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再度是晚宴時分。
相比於在萊畢奇市長府邸的那次宴席,這頓由聖珀爾托愛樂樂團總監加利尼茨個人名義提供的晚宴倒是更加內斂得多——地點放在其一處私人彆墅舉行,除了清淨以外並無鋪張,僅配有維持必要體麵和傳統禮節的侍從數量,菜肴地道豐盛但無奢侈浪費,符合這位指揮大師的性子,也不違背教會裡絕大多數高層的生活習慣。
人數不多,二十餘位,除了教會在聖珀爾托的高層,就是博洛尼亞學派的考察團,以及幾位教會派出身的藝術大師。
按理說今晚本應是替羅伊小姐接風洗塵的第一場晚宴,如果不是她將行程第一站臨時變更到了萊比奇小城的話。
當然,現在這個情況,晚宴就還有彆的重要意義了:慶祝拉瓦錫的新任職務,以及加利尼茨大師指揮《b小調彌撒》首演的耀眼成功。
就是圖克維爾主教在和各人碰杯時,老是覺得自己是不是活在夢裡。
他發誓,自己真的隻是想提攜一位下屬當司鐸來著
結果現在的拉瓦錫主教
主教也是有個大概排名的!
神聖驕陽教會目前16名主教,分彆在北大陸西大陸做統籌管理,像他們在邃曉一重的,基本排名在後十位。
而拉瓦錫這樣實力出眾,藝術造詣同樣極高的,未來地位不可限量。
彆說未來,就他目前的第二頭銜宗教裁判所的副審判長,實際上就具備更高地位的加成!
除開不在世俗討論意義上的聖者不算,在拉瓦錫排名前麵的,隻有教宗雅寧各十九世和審判長梅拉爾廷兩人,與他排名相同的,或許再有另外兩人——由於傳教範圍的原因,教會額外任命了兩位分彆牽頭一片大陸、直接替教宗統籌分擔管理事務的“樞機主教”,這個頭銜不額外要求更高實力,但德高望重,和宗教裁判所的“副審判長”地位接近。
總之,基本上可以認為,拉瓦錫已經是整個神聖驕陽教會的“三號人物”了!
“圖克維爾弟兄,海斯特義診助理失蹤的事,還得多差人去打聽。”對方舉杯和藹地提醒道。
“哦,這個自然。”圖克維爾回過神來,趕緊隔空揚杯示意,“等陪羅伊小姐把我自己負責的教區看完了,我得去親自跟進一下。”
這件事情關乎“蠕蟲”,拉瓦錫主教也很重視,死的也是他自己的下屬,自然非常上心。
不過此事確實古怪,一個普通的助理失蹤,在如今存在宵禁製度和城區出入管控的情況下,動用全城警力搜了幾天竟然都沒搜到。
“拉瓦錫師傅。”教宗的稱呼客氣而不生分,“你現在是主教,是高層,和身為教區負責人的司鐸自然大不一樣,手下管理十幾個甚至幾十個教區才是常態。具體在管轄區域劃分上,如果你有什麼想法,今天大家基本都在這裡,可以開誠布公地談。”
出於對羅伊小姐投資項目的重視,也出於對《b小調彌撒》問世的裡程碑意義的重視,今晚教會赴宴的人非常齊:教宗、副審判長、西大陸樞機主教、好幾位主教
唯一缺席的隻有“二號人物”梅拉爾廷。
這位審判長奉教宗的命令向歐文巡視長“致以誠摯歉意與慰問”去了。
現在教宗當著大家的麵這般開口,顯然是有“給拉瓦錫分地盤”的意思。
在場的其他主教們不免欽羨有加,因為教宗用的居然是商量的語氣。
要知道以往的轄區劃分都是帶著“委派”意味的,並沒有太多自己做主的餘地,而且每當有職務變動時,也會伴隨著每個人負責區域的一些調整。
教區與教區之間的發展差異非常大,管理教區的絕對數量,不具備參考意義,隻有好地方越多,才越能掌握更大實權,也有更多資源能作出成績來。
“打發我去哪座城,都樂意見成,但被接上升的日子將到,教宗也不作欽定,我就定意向到那旁圖亞和阿派勒去。”
範寧手中的餐刀劃過,在一盞呈煎餅的瓷碟上描出了火焰的線條輪廓。
一塊聖珀爾托以西,近似東西走向的斜長區域,這是旁圖亞郡。
然後接著再往西南,一塊更大的卵形區域,這是阿派勒郡。
“拉瓦錫師傅確定麼?”一旁有位戴著眼鏡和十字架項鏈的銀發老者驚訝道。
這是同為教會“三號人物”的西大陸樞機主教黎塞留。
“您連聖珀爾托原先賽斯勒老主教的轄區都不要了嗎?”
圖克維爾主教更是懷疑自己眼睛看錯了。
拉瓦錫刻描的區域不僅不是“肥差”,甚至可以說是相當不受追捧的區域!
不存在什麼“開誠布公”地相商,因為真要選的話,根本沒必要和其他人商量!
旁圖亞郡,區域狹長,大致呈東北-西南朝向,貫穿雅努斯王國北部腹地,河流湖泊密布,下設11個教區(對應城區或小城行政級彆),經濟和文化體量算中等郡,戰爭打響之後大量行政權限移交軍方,大量水路成了走私物流通道,隱秘組織活動也比較頻繁,總之處於不尷不尬的地位。
如果說旁圖亞郡還隻是“沒什麼好追捧”,它的西南邊與利底亞王國交界的阿派勒郡,就是徹頭徹尾的爛攤子了,這裡下設8個教區,處在戰爭前沿,衝突爆發的第一站,行政權限幾乎全部移交,是經濟活動和基礎設施破壞最嚴重,走私犯和隱秘組織活動最猖獗的地方!
但在範寧的目標裡,去這樣的地方組織抓捕,調查失常區情報,才是效率最集中的選擇。
《b小調彌撒》再現後會是狀態最好的一段時間,所剩空餘已經不多了。
餐盤上旁圖亞和阿派勒郡的火焰輪廓消失,範寧端端正正地抓起一塊白麵包,咀嚼間帶著滄桑的臉龐不住鼓動:
“你們可差我到他們那裡去,要叫他們的眼睛得開,從黑暗中歸向光明,從假偶像的權下歸向聖主,又因信祂,得蒙赦罪,和一切遵從公義的人同得基業。”
有幾名主教聞言又慚愧又感動,複雜的念頭翻來覆去。
雅寧各十九世也不禁動容。
拉瓦錫主教心中果然沒有任何私人利益,也沒有任何派係站位,永遠是站在整個教會基業的角度上出發,到教會最需要的地方去.這樣的人如果都不將其放在重要的高層職務上,那還有誰值得重用?
教宗又想起梅拉爾廷臨走時對自己表達的態度,點了點頭鄭重道:
“既然如此,那就請拉瓦錫師傅放開手腳治區治教,審判長先生說過你可大膽調用宗教裁判所的權力,此刻我也表態,其餘地區的各位主教會傾力配合你的工作。”
羅伊這時也舉起酒杯向範寧遙祝示意,笑著說道:“拉瓦錫神父如此胸懷和造詣,隻要您選了的教區我都會認真看一遍,優先傾斜更多名額過來,哪怕底子現在薄弱一點,有您在上麵執教,想必主持工作的司鐸們也會有更多信心將院線發展好。”
這是她在向範寧分享《b小調彌撒》的聆聽成果後,範寧提出的傾向性建議,對此她覺得完全讚同。
“羅伊小姐這話必應驗在我身上。”範寧持著杯盞規規矩矩對了一禮,“因為那關係啟明的事,必然成就,我也願把你做的這些事,在一路上切切實實地講明,使那些已信神的人,留心作顯揚光明的事業。”
克裡斯托弗感歎笑道:“這樣的話,拉瓦錫主教過幾天的行程,既是新拜訪管轄的司鐸們,又是陪同考察建院的事宜,倒是一舉兩得了。”
今晚慶祝的事情功勞很大,也沒有人在這不合時宜地說教,推杯換盞間氣氛很是融洽,臨近散場時樞機主教黎塞留又道:
“拉瓦錫師傅,我差點忘了,領洗節上這部彌撒的首演,百年難遇,是舉國的大事,你履新主教和副審判長職務,屬西大陸屈指可數的高層變動,也是舉國的大事,從明天起,一係列報紙和電台頭條都要將報道公之於眾”
“我個人的想法是,頭版欄目向《雅努斯之聲》約稿,重點報道《b小調彌撒》的首演盛況,以擔任指揮的加利尼茨大師的視角展開,主要宣揚拉瓦錫主教的藝術創作思想,然後,附帶一個置於旁邊的‘訪談環節’,這個則側重於對拉瓦錫主教上任後的一係列執教理念做采訪和宣傳,教宗陛下覺得以上思路是否可行?”
“就按樞機主教說的去辦。”雅寧各十九世表示同意。
“拉瓦錫師傅自己的意思呢?”
“這事樂意見成,人要顯揚神的名聲,就沒有在暗處行事的,樞機主教閣下儘管來詢,我必在你查問之後,有所陳奏。”
大概是這位同僚的語氣實在太講禮節了,黎塞留連連說著“不必客氣”,然後試著提議:
“我們就現在暢所欲言地聊,回頭我讓媒體們做個書麵整理,不過.拉瓦錫師傅可先確認個方向性的東西,比如,訪談報道的標題,這樣,我們談話的內容會更集中,傳達出來的理念也會更明確易懂。”
標題?意思在頭版位置,字體加粗加大的那種?.範寧將餐具端正擱好作思考狀,心裡斟酌一番後說道:
“認清形勢,放棄幻想。”
“.?”雙手整理著發簪的羅伊疑惑抬頭。
用熱毛巾擦臉的教宗也動作停滯。
隻不過他好像聯想起了,之前在“司鐸候選征求意見”中被提的頻率最高的那個“很長很寬的清單”。
“那個.”黎塞留咳嗽了一聲,“聽起來似乎是個奪人眼球的標題,但拉瓦錫師傅能否展開講講?”
範寧徐徐溫和解釋道:“可讓這國度的祭司與民眾們提前知會,在他們中間,在‘不墜之火’所賜他們的諸城中,無論哪座城裡,若有子民,或男或女,行上主眼中看為惡的事,違背了祂的約,去擅自走私道,去奉敬假偶像,或拜圖騰,或拜山野,或拜天象,凡此種種,主不曾吩咐的,有人告訴他,或他看見了,就要先細細地探聽”
“若是能憑兩三個執事的口作見證的,準有這憎惡的事行在中間的,就要將行這惡事的男人或女人拉到城門外,當治死的就去治死;不可憑幾個人的口作見證的,司鐸要去親力親為,眾民再下手將他治死;若起了爭訟的事,或因流血,或因錯雜,或因詭詐,是他難斷的案件,就當來求問我,我必將用判語指示他。這樣,就把那惡從他們中間除掉。”
“凡此種種,是叫城裡的民‘認清形勢’。”
“在其中講說了誠心話的,可得賜物,但若有人以假見證陷害弟兄,他們就要待他如同他想要待的弟兄,這樣,依舊把那惡從他們中間除掉。”
“又若有人趕在裁判之前,坦然承認所犯的罪,要照你所估定的價,將所虧負人的,如數賠還,另外加上五分之一,也歸與所虧負的人,這樣,他必蒙赦免。”
“又若有人犯了更嚴重的罪,或償還的力量不夠,他須將自己作贖愆祭牲,就像羊群中的母羊,或是一隻羊羔,或是一隻山羊般牽到主的麵前為贖罪祭。至於他的罪,祭司要為他贖了部分。”
“這其中的家族有子嗣在今日領洗節得了啟明的,要贖得更多,若得了啟明還麻木不仁的,公義一旦臨到他頭上,就更加速速地治死須知聖主麵前擬下的清單,沒有一句是會落空的,將來都是要應驗在他們身上的。”
“凡此種種,是叫城裡的民‘放棄幻想’.”
範寧闡述了大致思路後,又介紹了很多細則,比如主動上門的怎麼獎,作誣告中傷的怎麼罰,什麼程度的可以賠償後不予追究,什麼程度的可以獲得減判,家中有人新加入官方有知者的可以如何享受豁免,而繼續屢教不改的往死裡治等等.
晚宴的最後時刻,這位樞機主教聽得逐漸愣住。
本來想著是在頭條旁附個“訪談報道”來著
怎麼感覺到時候報紙上出來的成了《舉報自首指南》了?
登幾個主流報紙真有這麼大效果麼?
但是看著教宗的表情,竟然聽得十分認可,而且結合之前傳達的審判長梅拉爾廷的意思,應該是整個宗教裁判所的權力都可以拿來施展。
算了,按他說的來好了,身份和律法上來講是沒有問題的。
黎塞留有種預感,這報紙後幾天一丟出來,恐怕會是枚更大的大型炸彈!
深夜散場後,街道又飄起了綿密冰冷的雨絲。
羅伊在門口主動約定了三天後動身往旁圖亞方向考察,這幾天她要在聖珀爾托各教區繼續輾轉,範寧在上任兩郡主教之前,在聖城也有一些同僚和教會派藝術家需要拜訪,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他終於可以逐漸閱讀到一些高層才有權限接觸的卷宗或秘典了。
範寧看著前方的汽車尾燈逐漸消失在雨簾裡。
教宗的聲音從旁邊響起,這位老人的語調比起筵席上的平穩明快,似乎多了一絲心事重重的持重凝緩:
“拉瓦錫師傅,你在方便之時,可隨我去一趟總部‘輝光巨輪’的移湧秘境內部。”
“我看當下就是好的。”範寧心中一振。
那座氣勢磅礴的祭壇,原來還是前往神聖驕陽教會移湧秘境的所在?
教宗示意他登上一座寬敞的十六輪馬車,車輛疾馳之際,窗外四周逐漸被黑暗吞噬,而頭頂的燭火更亮地燃起。
“當下場合足夠隱秘,這些問題是聖者代我問詢。”
他的語氣不是質疑,而是在連續深呼吸之下帶著莫名期盼地問出——
“請問拉瓦錫師傅目前穿越了幾道門扉?密鑰從何而來?穿越時間是在特巡廳實施管控之前還是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