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
炸得一片狼藉的教堂禮廳角落,通往停屍間的一扇不起眼的鋼鐵小門,被杜爾克招呼過來的神職人員打開。
“噠噠.噠.”
幾人的皮鞋跟扣在台階上的響聲,在這片逼仄的空間內回蕩。
一教區一軍方的兩位地域負責人,卻因範寧剛才的問話而一直麵麵相覷。
當然,額頭見汗的主要還是阿爾法上校。
為什麼蘭紐特上將也被拉清單了?
如果,自己的上司被更大的上司點名問話,疑似“有點問題”,偏偏他不在場,而且不算直接隸屬關係,然後,在場的自己清楚一些,又不是那麼清楚,那到底應該說點什麼?表示些什麼?
要素太多,也許在任何職場情境下都是個難題。
阿爾法上校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原則性正確地恭敬答道:“拉瓦錫主教閣下,我們都是主的羔羊,每個人都是有罪的,都犯有不同的誡,蘭紐特上將想必也是認的,隻是前線一旦打起仗來,不講作息,也不講行程,估計,估計他太忙了所以暫時沒有趕來找您辦告解”
“不要疑惑,總要信。”
範寧的語氣始終溫和,並帶著語重心長。
“你們為什麼愁煩,為什麼心裡起疑念呢,人的心裡若不疑惑,隻信主所說的必成,就必給他成了。你輕輕忽忽地過來報信,說,平安了,平安了。其實沒有平安。因為那蘭紐特既不來辦告解,也未誠心作禱,這是祂坐在居屋中曉得了的,是聖者站在巨輪上看得清的,也是我提著守夜人之燈照得見的。”
他後麵這句話倒是沒有“詐人”,經過後麵的一係列摸索,他發現這件禮器的諸多神秘特性中,的確有一種可以在入夢時,通過照明之秘的運用,以類似於“模糊檢索”的方式,觀照到一類特定內容的信徒禱告或祈求的畫麵。
夢境中,關於蘭紐特上將的啟示畫麵模糊而閃爍,禱詞聽起來語焉不詳,時斷時連,說明此人的信仰已經缺位動搖,這與範寧在前期調查中所掌握的,此人走私並勾結隱秘組織的線索是一致的。
拉瓦錫主教連蘭紐特沒有好好作禱告的事情都能知道?隨著台階逐漸往下,空氣一寸寸變得陰冷,但阿爾法上校背心後麵的汗越冒越多。
他自己倒是沒做過什麼虧心事,隻是在軍隊裡摸排滾打這麼多年,性子已被較為磨得圓滑了,很多事情耳聽目睹,裝作不知道是常態。
但這下,麵對拉瓦錫主教的問話,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神的麵前為不義的事情作瞞報,並替有罪的人找台階解釋,內心突然變得惶恐又後悔起來。
連博爾斯準將這種存了過犯的人都儆醒了,自己又沒參與過那些事情,有什麼好顧慮的?
“我隱約聽說過,蘭紐特上將他們有個‘聚會圈子’。”阿爾法吐出口氣,“包括您在查的走私亂象,他們除了享樂之外,一部分目的也是為這個‘聚會圈子’提供資金運轉,他們定期籌劃著去失常區裡的事情,這需要車輛,需要吃喝,需要各種物資.”
“那就是神降學會在做的事情了。”杜爾克說道,“這些去了的人到底怎樣?”
“自然基本不會再回來,或回來時已是可悲的瘋人。”阿爾法搖頭道,“我上一站服役的地方就是看守失常區的邊防軍,這次是從那裡調來了正麵戰場。那些異端偏愛滲透我們軍方裡麵的將領,或許正是看上了我們的‘職務優勢’,方便帶人混進這裡麵去。”
“再多的細節我不清楚,這次師傅們抓了不少家夥,應該可以再審出一些東西來,不過我之前就聽說一點——”
“他們把失常區稱為‘天國’。”
天國?.曲折而深的台階中,範寧皺眉思索著這個叫法。
有點意外,有點詭譎,但仔細想想,可能也正常。
從隱秘組織的那套邏輯出發,如果他們需要教唆民眾做某種事情,那麼,以一個具備吸引力的名詞對其作美化,是具備合理性的。
“你在士兵的隊伍中有要職,通訊的名冊一定不少。”他開口道。
“對,對,這個自然。”阿爾法連連稱是。
“伱現在要對他們說,廣而告之地說,你說上主如此詰問。人跌倒,不再起來嗎。人轉去,不再轉來嗎。作為雅努斯的民,為何恒久背道呢。有人悔改了惡行,有人卻守定詭詐,不肯回頭。你看,師傅們就在作留心的聽記.”
範寧指了指另外幾人,被叫來開門的神職人員們,此刻用冊子記著他說的箴言,獨臂老司鐸杜爾克也在專心聆聽教誨。
“而像蘭紐特這樣,作耳旁風,你就要端凝著說。若是你們的元帥,你們的王也視為輕忽,你也同樣端凝著說。”
“你說這些羔羊要藐視我到幾時呢。我在他們中間代上主顯了聖,他們還不信我要到幾時呢。他們今日若聽我的話,就不可硬著心,像惹祂發怒的日子一樣。我去往阿派勒討罪的時候,他們必致跌倒,本有搭救的路,卻漸漸地自毀,這豈是智慧嗎?”
廣而告之?
什麼程度的廣而告之?
阿爾法上校聽得全身繃緊,咬著牙關表完態後,僵直的身體終於開始緩緩放鬆:
“是,主教教誨得是,我回去就發軍電,群發,上下級都發,跨級彆也發。級彆在將軍之下的,要他們趕緊去各教區教堂懺悔,高級將領們自己覺得自己有問題的,速速找您來辦告解。”
真這麼做的話,自己恐怕要在軍隊係統裡“一夜出名”了。
但拉瓦錫主教的背後,是教宗和聖者!是整個教會的宗教裁判所!
是啊,不要疑惑,總要信。
雅努斯的士兵都是太陽的利刃。
如果棄掉“不墜之火”的言辭,哪一天戰死了都得不到救贖!
範寧作出欣慰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像先知說預言那般指著前方:
“看哪,已經有人來速速地自取滅亡了,這都是要應驗的。”
台階下到曲折的低處,牆壁上出現了停屍間的鑄鐵門,兩側的燭盞照出了其沉重而厚實的質感。
身後的神職人員上前,本想用一把比巴掌還大的鑰匙開鎖,結果那門自己扭動了幾下開了。
裡麵的空間用的是電燈,雖然是黯淡的冷光,但照明角度仍然大於外麵。
一位腰間彆著手槍,提著公文包,同樣穿軍官服的男子,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身後的兩名士兵也了一步。
範寧不怎麼熟悉其肩上的軍銜,但看起來好像比阿爾法要低,而且從這人的神情來看,由於突然在門的另一邊撞見五六個人不止,怕是大腦已經“宕機”了。
“安德魯中尉。”足足十秒後阿爾法上校打破沉默,“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不知道今日有什麼計劃。”
“日常設備巡查,長官。”有人問話後,這位叫安德魯的軍官倒也答的算是鎮定,“這一周又發生了較大流轉,往內地的郡送了一批靈柩,戰場上火化的新一批次也整理了出來”
“我有上級軍區的紅頭手續。”隨著解釋之詞的往下,他的措辭越發輕鬆而有底氣了起來,“也許時間沒來得及,也許事情不算非常重要,所以您可能還不知曉。不過,嘿,也是必須的工作,消殺工作台賬、設備維護記錄、通風設施記錄,屍體數量清點.很多東西都需要持續關注。”
安德魯中尉示意旁邊一人打開手電,為眾人照亮了他公文包內的手續,包括,一副刻有印章痕跡的金質令牌。
杜爾克司鐸和阿爾法上校的眼神均變得古怪起來。
因為這印章正好是蘭紐特上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