的馬踏飛燕,青銅所製,品相良好,價值連城。”“您回蘇州取銀錢來贖宅子,贖完後您發現少了一馬踏飛燕,您說,這得值多少錢。”“可是。”苗彥禮又遲疑起來:“可是萬一對方不認怎麼辦。”“他不認?”張衝冷笑一聲:“不承認就有用的話還要法律做什麼,誰讓他們簽抵押契書的時候不先派人去您府上查驗清楚就簽字畫押接收的,他們有證據證明您府上沒這馬踏飛燕嗎?”“這是衙門給咱們出的主意。”“不是。”張衝臉色一正,將那紙條撕得粉碎:“誰的主意都不是,這是事實。”“對對對,是事實。”苗彥禮抖擻精神,啥都明白過來,而後便馬不停蹄的開始按照張衝的建議趕回蘇州老家取錢。一百兩銀子取了回來,那抵押的房契自然也就從寶源行手中拿回。就在拿回的當天,一紙訴狀便也進了司法院。這一次,輪到苗彥禮當原告了。“什麼玩意,說我們偷了他家一尊馬上飛燕?”吳良應訴趕到司法院的時候人都傻了。“大人,這明顯是栽贓陷害啊。”“你有證據嗎?”“小人、小人自拿到房契後,甚至都沒去過他們家啊。”吳良忙道:“他、他第三天就從蘇州趕回來把銀子給了小人,小人直接就將房契還給他了。”“你有房契,這三日內隨時可以去我家。”苗彥禮蹦著腳的怒罵:“你說你沒去過,萬一是你派人去的呢,誰能證明,總之現在我家就少了一尊馬踏飛燕,不是你偷的還能是誰。”“誰知道你們家有沒有這玩意,你信口開河,咋不說還有和氏玉、九鼎。”“那你簽字畫押的時候,為什麼不先派人去我家點驗好有哪些東西。”“你、你,誰能想到你竟然如此無賴。”吳良氣的哆嗦起來。苗彥禮露齒一笑:“我也沒想到貴行會如此無賴啊,在下隻是跟你們”鄒應龍眉頭一皺,喝斥一聲。“都閉嘴。”止住雙方後,鄒應龍繼續言道。“這裡是衙門公堂不是菜市口,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被告,原告家少了一尊漢代馬踏飛燕,原告是有人證的,他們家的下人都能證明家中確有,而你方沒有人證證明其沒有。所以,此案同你們之前的案子是相同的,本官隻能按律來辦,一尊漢代的馬踏飛燕市價不定,有的價值連城,有的便宜,就取個均價吧,判你們寶源行賠原告四百兩銀子,十日內繳付現銀。”“大人。”“退堂。”鄒應龍直接起身離開,留下換了心境的原被雙方。那吳良沉著臉走出衙門口,惡狠狠盯著不遠處一臉大仇得報、酣暢淋漓的苗彥禮,思索再三走了過去。“好好好,你們敢這麼乾。”“彼此彼此。”“銀子我們寶源行認賠。”吳良冷笑一聲:“就看你們有沒有膽子伸手接了。”“這裡是南京,是有王法的地界,難不成你們還敢不認司法院的裁決。”吳良哼出一聲:“彆給老子扣帽子,朝廷的判決我肯定認,銀子明天就給你們家送過去,收不收就是你們的事了。”說罷轉身離開,留下臉上陰晴不定的苗彥禮。許久之後他一咬牙。“王八蛋,有什麼不敢收的,我就不信,收了這銀子,寶源行還敢謀財害命不成。”幾名衙門口當差的衙差不遠處站著,隨意聊著。“這讀書的學子倒是好手段,倒打一耙多要了三百兩銀子。”“嗬嗬,就怕有命贏官司、沒命拿銀子。”“南京城是萃龍淵,一個蘇州來的讀書郎這般不知天高地厚能是好事啊。”有一名衙差沒有說話,隻是滿臉的深思。他便是當日給苗彥禮訟師塞紙條的那名衙差,姓孫,年紀不大,大家都喚他小孫。紙條自然是鄒應龍所寫,交代他辦的。莫非,這苗公子和鄒大人沾親戚?想到這,小孫開口問了一句:“這位苗公子住在哪?”“南城,怎麼了?”“沒事。”“哎。”此刻一名衙差言道:“小孫,聽說你有個發小,前段時間升任南城兵馬指揮了?”“嗬嗬,是。”“好家夥,他這是什麼關係啊。”幾名老衙差都嘖嘖稱奇:“從一個捕房的捕頭直接搖身一變成了朝廷八品官,乖乖,不得了,不得了。”“小孫,你有這關係還在咱們這衙門耗什麼時間啊,趕緊投奔去,起碼也得給你個捕頭乾乾吧,不比在咱們這舒坦。”“就是就是。”“在哪乾都一樣。”小孫笑了笑:“不過我那陶大哥也沒說原因,估計是不方便說,那些大人物的事咱也不敢打聽。”“你啊,還是年輕。”老衙差言語著:“你那發小能從捕頭變指揮,肯定是有大人物的提攜,我估計,甚至有可能是咱們南京知府衙門裡哪位老爺的親戚,有這種關係,將來說不準能做五成兵馬都指揮,你跟著他乾,可比在咱們這有前途。”對此小孫隻是笑了笑沒接話,卻又扭頭看向之前苗彥禮離開的方向。他有種感覺,或許他的人生機緣就在這個苗彥禮的讀書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