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皇城內一間冷清的衙房,高拱此刻正默默的收拾著自己的物件。
想到自己近來的境況,高拱甚至都有些想要發笑。
自己竟然失業了!
一個進士,正兒八經的二甲進士,竟然會失業。
如此可笑的事情要是有人在一個月前告訴高拱,高拱絕對會啐那人一臉唾沫,可如今,這件事卻是真真的發生在高拱身上。
作為朱載坖的淺邸之臣,如今的翰林修撰、承旨,高拱的人生毫無疑問是和朱載坖這個皇帝捆綁在一起的,包括他的仕途生涯,可隨著朱載坖在文正殿捧著國憲宣誓那一刻開始,一切都沒了。
遵從國憲,皇帝隻能交出國家權力,那麼,再也沒有所謂的聖旨一說。
而作為擔負起草聖旨職責的高拱自然也就失業。
吏部並沒有給他安排新工作,而高拱的驕傲和自尊,又讓他無法拉下臉去吏部求官。
“也罷!”
收拾完自己的所有物品後,高拱長歎一聲,自我安慰的說道:“從此做個鄉野村夫,也沒什麼不好的。”
帶著這般和解的心態,高拱離開皇城,站在承天門外又回頭看了一眼,隨後便義無返顧的坐上馬車,動身回家。
高拱出身名門,其父曾官居光祿寺卿,因此家世還算優渥,遷都之後,高拱也在南京置辦了房產,偕妻兒家眷定居南京。
待其到家本欲尋妻,聽下人稟報。
“夫人正在後宅和幾名夫人聽曲。”
這是來客人了。
高拱問上一句:“哪家的夫人。”
“李侍郎、高侍郎家的夫人。”
高拱點點頭沒多說什麼,隻是回了自己的書房,下人上了茶水後卻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守在書房內支支吾吾。
“有話就說。”高拱皺眉不喜。
“老爺。”下人忙道:“其實今天幾位夫人登門,是夫人主動邀請的。”
“嗯?”
“夫人聽說您的事後,便想托請幾位夫人幫忙說幾句,好讓老爺您.”
“夠了!”
高拱冷喝一聲:“老夫還需要一個婦人來幫忙顧全臉麵嗎,滾下去。”
下人不敢再言語,忙垂首離開。
而此刻高拱的心情更差了,隻能悶悶的喝著茶水。
就這般過了能有一個時辰,書房的門被推開,高拱剛想動怒,抬頭便看到了媳婦張氏。
張氏同樣是出身名門,其父曾做過一任陝西臬台,是高拱父親在陝西任按察僉事時的老領導,兩家結了姻親。
因此對這個媳婦,高拱一直還是很尊敬的。
“夫人來了。”
高拱起身上前,將自己的媳婦迎入書房落座。
“相公。”張氏落了座,看著高拱眼含心疼之色:“夫君近來不易,緣何不能與妾身說呢。”
“就算為夫不說,夫人現在不也都知道了嗎。”
高拱歎了一口氣:“再者說,為夫入仕為官已近二十載,如履薄冰,而今得閒歸家,不也是一件好事嗎。”
“夫君。”
張氏嗔道:“到了此刻,夫君連妾身都要瞞嗎,夫君明明有匡扶社稷之誌,多年來也一直以此要求自己,刻苦工心政務,而今遽然離朝怎麼能說是好事呢。”
見妻子說破自己的內心,高拱更是難受,又是一番長籲短歎。
“妾身已經托請了幾位姐妹。”張氏握著高拱的手言語:“尤其是李妹妹,她夫君是李春芳,這李春芳在北京的時候便和相公您有多年共仕之友誼,如今又和政研室的張四維張部堂相交不錯,有他出麵來說,定能為相公您在朝堂上謀個位置的。”
“這、唉。”高拱歎氣:“這不是跑官嗎。”
“這怎麼能叫跑官呢。”
張氏勸說道:“您本就是進士的功名,是我大明朝的翰林修撰,做著承旨的工作,本身就是官,隻不過是因為國憲的頒行使得沒了位置罷了,再者說夫君,您也該認清現實了。”
高拱抬起頭來:“認清現實?什麼現實?”
“國家變了。”張氏言道:“妾身一介女流本不該置喙國家大事,但自從來了南京後和幾位姐妹聊天還是聽出了一些端倪的,您自嘉靖二十年中進士就一直在翰林院,以前大家都說翰林院是儲才養望之地,不在翰林院待的進士永遠做不了部院閣臣。
可自從有了考成法,翰林院的生員們現在爭著搶著要離開翰林,為什麼,因為翰林沒有晉身的機會了,隻有離開翰林去到衙門裡做事、做實事才能通過考成而升遷。
那張居正才隻是一個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可如今呢,已是位列閣台。”
“哼,還不是因為他做了陸伯興的隨官。”高拱不屑的冷哼一聲:“若不然,他有什麼資格.”
“夫君。”
張氏有些失禮的開口打斷:“您入仕二十年了,您自己細想想,您滿腔的匡扶社稷的誌向,做過一件實事嗎。”
高拱被這句話問的啞口無言,最後頹然的靠坐進椅子中。
是啊,他滿腔的誌向和抱負,回首看去,卻隻是在翰林院待了近二十年!
這本就是這個時代翰林院生員們大部分的下場和結局。
高拱被選作了朱載坖的侍講,曆史上,如果不是朱載坖做了皇帝,高拱這一輩子有機會做首輔嗎?
他再多的才華、能力、抱負又有什麼用呢。
任何一個能考上進士的都是這個時代的天之驕子,像高拱、張居正這種在科舉中都進不了前十名的怎麼反而做了首輔。
因為運。
人,各有時運。
高拱能想明白這些,所以他理解自己妻子勸說自己的原因。
時運時運,時在前運在後。
毫無疑問,大明朝現在的時和過去的時不一樣了。
這不再是皇帝一家天下的時代,國憲內閣時期,一切圍繞新內閣來工作。
自己若是連時都趕不上,又哪裡來的運呢。
高拱垂下了腦袋。
他做不到像李春芳那般的識時務,上趕著去投奔。
張氏也看出了高拱的倔強和那強撐著的尊嚴,同床共枕二十多年,怎麼會不懂呢,所以主動伸出手去握住高拱。
“夫君,海瑞、楊繼盛這樣的人不也同樣仍在任上嗎。”
高拱頓時抬起頭。
是啊。
難道海瑞和楊繼盛是沒有骨氣的人?
恰恰相反,這倆大概是全國最有骨氣的人了,他們也在新內閣中為官,但沒有人會指責這倆人是陸遠的狗腿子。
因為人心自有一杆秤。
“為國家而為官,絕非為某一個人。”
張氏緊握著高拱的手:“夫君,妾身也看過國憲,妾身相信您也看過了,為國效力並不影響您對皇上的忠誠。”
高拱最後還是沒有再多說,隻是反手握住妻子,道了一聲。
“辛苦夫人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