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腦子一木,當場傻了。
無人看見的地方,他袖袍裡的手緊緊攥了起來。那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上一輩子。
現在這裡,是盤星教的講經堂;眼前的,是他暌違十年的摯友。
五條悟出現在了盤星教,這個場景曾經無數次地在他的夢裡出現。而這個情況隻代表著一個意義。
“哎呀,”他條件反射般掛起了教祖專用的微笑,聲音卻輕得像一場夢,“……悟終於想好要來殺我了嗎?”
他像前世那樣,叫出了那個最親密的名字,雖然是在求死,但語氣中卻仿佛有萬千珍重。
“哈??”五條悟耳朵一麻,難以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直接叫名字嗎?你很會套近乎嘛!怪劉海!”
夏油傑:“……”
五條悟很不爽地繼續道:“我如果是來殺你的,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嗎?”
夏油傑微笑。
好的,這種活潑的語氣肯定不是十年後的悟,很純正的剛入學那會兒的雞掰貓風味。
他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傻話。
“哈哈,隻是個玩笑而已。”夏油傑輕巧地把話題撥弄開,“不知道五條君來我們盤星教是有什麼事嗎?”
“……”
五條悟沒回答,隻是存在感十足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像一隻危險的大貓。
夏油傑:“……”
啊,臉,笑得有點僵。
許久,見五條悟仍然沒有說話的意思,夏油傑不得不再次開口:“如果沒什麼事的話,那我就先失陪了。如您所見,大家都在等著我呢。”
這不算騙人,教祖大人在大門口和一個陌生的少年聊了這麼久,信眾們已經等得有點疑惑了。
五條悟沒有回答,夏油傑默認他這是答應了的意思。
他後退一步,然後,以逃命一般的速度轉過身,準備開溜。
“不許走!”
剛才一言不發的人現在反應倒是迅速。五條悟眼疾手快地擋在了他麵前,又用那種讓人頭皮發麻的視線盯著他了。
夏油傑:“……”
他由衷感到了一種度日如年的煎熬。
這個階段的悟可真是難搞,完全是剛入學那會的性格。
如果是一兩年後的悟,一般是可以聽得進他的話的,對於其他人的勸告也能夠選擇性地進行采取;但現在的悟完全是一隻脾氣很壞的、隻能順著毛摸的貓。
如果是當年的夏油傑,或許會選擇和悟“去外麵聊聊”。但現在,他很懷疑再和悟打一場,自己的底褲都會被扒出來。
可是不打的話,那能怎麼辦呢?
見實在是躲不掉這一遭,夏油傑歎了口氣,擺爛道:“五條君,我也是有正事要做的。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就可以直說,畢竟我也不會讀心術嘛。”
五條悟:“……”
被這麼直接地詢問,他反倒啞火了。
倒不是他刻意要消遣夏油傑,隻是向來想到什麼說什麼的五條悟,他這一刻罕見地詞窮了。
夏油傑問他為什麼要來盤星教,五條悟便順著他的問題仔細想了想,然後發現這件事實在是出乎預料的複雜,他一時很難組織起語言。
首先,他到處找夏油傑的蹤跡、乃至追到盤星教來,最開始當然是為了繼續那場戰鬥。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五條大人,有一天突然遇到了很強的對手,正準備全力一戰的時候,對方卻拋下他逃之夭夭了!
——這種事,怎麼想都咽不下這口氣。
但除此之外,夏油傑這個人也很讓他在意。
在那一次見麵裡,這個怪劉海不僅對他退學高專的事表現出了莫名的在意,而且對他的招式十分熟悉!
要知道‘六眼’雖然有名,卻並不是每一個咒術界的人都能清楚它的具體效果的。但夏油傑清楚地知道增加信息量可以克製六眼,甚至知道無下限不能被動地防禦毒素!
如果是其他情況,五條悟說不定會懷疑這是一個謀劃多年想要殺掉他的詛咒師。但是在那場戰鬥中,明明處於優勢,夏油傑卻始終沒有對他下殺手,而且似乎十分小心翼翼地不想傷到他。
可疑,太可疑了。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是說不通的地方。
——還有,五條悟想,那個奇怪的夢。
一般來說,那應該隻是一個‘怪劉海是他高專同期’的妄想。五條悟清楚自己的性格,他不是會沉浸在虛妄的幻想中麻痹自己的人。但在做了那個夢之後,他卻十分心神不定,還會偶爾有種夢是現實的錯覺。
這種錯覺甚至讓他有點遷怒這個怪劉海,而且時常非常無理取鬨地覺得,如果這家夥選擇了入學高專,那麼他大概就會有一個像是夢裡一樣快樂的入學日了。
所有林林總總的東西加在一起,五條悟震驚地發現,最初的那個理由——找到夏油傑和他繼續戰鬥,居然已經變得完全不起眼了。
這並不是說他不再想和夏油傑打了,如果有機會還是想拉著這個人切磋啦——但他現在更想做的是拉著夏油傑問清楚,為什麼這麼了解他?為什麼這麼在意他退學高專的事?既然對高專印象好像還不錯,那當初為什麼不去高專上學?
……諸如此類,簡直就好像是電視上煩人的小朋友在問‘十萬個為什麼’。
但現在這個怪劉海根本沒有想要好好回複他的意思。這家夥真的是屬狐狸的吧?上次打到最後直接溜了,這一次在他麵前又一幅隨時腳底抹油的樣子,他就這麼不招人待見?
總之千言萬語哽在喉頭,他快被這隻狐狸噎死了!
狐狸仍在催促:“快點啊,五條君。你不會根本就是沒事找事吧?”
“……”可惡的怪劉海,沒事找事的家夥到底是誰啊?那些信徒比我還重要嗎?
五條悟簡直有點委屈了。
為了避免這隻狐狸等煩了直接走人,他急匆匆地從所有問題裡挑了一個最近的:“喂,怪劉海,你能再叫一聲我的名字嗎?”
“哈?”夏油傑看起來萬般不能理解這個要求。
但五條悟的眼神坦坦蕩蕩的,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他是剛剛才發現這件事的:之前夏油傑看見他的時候,有說過一句奇怪的話,問他是不是來殺他之類的。這自來熟的怪劉海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悟”。
儘管對方很快解釋那隻是一個玩笑,但五條悟在被這麼叫的那一刻,卻有種心臟被人捏了一把的感覺。不疼,隻是感覺……非常地懷念。
他左思右想也沒明白,一聲‘悟’到底有什麼特彆的。
五條家有些長輩會自恃身份這麼叫他,夜蛾也這麼叫他,他卻從來沒有這種特彆的感覺。是因為這麼叫的人是夏油傑嗎?他想要驗證一下。
他看著麵前的狐狸教祖,強調道:“叫我‘悟’,叫一聲我就放你走。”
夏油傑……叫不出來。
白發少年提出的這個要求唐突得要命,雖然五條悟確實不是會糾結稱呼的人,經常對所有人一通亂叫,但這家夥——是會讓一個詛咒師喊他名字的人嗎?
而且,對於夏油傑來說,‘悟’是上輩子他對自己唯一的那個摯友的稱呼。每一次念出來,心中都有無數情感在流動。
但現在已經不是上輩子了,他重生了,親手掐滅了他們的友誼。麵對著麵前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刻入骨髓的三聲音節在唇齒間流動,帶來古怪的酥麻感,但卻始終無法發出聲音。
最終,夏油傑抿了抿嘴,強笑道:“這是什麼古怪的要求啊?太自來熟了吧,五條君。”
“……”
五條悟的貓兒眼瞪得圓圓的,完全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要求也會被拒絕,他狐疑地問:“……喂,怪劉海,你不會是在報複我剛才說你‘很會套近乎’吧?”
“哈?怎麼可能?我又不是你。”
“那叫一聲我的名字很難嗎?”
夏油傑又不說話了。
這家夥在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啊!五條悟被他搞得十分迷惑。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在口袋裡胡亂掏了一下,將一個黑色小球塞到了夏油傑手裡:“那我用這個跟你交換——裂口女的咒靈球,原本你想調服它的吧?叫一聲‘悟’就還給你。”
完全沒有想到裂口女會以這種形式回到自己手裡,夏油傑無語道:“不是這方麵的問題……”
“啊啊,聽不見呢~既然東西都收了就不能反悔了哦,怪劉海君~”
“什麼啊,我根本沒答應你吧?而且把從人家手裡搶走的東西還給人家,這種事根本就不叫交換,五、條、君。”
他們最開始還隻是推推搡搡,很快就進化成了很傷風敗俗的拉拉扯扯。盤星教的人們原本以為夏油傑遇到了麻煩,準備過來支援的,結果看到在大門口吵吵嚷嚷的兩個少年,紛紛目瞪口呆地停下了動作。
“小傑,原來是這麼活潑的人嗎?”拉魯代表所有人說出了盤星教的心聲。
“……”
夏油傑敏捷地躲過五條悟伸來奪回咒靈玉的手,平日裡總是仿佛焊上去的平靜又溫和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點能被稱為‘鮮活’的少年氣。
菅田真奈美攔住即將撲上去的雙胞胎,悄悄後退了幾步。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覺得這時候不該上去打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