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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樂章 森林的動物告訴我(10):重現(二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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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尺鋼琴的上方蓋著很重很厚的多層布料。

範寧一層層將其掀開,上麵潮濕,下麵乾燥。

“嘎吱——”

然後被揭開的是傷痕累累的烤漆琴蓋,一堆細碎的風化物灑落在了琴鍵上。

“13131313……613613631631……”

範寧站在前麵,用手指緩緩地“戳”出一組組琶音音群。

挺陳舊的三角鋼琴,回彈起落有點問題,音色變得又脆又糙,音準整體低了約一又四分之一個全音。

但若是以雨林中四十年的氣候侵蝕來看,它又是新的,而且新得有些不符合現實邏輯。

瓊已經開始在鋼琴四周勾勒濃紫色的祭壇紋路,然後是中心位置三條總體平滑,但末端卷曲的不規則弧線。

見證之主“冬風”。

同時“荒”相耀質精華的純白嚴寒之氣在上空散開。

到現在為止已有了足夠多的、與目標回朔事件發生強關聯的因素,用有序的音樂來“過濾修正”樓外鳥鳴聲的話,維埃恩或托恩的生平作品都是可選之項。

當然,舍勒應該對托恩的作品更為了解才是,若是將維埃恩的作品信手拈來就有些奇怪了。

“隨便彈點它的前任主人的音樂。”範寧將身上的吉他摘下遞給了露娜。

“我嗎?托恩大師的曲子您隻教過我最簡單的那幾首。”露娜不好意思地接過。

“隨意,一個形式而已。”

“哦。”小女孩將接近她身高大部分的“尹利裡安”掛在了身上,認真彈起了常用作初學者技巧練習又兼具美妙音樂性的《近於黃昏》——它擁有古典氣質的舒緩低音進行,在其之上是一條悠揚如歌的雙音旋律。

安在一旁輕聲哼著它的高音,這時樓外紛繁的鳥鳴聲開始發生了變化。

聲部在減少,隻是靈感不夠高的人來說並不明顯。

範寧將燃起的四支蠟燭俯身逐一放於祭壇四周,又將另一根蠟燭固定在鋼琴琴身一角。

有一位高位格的助手配合輔助,自己這主要執行者的靈感也不同於以往,再加之有充足的“荒”相耀質精華供給,這一切讓秘儀更加簡捷,可調用出的無形之力卻倍增上揚。

“我們拜請‘冬風’,午夜失落之神,淒美凋零之神。”

他念出圖倫加利亞語禱文。

“嘶——”

**精油的霧氣蒸騰,帶著樹脂氣息的奇特香味飄出,讓人的心神變得靜逸下來。

“凝視她者將如沉船傾覆入海,銘記她者須將諭旨葬至嚴冬,今日拜請她者次日不應服侍,祀奉於明日者永不祀奉為她......”

數千道記錄曆史音響的聲部中,一些錯雜的音塊被束攏成線,一些乾擾糾纏的進行被消除了多餘的部分,還有一些隱伏的值得注意的鳥聲被更加凸顯了出來。

聲部的總數進一步減少。

範寧站於腐朽的皮凳之旁,單手在鋼琴上落鍵,奏出精妙流動的即興華彩,與露娜手中吉他“尹利裡安”的聲響、夜鶯小姐的輕哼交織在一起。

於是當下的場景,愈加與當年的曆史一幕有相似性了。

“《前奏曲》……”

“《前奏曲》……”

“曾於此處進行二重奏試演,後又開啟新曆87年‘喚醒之詠’的《前奏曲》……”

牆壁碾動,雲朵分離,舊傷作痛,樂器的聲孔呈現出最具靈性的收張狀態。

站於鋼琴前的範寧,左手仍在鍵盤上翩躚落指,而他整個人仰身抬頭,望向了開裂漏水的廳堂天花板。

樓外場景在穿梭褪色,高空的鳥鳴聲在析出、沉降。

莫名的老舊光線透過裂縫滲入,靈感和思緒越升越高,鳥鳴聲在範寧腦海中自動轉成了過往那兩道鋼琴和吉他的聲音,又再一步變化為了配器組中更為原始的音色。

在已經變得稀薄而相對整齊的鳥鳴聲中,他聽到了一條由半音階構成的單旋律,其更多地呈現出了長笛的音色特點。

旋律調性模湖,昏昏沉沉,帶著十足不穩定的遊移感,仿佛畫布上刻描得並不十分鮮明的線條,直至後段才暗示了可能的指向,簡單地在e大調的幾個支柱音符上停留了片刻。

“這是……”範寧眉頭皺了起來。

很快,近似長笛的音色就融入了曖昧如天鵝絨般的圓號與木管聲中,並帶出了一長串豎琴的全音階滑奏。

弦樂組分聲部奏出挑逗似的輕柔震音,色彩纖麗而細膩。

春光明媚,風清日暖,天光雲影亮堂一片,令人昏昏欲睡。

“《前奏曲》?……”

“這是前世印象主義大師德彪西的《牧神午後前奏曲》!那首與我曾演繹過的《大海》齊名的印象主義管弦樂作品!

“維埃恩居然‘寫出’了一首《牧神午後前奏曲》?這就是新曆87年的‘喚醒之詠’,這就是他實現的‘喚醒之詠’?難怪他一個精研於西大陸宗教音樂的管風琴師,竟然可以以迥然不同的風格喚醒南國的另外一位正神;難怪據呂克特大師回憶,當時樂評界有一些聲音說其音響效果過於激進超前……”

範寧驚得連四肢百骸都顫動起來,左手指尖下的華彩戛然而止。

沒幾秒,露娜的彈奏和安的哼唱也相繼中斷。

蠟燭熄滅,青煙飄散,音樂消逝在稀薄的空氣之中。

“啾啾啾啾……”“嘰嘰,嘰嘰,布穀,布穀……”

耀質精華帶來的無暇冰霜已從破窗上融化,世界恢複了鳥聲如瀑。

“荒”的違和感消退了,“鑰”還似乎保持著較高的強度,牆壁的裂縫在遊弋,房門在扇動,伸入樓宇內的樹木枝椏打著顫。

“可是維埃恩無論如何都不像是一位‘穿越者’啊?……”範寧重新背上露娜遞來的吉他,陷入了綿綿的思索之中。

“西大陸式的宗教風格音樂家、f先生的引導、‘舊日’的力量、《牧神午後前奏曲》、87年開啟的‘喚醒之詠’、擁抱道賀的富有魅力的紅色短發女士?……”

想著想著,範寧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腕上被電了一下。

就像前世被人拿打火機點火器作惡作劇一樣。

他下意識望去,看到了瓊在袖子上新呈的字符,頓時整個人頭皮一麻:

「跑!

!」

範寧順勢猛地一低頭,隻見整個鋼琴下方地麵的紋路,不知什麼時候從紫色變成了血紅,線條也發生了變化,“冬風”的見證符竟不知何時被篡改了,成了表示水波的流動線條和一隻向上伸出的手掌!

相位“池”的見證符!

根本來不及細想《牧神午後前奏曲》意味著什麼,他趕緊拉著一左一右的露娜和安飛奔撤離。

就在離開祭壇範圍時,眾人感覺自己“擠破”了某道汁水充盈的空氣表皮,渾身的衣物被浸透大片,而往後再過兩秒,身後的兩把爛座椅、三角鋼琴和移開的層層布匹,飛快地溶解成了紅黑色的粘稠液體!

其餘什麼都沒了,乍一看就像空蕩蕩的廳堂中間積著一灘融有腐生物的雨水一樣。

“噔噔蹬……”

腳步聲夾雜著喘息聲,眾人迅速往走廊儘頭奔去。

遠離了某種極其強烈的“池”之影響後,空氣中“鑰”相的違和感再度凸顯出來,兩側牆壁的紋理在彼此撕咬,各處房門的合頁搖搖欲墜,一路櫃台與櫥窗的壞鎖像上了油般自我轉動。

樓梯間拐角處,三人的身形一個急轉。

“啊!”“啊啊啊!

還沒來得及消化理解剛才的遭遇,樓下突然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重重慘叫聲。

“怎麼會有人?”安驚呼起來。

“好像聲音有點熟悉。”露娜縮在範寧身後,而當範寧再次折過一個拐角時——

他看到扶手框架開始扭曲,門扉儘皆爆開,蛇群自井口中沸騰而出!

一樓地麵上已經沒有留下任何可以立足之處,到處都是紫紅色的、細長黏膩的鱗片在層層疊疊蠕動!

而在其中翻滾哀嚎的人群,正是剛剛在聖亞割妮醫院前方雨林中分開的那隊獵人。

“這群人不是害怕接近醫院麼,怎麼後來又反而進來了?”

範寧鬆開兩人的手臂,皺著眉頭看著台階下發生的這一切,好像想起了分開前,他們似乎在原地有什麼猶豫或思考的樣子。

可能真是被什麼“涸魂詛咒”汙染了?

想歸想,範寧沒有任何出手的想法,因為對方哪怕是自己想救的人,也來不及了。

蛇群的生猛毒液和尖銳牙齒,已在不計其數的地方洞開了人體。

包括這些人的頭顱裡外都有細蛇鑽進鑽出,恐怖扭曲的哀嚎聲在醫院廳堂回蕩不休,但出聲的結果不過是多讓幾條蛇鑽入自己的喉嚨。

兩位小姑娘臉色煞白地緊緊縮在範寧後麵。

之前的那兩名獵人首領有和範寧對視,但從其爆裂睜圓的眼眶來看是求死而非求生,下一刻尖細的舌頭就從裡到外刺出了他們的眼球,然後黑的白的紅的……一股腦全部從空洞的黑眼眶裡被蛇頂了出來。

“醉心於食色的浴女是動物,森林中的鳥兒是動物,聖亞割妮醫院的蛇群……也是動物?”

範寧眉頭緊皺,喃喃自語。

他一路上已有很多關於食色香氣、異國雨林和奇異鳥鳴的靈感,雖然趕路節奏太密,還沒動筆,但他已確定第三樂章的開篇氛圍是神秘而悠揚的,甚至還有一絲“香豔”的氣氛。

可現在他重新意識到,對於自然或世界來說,從一個極端走入另一個極端,僅需一個眨眼、一個小節的時間——這是在第二樂章有過朦朧認知,但從未向現在這般明確的,顯然,這會讓他的第三樂章後段的發展產生本質的轉向。

井下的蛇群還在沸騰而出,徹底淹沒了獵人們的身影後,窸窸窣窣地朝範寧所站的樓梯間湧了過來。

“快跑回二樓!”露娜趕忙拉拽老師和姐姐的衣服。

“不行,樓上也……”安往上邁了一步便猛地收腳。

剛剛一路過來的地方,牆體各處開裂的縫隙裡吐著猩紅的信子,尤其幾處開裂的天花板處,蛇群如瀑布般墜下,就像上麵有一個巨大的放生袋一樣。

空氣中彌漫著危險的甜腥味,不到五秒,上下兩層的蛇群前沿就躥上了樓梯台階,封死了處在半程轉角處的三人逃路。

“砰———砰———砰——”“砰———砰———砰——”

範寧的手掌叩擊起吉他的木麵,敲出重拍輕拍顛倒錯置的奇異節奏,並開始用手指指甲擦出切分的前奏加花音型。

前方的蛇身蠕動速度為之一緩,它們似乎受到了這種奇異節奏的影響,而讓原來本能中咬噬軀體或製造創口的動機受到了阻滯。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在此基礎之上,範寧以象征“衍”的b弦為靈性振蕩主體,撥奏出了一支極富感染力又令人蠢蠢欲動的舞曲旋律,並以熱烈而濃密的華彩經過句穿插其間。

阿根廷作曲大師皮亞左拉《自由探戈》!

蛇群昂起了它們的頭。

“嘶嘶嘶……”猩紅的信子仍在不停吐出。

大小調交替變幻間,急促、多變的和聲重音反複出現,而音樂小節中固定的強弱模式被徹底打破,造成了奇異的緊迫感和感染力。

所有的蛇首開始跟隨律動整齊劃一地搖擺!

老師他……露娜和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稍微捂點耳朵。”範寧輕輕提醒一句。

無形的精神風暴從範寧懷裡的“尹利裡安”中不斷蕩漾開去,過於狂熱的“自由”意味著“混亂”或“混沌”,但這種激情也是最高效的讓其他激情為之臣服的方式。

看似音型相似的旋律重複推進之間,織體逐漸加密、音域逐漸擴張、炫技的華彩逐漸變得密不透風……

探戈舞蹈的情緒逐漸昂揚,紫紅色蛇群隨之瘋狂起舞!

永不停歇地精疲力竭之下,它們的信子停止了吞吐,而蛇身紫紅色的鱗片誇張地鼓了起來,顯現出了條條塊塊間的裂隙,裡麵滲透出了灰白如泥漿般的渾濁光芒。

尾奏,範寧用指甲刮出一束尖銳的下行結束句。

“鏗!

”掌端下部碰止琴弦,即刻收開。

蛇群的起舞戛然而止。

鱗片裂隙中的渾濁光芒徹底地迸了出來,又在下一刻熄滅如死灰。

蛇身各處開始枯萎硬化,爆裂成了一縷縷粉塵,地麵上隻剩下小截小截扭曲的硬質殘留。

範寧將吉他背於身後,平靜地邁下台階走了過去,露娜和安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快步跟上。

她們臉上仍舊帶著不適的潮紅色,心跳也沒從紊亂的狀態恢複過來,這還是範寧有意識地保護了這兩縷靈性的連接振蕩,並在樂曲後段提醒她們捂住了耳朵。

範寧用腳踢開乾枯發硬的蛇屍殘留物,蹲在了兩具高度潰爛的人類屍體前皺眉思索著什麼。

兩位小姑娘站開距離,根本不敢正眼去看,隻得不停地盯著他背上“尹利裡安”的淺色杏仁葉和石榴圖桉。

範寧仍然很難受,頭痛,胃中翻湧,就像暈車一直沒緩過來。

但他似乎一直在努力地思考著什麼事物,沉吟一陣,又站起身望了望旁邊橫七豎八的肢體。

屍體的模樣無疑都是慘不忍睹,光是頭顱就黏液遍布,滿是密密麻麻的蜂窩狀空洞。

“三……五……六、七、八、九……”他第一次明確地數了數獵人隊伍的數量。

九具屍體。

範寧又數了一遍。

或者說,兩位首領,七位手下?

他的右手指尖輕輕在紫色d弦上掠過,然後抬起左臂,飛速在衣服上抹出一些靈性殘留的紋理:

「之前你我麵對的特巡廳一行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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