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劍光矯如龍遊,聲似雷震,時而在東,時而向西。
一天濃雲須臾間被割作了千百亂絮,寒光飆射,激耀熠爍,著實看得人眼花繚亂!
而在轉睫之間,兩道劍光便已是穿過了重重丘壑,去得遠了,這時袁揚聖才一臉愕然的收回目光。
他將按住許稚欲拔劍的那隻手緩緩放落,往金車上環視一轉。
而見除了薛敬是頭顱微垂、若有所思的模樣外,其餘諸人,連帶著身旁許稚,都是一副目露茫然,帶有些不解神色。
袁揚聖喉頭動了動,最終還是一拍腦袋,沒有說話。
“方才那位……莫非是赤明真傳,汜葉衛氏的衛真人?”
半晌沉默後,一個高瘦的黃裳道人猶豫幾合,還是忍不住看向眾人開口道:
“我聽聞這位生來神異,出得母腹時候便有滿城紅光的異象,還被青鳥銜水浴身。
剛才雲後那隻搖著羽翅的小雀,就應是青鳥罷?”
這前去昴蒼派赴宴的除陳珩三人外,還有薛敬、蔡慶兩位大真人,和楊克貞的幾個弟子。
金車上本是一時無聲,但隨楊克貞這黃裳弟子開了口後,人人麵上都有了一絲異色。
薛敬無奈轉首斜睨黃裳道人一眼,叫那道人也自知失言,忙賠罪般行了一禮,訕笑縮縮脖子
其實關乎今日之事,薛敬心頭早隱隱有了些猜測,早在投入陳珩門下時,陳珩便托他處置過幾樁私事。
而其中之一,便是同方才那位赤明真傳相關。
不過陳珩托他探聽的,不單單是那位赤明真傳的處境,還更有汜葉衛氏當今家主衛邵及上虞艾氏的訊息。
前者倒也罷,薛敬因涉獵百家,性誌倜儻,莫說同玄門八派的修士交情甚好,便連魔道六宗處,他也是有幾個知己好友在的。
隻整治了幾次筵席,喊來些賓客做陪,酒過三巡後,他便將那位赤明衛真傳明麵上的境況探了個清楚。
至於後者。
在費了些手腳後,除去些閒雜小事外,薛敬倒也知曉了,那位衛氏家主衛邵竟從虛皇天借了風火蒲團來,要突破關障,以期道行再進。
須知當年衛令薑生父便是為衛邵所殺,衛令薑由此才徹底入了赤明學道。
而衛氏的衛婉華在這其中,可是出力不小。
若無她屢屢遮護,衛令薑怕也早為衛邵暗中所害,哪還能活到至今。
如此一來……
便在薛敬垂首思量之際,迎著許稚訝異目光,袁揚聖無奈將肩一聳,嘴唇動了動,倒也著實是不知該說何是好。
浮玉泊一彆後他與陳珩也是今番才再遇上。
早在當初葛陸碰頭時候,袁揚聖便曾調笑提起了浮玉泊舊事,隻以為兩人如今縱未結成道侶,想來也應好事不遠。
說不得他袁揚聖不久後便能吃上兩份席麵,去過了三世,還要走上一趟胥都。
不過當時陳珩隻是笑笑,袁揚聖說不清那是什麼,隻是心覺有異,便轉了話鋒再不提起。
此刻,袁揚聖忽聽得有呼呼風響。
隨雲霧開散,一隻小巧青鳥賣力飛了過來,仰著脖子叫喚兩聲,似是示意。
袁揚聖沉吟片刻,同金車器靈點一點頭,便乾脆將禁製放開,容讓那青鳥落來裡間。
在許稚微含戒備的視線下,青鳥僅落地一滾,便化作了個胖乎乎的青衣女童,模樣乖巧,看去倒是靈秀可愛。
“老袁你也在此處啊,好久未見,老天如此湊巧的嗎?”
青枝看見袁揚聖,眼珠一轉,又想起兩人在浮玉泊玩耍的那交情。
來宇外這些時日,總算是見了個從前熟人,叫她不由一樂,也不顧場景尷尬,踮起腳就要去拍肩:
“浮玉泊後好久不見了,如今混得不差啊,看這身上穿的,是發家了啊!”
“當今牯劫天夔禦府真傳,如何?袁某早說自己並非池中之物了,先前不是同你誇口罷。”
袁揚聖將身低了一低,容青枝夠到自己肩頭,不由嘿嘿一笑。
兩人便這樣熱絡寒暄了一陣,看得金車中不少人欲言又止。
而當好不容易扯完閒話時,袁揚聖麵露難色,朝遠空伸手一指。
“那一處?”他試探道。
青枝見狀臉色一垮,吞吞吐吐。
“或許,應當……”
青枝苦澀歎了口氣,猶猶豫豫:“大抵是在切磋?”
話音落下不久,天角雲堆猛然炸開,滾滾金焰與雷霆匝地彌空,叫極天罡風動搖不定、簸蕩難休!
雲下幾座峰頭都被削尖了棱角,碎石如雨般砸入江水,激濺起如柱白浪,即便相隔甚遠,那聲勢也驚人無比,足可沸水騰山!
“這也是切磋?”袁揚聖苦笑了聲。
“……”
青枝如鯁在喉,訥訥無言。
場間一時氣氛又重歸沉寂,而青枝肚子也恰咕咕兩聲,袁揚聖忙吩咐下去,令幾個童子將吃食送了上前。
“我其實也並非饞,隻是容易餓,袖囊裡帶來的零嘴早被吃空了,算了,事已至此……”
青枝耷拉著腦袋歎氣。從嗓子裡擠出幾句話來。
“事已至此?”袁揚聖追問。
“事已至此,先吃飯罷。”
青枝大口朝嘴裡塞了幾塊糕餅,又往天角望了眼,垂頭喪氣道。
……
……
風雷如撼,火似銛鋒。
晚雲之中,兩道氣勢驚人的劍光遁行甚疾,從中有各類神通肆意潑灑,鬥得極是激烈,稍有差池,便有告磬之危。
在接連數個閃挪,避了那五炁乾坤圈的襲擾後,衛令薑輕吸了口氣,雙目闔上。
待得片刻再睜開後,她雙眸已是有烈烈光生,包含宏大。
周身氣機陡然一變,玄氣流布,似要籠絕了地上天下,並還在不斷攀升當中,一如樹種在破土生芽,愈來愈高!
衛令薑此時起指一點,殺來麵前的無論是法器或神通皆齊齊一挫,威勢憑空被削了數成去。
同時陳珩亦覺背脊如負重山,不僅行動稍見遲緩,身內更是有一股莫名的怪異感觸,在阻撓法力運轉。
而又在數十合後,衛令薑身形一個模糊,忽自原地隱去不見,叫月輪鏡照了個空。
再出現時,她赫然已是欺身到了陳珩周遭三丈內。
這點距離對於修道人而言可謂近在咫尺,連閃挪都不甚方便!
眼前變故快得僅在轉睫之間。
五炁乾坤圈先是愕然,旋即頓有一個驚詫念頭生起。
“老爺當心!這是赤明的無上大神通,正天——”
這傳音未說完,一道煊赫劍光已是洶然暴起,若白虹經天,將還欲開口的五炁乾坤圈猛一挑飛,撞向雲下山野。
然後在破敗紛飛的五色煙雲當中,衛靈薑神色複雜,隻持劍在手,劍尖毫光森森然,向前驟然一刺!
出乎她的意料,那一劍遞出之後卻沒有絲毫阻滯,輕鬆沒入了血肉。
“……”
衛令薑瞳孔猛縮,她不顧反噬慌亂收力,難以置信抬起頭,看見對麵那人低頭看了一眼,眉眼似莫名緩緩舒開幾分。
他呼吸聲就近在咫尺,那胸膛處溫度分明還隔著劍柄,卻猛有股灼手似的滾燙。
“你怎敢!”
滿身泥水的五炁乾坤圈氣急敗壞飛上天,暴喝一聲,一股狂猛法力憤然刷來,將無措的衛令薑都衝得身形搖晃,不能自主。
兩人然後一起從天上落下去,呼嘯凜冽的風聲裡,衛令薑看著陳珩袍袖滾動翻飛,像是一隻墜下的鶴。
他們穿過了重重霧裡,那些寒霧濕潤的像水,在白淨如霜的夜裡也透著一層模糊的光,在被撞碎後濺了滿空,又好似雲中娓娓遊動的魚群。
在倒懸的天地之中,衛令薑忽得就有些恍惚了。
“為什麼不躲?”
衛令薑澀聲。
這一刻氣散雲開,一輪圓月當空,四野風靜。
時隔多年,衛令薑再次聽到陳珩聲音,兩人目光碰觸在一處,衛令薑看見陳珩微微搖頭,聲音在出口時候頓了頓,近在眉睫,又像隔著渺渺茫茫的距離。
他說:
“師姐,這一劍還殺不了我。”
話落,雲下的江水裡綻出一朵水花,鷁鳥驚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