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正是現在最關鍵的。
不過
是因為昨晚“拉瓦錫神父無意說出的神秘和弦”引起了羅伊察覺、她想要見我才來托問的,還是純粹隻是杜爾克自己的疑惑?
那場“先鋒派音樂”秘密研討會第一期,是由赫莫薩女士建議、麥克亞當侯爵發起、雅寧各十九世應約的。
神秘和弦是其中涉及到的技法之一。
如果f先生的動作真的已經滲透到了博洛尼亞學派高層,那羅伊的處境就已經有很大風險了,必須要借著這個“不可告密”又“名正言順”的場合詳談一番。
最好是這樣去促成。
不然,以彆的名義去約她,對於人設而言有些奇怪,也容易露餡,甚至於,旁邊也是人多眼雜除非前者走不通,無可奈何之下再作這個打算。
範寧內心思索一番,先是語氣如常地稱讚道:
“這城池裡的羔羊找我辦告解,是因他們負了罪、犯了誡、或心中躊躇煩擾。你此番覲見,詢的卻是告解聖事本身的經義道理,格局上就比彆人高了一層,我看著是好的。”
“那末,杜爾克司鐸自己覺得,這道理該是怎樣?”
“這個.”擋板對麵獨臂老司鐸的身影猶豫著搖動了一下,“其實,在下覺得,若是按照第五版《聖事法典》上的資格規定,辦告解的人須是司鐸以上教階,而受告解的人須是弟兄姊妹,這在文字上是比較明確的按照這一說法,外邦人也許不是受告解的對象呃,總之,以主教大人詮釋的為準。”
杜爾克雖然受了貴客羅伊小姐的請托,但他是個十分嚴謹又虔誠的人,教會的律製法典該是怎樣,自己理解起來該是怎樣,是必須要如實提出的。
領洗聖事、堅振聖事、告解聖事、聖體聖事.這些都是教會生活中極為重要、極為嚴肅的事情,也是構成教會神秘學體係的理論基礎,本身,這就是困擾自己多年的一處疑竇。
“甚麼人算是弟兄姊妹?甚麼人算是外邦人?”
範寧繼續作啟發式地循循善誘。
“現有一信徒來辦告解,想著自己犯了誡,念幾段經,發幾句願,坐在對麵的師傅說‘平安了,平安了’,就是平安了。哪想得聖靈以為褻瀆,祈求沒有回應,也並不與他立約定改,因他來求的是心安理得的買賣,這豈是真信呢?這豈是真愛呢?”
“又有外邦人來辦告解,先就虔誠作禱、又是省察過失、再而以心痛悔,認定了這是搭救他的法子,於是上主矜憐於他,與他立約定改,他也積極補贖,這豈是不信呢?這豈是不愛呢?”範寧語重心長地反問道。
“我大概懂了一些。”
杜爾克司鐸坐著鞠了一躬。
所以,讓羅伊小姐之後過來是沒問題的?隻要她在告解這一過程中是真信的,也是真的願意托付給拉瓦錫主教的?
但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夠通透,不夠能“舉一反三”,又試著追問請教:
“不過,我見那《格林托後書》裡麵寫著,‘你們和不信的原不相配,不要同負一軛。義和不義有什麼相交呢。光明和黑暗有什麼相通呢’這說明信還是不信,確實是十分要害,也不容含糊過去的問題,主教大人精通照明之秘,誰是信仰在身,誰是冥頑不信,誰又心有遲疑,可以看得明明白白,但在下對經義道理學得不精,有人來辦告解,與他打交道前,卻未必辨明得了,就怕創下了嚴重的過犯.”
這人怎麼這麼死腦筋,和瓦爾特一樣?
如果羅伊小姐問了你能不能來找我,伱直接讓她來就是了啊!
還得讓我主動嗎!?
範寧內心腹誹不已,聽罷垂下眼眸,先悠悠點醒他,後又設了個比喻:
“神說這話,原是準你們的,不是命你們的。”
“我也願意眾人像我一樣。隻是各人領受神的恩賜,一個是這樣,一個是那樣。”
“譬如我對著沒有嫁娶的說,或對著寡婦說,若他們常像我就好。倘若自己禁止不住,就可以嫁娶,與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為妙。”
“至於已經嫁娶的,我吩咐他們,其實不是我吩咐,乃是主吩咐,說,妻子不可離開丈夫,若是離開了,不可再嫁。丈夫也不可離棄妻子,若是離開了,不可再娶。”
“那《格林托前書》所記載的聖塞巴斯蒂安又是怎麼講說這其中道理的呢?他說他對其餘的人說,不是主說,倘若某弟兄有不信的妻子,妻子也情願和他住,他就不要離棄妻子,妻子有不信的丈夫,丈夫也情願和他同住,他就不要離棄丈夫。因為不信的丈夫,就因著妻子成了潔淨,並且不信的妻子,就因著丈夫成了潔淨,你們的子嗣本來要患麻風,但如今是可以定他們為聖潔了。”
“因此,倘若那不信的人要離去,就由他離去吧。無論是弟兄,是姊妹,遇著這樣的事,都不必拘束。神召我們原是要我們和睦。隻要照主所分給各人的,和神所召各人的而行。”
杜爾克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無言的感動。
太通透了,太充分了。
論述太詳實係統了。
從核心的“信經”道理出發,到相關教義的解釋、剖析、再到拿比喻,又引用沐光明者的福音原句佐證,最後給出令人潸然淚下的結論,“神召我們原是要我們和睦。隻要照主所分給各人的,和神所召各人的而行。”
原來如此。
純粹通過古典辯經的方式使人接納道理、心悅誠服,這是古代的哲人們才有的境界!
杜爾克拿定了主意,靈性也變得通透無比,察覺自己恐怕已到九階,起身近乎90度地行了一禮,退場。
範寧巋然不動地坐在原位,心中卻思索著羅伊什麼時候會來找自己。
還有那個有大問題的蘭紐特上將,必須要審,恐怕得拿“守夜人之燈”強製搜查其靈性。
再不自覺,自己親自到軍營裡麵拿人,事情鬨大了,擾亂戰時軍心可就沒意思了。
半分鐘後,又進來了一位梳著油背頭,打扮得尚算體麵的青年男子。
“你要辦甚麼告解?”範寧問道。
他嚴格遵循著律法,沒有動用靈覺窺探隔板的對麵,不然,他會發現這青年男子的臉色有些蒼白,情緒體和星靈體也在激烈閃爍著。
對方落座後,過了幾息,突然彷徨不定地開口問道:
“神父,我聽說信徒在告解中吐露的過犯,是不是你們會嚴格守秘?屬於市井中的罪行,宗教裁判所也不會逾越?”
“是。”範寧點頭。
這一下,對方的語氣中似乎多了幾分如釋重負:
“那太好了,我殺了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