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隨著楊金水被抓,案子鬨的越來越大,整個織造局和市舶司足有幾百名司禮監的人被抓,而後便被扣上一頂通倭的帽子被殺頭。
除了司禮監的勢力被拔除,便是官場之上,也有許多官員被扯進了當年的刺陸案、刺韓案之中。
一場席卷半個大明朝的政治風暴降臨了。
也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場特殊的飯局出現了。
張治出麵宴請陸遠,與宴者除了徐階、羅珵這兩位內閣閣臣之外還有包括萬鏜、潘潢這些個已經退下來的原江南黨黨內大佬。
宴會地點選在了遠東酒樓。
“老爺。”在陸遠更衣的時候,陸直湊到跟前稟報:“整個酒樓已經裡裡外外安排好了。”
“用不到緊張。”
陸遠抬著雙手,望著麵前玻璃鏡子內的自己說話:“既然他們選在遠東就不會是鴻門宴,再者,現在還沒到那一步,不至於。”
“是。”陸直應了一句,心中卻是不敢有絲毫懈怠。
不可能歸不可能,但該防範的事陸直還是要做的。
“老爺,這新鏡子看起來是真不錯,不比銅鏡差。”
“就這?”陸遠笑了笑:“工藝還是粗糙了點,再改良改良,再好的銅鏡也不可能有這種玻璃鏡子成像清晰。”
更衣畢,陸遠走出府邸登上馬車,劍十七寸步不離的跟著走進車箱,陸遠不由的有些感慨。
“十七兄,這些年跟著本輔寸步不離,辛苦你了。”
“太師言重。”
“十七兄今年得有四十歲了吧。”
“是的,四十有二。”
陸遠越加的感慨:“也是人近中年了,想當年十七兄雄姿英發,一人一劍護本輔一家性命周全的景象還是曆曆在目,沒想到一晃眼,竟有十年。”
“沒想到太師還記著。”
“這種事本輔怎麼會忘呢。”
陸遠說道:“十年彈指一瞬間,變換人間啊。”
“我大明這十年,變化確實挺大的。”劍十七坐的一絲不苟,此刻也是放鬆了一些:“那時候的在下天南海北的闖蕩,卻無一處是祥和安定棲身之所,自從遇到了太師,在下才算是有了歸處,如今也是成了家,有了妻兒。”
“咱家少爺多大了?”
“六歲了。”劍十七的臉上露出笑容:“現在在童學裡讀書。”
“好事,好事。”
陸遠連連點頭:“讓孩子好好上學,將來大了為國建功業,不過話說回來,咱這少爺姓什麼啊,總不能跟著你姓劍吧。”
劍十七尷尬一笑,隨後言道:“跟著他娘姓胡。”
“隨母姓啊,你倒是大方。”
“這種事,在下看的不重。”
“也是,江湖兒女,灑脫。”陸遠表示理解:“本輔羨慕你啊,實不相瞞,本輔小時候也是有個武俠夢,那時候天天做夢都想有本武學秘籍,後來長大了,這一腔子的熱血豪情早被現實磨得乾乾淨淨,全沒咯。”
說著這話,陸遠推開車廂的窗戶,望著窗外車水馬龍、繁華喧鬨的南京夜市,路道兩側懸掛的大燈籠將整條街映照的幾如白晝,感慨萬千:“人呐,終會被其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一生。”
“如今之天下,還會有太師不可得之物嗎,便是那至尊之位,對太師而言不也是唾手可得?”
陸遠不由得失笑:“這天下不可得之物太多了,算了不說,說了倒顯得矯情。”
馬車緩緩停下,陸直在車廂外喊了一聲。
“老爺,咱們到了。”
劍十七率先出去,確定安全後才掀開簾布,對著陸遠點頭示意。
陸遠起身走出,發現遠東酒樓外已經有不少人等候於此,包括已經退下來的萬鏜等人。
“伯興來了。”
“太師來了。”
“參見太師。”
議論聲中,陸遠踩著軟凳走下,微笑著拱手上前:“讓各位久等了,見諒,見諒。”
“太師日理萬機,理解理解。”
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十幾名官員將陸遠圍在中央,簇擁著向酒樓內走去。
此刻的遠東酒樓顯然是已經被包了場,原本客似雲集的這裡眼下已是空空蕩蕩。
“張閣老、徐閣老他們都到了,在房間內候著您呢。”
走上二樓,陸遠輕車熟路來到那最大的掛著遠東二字牌子的房間前,門外守著的侍應馬上推開鎏金點綴的豪奢大門,內裡,是足有兩千多尺的宴會間。
房間內,徐階幾人正圍坐在張治身邊聊著天,見到陸遠進來忙都起身。
“伯興。”
“太師。”
陸遠快步上前來到顫巍巍要起身的張治身邊,雙手很是自然的攙扶住:“您老還和我客氣啊,快坐,快坐,諸位都坐。”
握著張治的手,陸遠就坐到前者身邊,噓寒問暖:“您老最近身體還好吧。”
“托伯興你的福,好著呢。”張治嗬嗬一笑:“老夫現在頓頓還能吃兩碗飯呢。”
“喲嗬。”陸遠語氣驚詫:“那可真是不錯,說明您老春秋鼎盛,起碼還能替咱大明朝再把幾十年的關。”
“玩笑了、玩笑了。”
“太師、老閣老。”徐階此刻開了口:“人齊了,咱們請吧。”
“對,吃飯。”陸遠攙著張治起身,頭對著外麵吩咐:“啟宴吧。”
“伯興,你上座。”
陸遠連聲回絕:“這怎麼行,主位得是您的。”
“不行不行,還得是伯興你坐。”
倆人謙虛客套了半天,最後陸遠實在是抹不開,隻能勉為其難。
陸遠手裡拿著酒壺看向張治:“您老能飲否?”
“大夫說,少喝點沒事。”
“那行,我給您倒,多少您開口。”陸遠親自為張治斟滿酒水,隨後才是自己,至於手邊的徐階,早就有其身後的侍者伺候妥當。
“來。”陸遠端起酒杯:“咱們一起敬老閣老一杯,祝老閣老身體健康,福如東海。”
這張圓桌很大,坐了能有二十多人,此刻呼啦啦全站起身,衝著陸遠這個位置舉杯作揖。
“敬太師、敬老閣老。”
唯二沒有起身的自然是陸遠和張治,兩人端坐著,互相碰了杯。
前者嘴裡說道著:“您老多注意身體。”
“多謝、多謝伯興,嗬嗬。”
張治喝下酒,喜笑顏開:“這杯酒有了伯興的心意在,比瓊漿玉液還好喝。”
“哈哈。”陸遠爽聲一笑,對著眾人言語:“老閣老這是批評我陸某,最近忘記給他老人家送美酒。”
眾人無不陪著笑。
後麵大夥又聊了一堆酒局上沒營養的廢話,直等三個酒喝罷,流程開始進入到喜聞樂見的打圈環節,通政使鄭大同就一手拎著酒壺,一手端著酒杯湊到了陸遠兩人中間。
“太師,下官敬您一杯,祝您金體萬安,也祝咱大明朝風調雨順,讓您老少些操勞,下官乾了您隨意。”
“好好好。”
陸遠笑眯眯跟著一飲而儘,立馬就引起一番‘太師好酒量’的吹捧聲。
鄭大同替陸遠倒上酒,自己緊隨其後又換到張治這,一桌二十多人,鄭大同是一口菜沒吃,連乾二十多杯。
雖然是三錢的小杯子,那也是足足八兩多酒。
這酒量著實不錯了。
看著鄭大同麵色通紅的回座,陸遠玩笑了一句:“大同這酒量不錯,重點培養一番,跑去外交司還不喝死那些個來朝貢的使者,替咱大明朝好好揚揚威。”
“哈哈哈哈。”
張治麵帶微笑,端起酒杯來:“伯興,老夫敬你一杯。”
“不敢,敬您老。”
“老夫這有件事,不知道伯興你方便不方便。”
陸遠碰了杯子放到嘴邊沒急著喝,言道:“您老但說無妨,我這對您絕對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最近都察院的事。”張治先一步喝下酒:“海瑞把案子折騰的越來越大,他到底想乾什麼,現在內閣有規定,三法司的案子誰都不許過問插手,那海瑞的脾氣更是人儘皆知的又臭又硬,想來想去,老夫隻能來問伯興你了,不方便的話也沒事。”
“哪有什麼不方便的。”
陸遠誒了一聲,將酒飲罷放下:“既然您老都過問了,我這怎麼都得和您交個底,也不瞞您,海瑞現在辦的這個案子,我這其實也沒想到能折騰那麼大動靜出來,案子是這麼一回事。
早前通政使的右通政張文憲不知道咋想的,非把十多年前浙江那個通倭案拿出來交進都察院,然後刑部就抓了馬坤,本來案子都已經結了,結果端憲台把這案子倒手給了海瑞,結果就越折騰越大。”
陸遠說到這裡把目光對向同樣列席的端廷赦:“端憲台,你和老閣老解釋解釋,咋回事。”
後者站起身苦笑:“老閣老,下官也是沒想到,當初刑部的裴兄都把案子給結了,我們都察院把案宗往司法院一交,找個時間一審判就完事了,誰能想到這個海瑞扭頭又去提審了馬坤,還把刑部之前給馬坤做的證供推翻,這下可好,小案變大案,越鬨動靜越大,都怪下官,下官自罰三杯。”
“該罰。”陸遠冷哼一聲:“明知道那個海瑞是屬狗皮膏藥的,躲都來不及呢,你倒好,還讓他往事上粘,這下好了,粘上去就下不來,弄的大家都不安生,尤其是老閣老,一把歲數頤養天年,現在還為這事著急上火。”
“是是是,下官知錯。”
陸遠訓完端廷赦,隨即便把矛頭對向裴錦超:“錦超。”
“下官在。”
“你搞什麼呢,案子都結了,怎麼那個馬坤還能翻供。”
裴錦超大呼冤枉:“太師,下官完全是遵照您的指示讓那馬坤做的證供,誰知道那家夥見了海瑞之後又胡說八道起來,您要不信,下官馬上回刑部把原初證供給您拿來,我向您保證,絕對是一字不差的按照您指示做出來的,從頭到尾都是把事推到趙文華身上,推到嚴嵩頭上,可是一點沒牽連其他。”
“說的什麼胡話。”陸遠一寒臉:“什麼叫按照本輔指示做的證供,該是什麼就是什麼。”
“是是是,下官失言,下官該罰。”
陸遠訓完二人這才去看張治,歎氣道:“老閣老,您也看到了,這事,我實在是不知情,沒想到那麼簡單的事讓他們倆搞的一團糟,尤其是那個海瑞,簡直是不懂事。”
“伯興,老夫明白你也是沒料到。”張治點點頭:“不過,現在總得想辦法挽救,你看,怎麼辦才好呢。”
“現在案子海瑞正在查,這時候我這個當首輔的直接插手,也不合適。”陸遠端起酒杯來作難:“事事都有規矩,更何況這些規矩還是我自己定的,現在您讓我這個首輔帶頭壞規矩,這,唉。”
“伯興。”張治遲疑著開口:“老夫老了,現在隻一心想要安享晚年,含飴弄孫,本來也不想再過問朝堂之事,不過畢竟為官五十餘年,難免有些門生故吏,這些人求到老夫這裡,也是被逼的沒辦法才找你開口。”
“明白明白。”陸遠連連點頭:“您老也為難,我很理解。”
“那你看。”張治繼續追問:“能不能把那個海瑞從這個案子上調出去,彆讓他再折騰了。”
“這事。”
陸遠遲疑起來,皺著眉頭直歎氣:“實在是沒有合適的借口啊。”
“伯興。”
“老閣老。”陸遠攔了一句:“您老這般歲數,就彆再為這種事操心了,不過我想你保證,這事我記心上,找機會我去找那個海瑞,您看成不。”
張治無奈,隻好一歎,悶悶不樂的陪著陸遠喝下一杯酒。
“行了,不聊公事了,咱們喝酒。”
陸遠借著股子酒勁,端杯起身:“本輔給諸位提個醒,現在開始都不許再聊公事了,誰再聊,罰酒三杯。”
“謹遵太師訓令。”
一場酒喝了快兩個時辰,最後不少人都喝的酩酊大醉,被各自家中的下人攙扶著離開,陸遠也是腳步虛浮,一步三晃。
“真是一場毫無意義的酒局。”
坐進馬車內喝醒酒茶,陸遠自嘲一笑:“想不到,本輔現在還得陪著他們這群人裝模作樣,嗬嗬。”
“太師這又是何苦呢。”
劍十七言道:“海禦史那查案子,查到誰就法辦誰便是。”
“話雖如此,但麵子上總得顧全些。”
陸遠品著茶:“都是江南黨的老人,不能寒大夥的心,這時候本輔若是避而不見,那不成幕後真凶了?露個麵,陪著瞎扯幾句算是那麼回事吧。”
正說著,陡聽得外麵一聲戾嘯,那是響箭破空的聲音,緊跟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和叫嚷聲。
“誅殺國賊陸遠!”
陸遠和劍十七的臉色齊齊一變,駕車的陸直喊了起來。
“老爺,有刺客,好多刺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