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說的是這位舍勒先生今晚的音樂會門票的問題。
聽起來確實不該,拿自己來說,同樣也是“鍛獅”,如果哪天某音樂廳讓自己去坐包廂,那確實有些不講禮節了,不說是什麼重大輿論,至少在藝術圈裡肯定會被私下傳一陣子。
但這不代表這位音樂總監知道該怎麼答複。
見鬼!他自己本來之前也在評委席,就坐在呂克特大師的旁邊,隻比他早一個小時趕回來,這邊是他的副總監弟弟在主持工作!誰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個問題實在太他媽的“微操作”了……
他一個大音樂廳的頭號人物,哪清楚什麼門不門票的事情?平時出入音樂會場合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也不少,來自南國的認識,來自海外的可能不認識,有人今天來,有人可能明天又不來……貴賓接待這種業務性的問題,都是下麵的高管或部門經理負責掌握情況,然後分級彆向自己彙報是否需要陪同。
於是塞涅西諾的詢問眼神,順理成章地遞到了後麵的眾人身上,眾人再繼續順理成章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舍勒寫了兩首作品讓呂克特大師尋人的事情,他們都已經知道,但實在搞不清楚今晚音樂會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搞不清楚為什麼大師要發這麼大的火。
其實呂克特大師發脾氣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能寫出這種作品的舍勒,性格肯定和自己一樣有些特點,一定是被這件事情影響了心情,再加之自己剛剛分身乏術,派庫慈代為贈禮的決定做得有點草率,所以才拒絕了自己的邀約,現在過來的目的是先見個麵消除誤會,順道罵一遍這些做事情沒眼力見的家夥。
“拋開自己在乎坐哪裡不談,你們現在就敢讓寫《呂克特之歌》的作曲家坐三樓包廂,下次是不是直接請我呂克特本人坐過道地上?”
大概也有這麼一層意思。
但以上過程可能對節日大音樂廳的高管來說,實在有點過於彎彎繞繞且信息不全了。
要是他們知道舍勒是個完全憑空冒出來的人,不是自己認不認識,是本來就沒有一個同事會認識,可能此時會更加叫冤。
隔壁國立歌劇院的幾位負責人在看戲,甚至還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大,開始和大師的三位得意門生殷勤地套起了近乎。
是的,哪怕今天來興師問罪的不是呂克特大師,就後麵這三個人,哪怕同樣是沒頭沒尾,他們還是得一邊派人調查原委,一邊禮貌穩定情緒!
女高音庫慈,男高音尼科林諾,男低音施密德斯,三位極其資深的“持刃者”,最早一位奪得名歌手榮譽的也有十年了,他們距離“鍛獅”所差的隻是一些或長或短的年齡沉澱!
一場歌劇,隻要其中一位擔任主演,便可按照行業頂流水準定價,如果兩三位聯袂出演,那就直接屬於年度壓倉演出,其為院方帶來的聲量與榮譽可以持續一整年!
幸虧這個世界並未形成現代意義上的文化產業,否則以這些皆具備形象氣質和真才實學的名歌手,被運作成範寧前世頂級明星一樣的存在是必然的事情,那就真是流量如開閘泄洪,收益如麻袋裝錢。
音樂廳的高管們正抓耳掏腮加互相求助,試圖弄清楚事情原委,這是突然有人如夢初醒,發出了一道救星般的聲音:
“瓦爾特指揮!這位舍勒先生的門票是瓦爾特指揮給他留的內部票!”
“對。”塞涅西諾的副總監弟弟如獲大赦,“瓦爾特先生,舍勒先生不是您自己的老師嗎?您是怎麼把門票留到包廂去了的?”
“?我沒有啊??”恭敬站在範寧旁邊的瓦爾特,瞬間懵在原地。
“我隻給彌辛商會的克雷蒂安先生留了一遝……”
“他怎麼給到舍勒老師的我不清楚……不對,我連自己都是剛剛認識老師的,我怎麼知道???”
“而且我那內部票都是在交響大廳一樓側後區域,你們給我留的位置是不太好,但也沒差到三樓包廂去吧……”
一樓?三樓?……
卡萊斯蒂尼主教看看這位副總監,看看躺椅上的舍勒,又看了看還後者旁邊那位皮膚蒼白的小女孩,好像逐漸回憶起了什麼。
是了,檢票大廳入口,這位塞涅西諾副總監在引路時,順便有給旁邊的工作人員交代過一句“做好場地管理”,當時自己就見過人群中很顯眼的這位小女孩,以及她旁邊的舍勒。
“是我啦。”一直在範寧身後不敢出聲的露娜終於開口,讓所有人都看向了她,“老師是陪我坐上去的。”
遊吟詩人塞涅西諾鬆了口氣,他大概已經明白原委了,有點誤會,但也不是個大誤會,至少呂克特所質問的“音樂廳讓舍勒坐包廂”並不是大師自己想的這麼回事。
他道了個歉後徐徐解釋道:“諸位,事情大家應該都清楚,按照南大陸目前的慣例,對於‘失色者’這一群體——”
“放屁。”呂克特大師一句突然放低聲量的粗口,直接聽得好幾人嚇出冷汗。
“藝術者的地位隻和藝術本身有關,南大陸音樂發展落後不均,就是因為你們這些人喜歡把其餘的雜質垃圾因素強加而上……”
眾人連連點頭稱是。
“舍勒先生收的學生能有平庸者?夜鶯小姐、瓦爾特指揮,兩人誰不是年輕才俊?這位小姑娘肯定也有她的過人之處,噢,我還不知道名字。”直到呂克特的話語從批判轉為讚揚後,語氣才漸漸寬厚了下來。
“我叫露娜,大師先生。”小女孩心虛的聲音比蚊子還細,她覺得比起姐姐或指揮家先生,自己還真沒有什麼過人之處。
呂克特直接坐在了範寧旁邊的另一張搖椅上,翹起二郎腿,摸出一根雪茄,在普通材質的木桌上輕輕一擦便燃起,叼在嘴上後,又摸出第二根朝範寧遞了過去。
“舍勒小先生,我突然發現你年紀比我想得還要輕。”這位新月詩人再度微調了稱呼,“如果你接下來這‘新月’升格得夠早,那可要成‘舍勒小大師’了,嗬嗬,這可真有趣…….”
範寧習慣性地做出道謝加拒絕的手勢,但馬上不著痕跡地改手接了過去,雖然自己在商隊中沒做出煙民人設,但完全不抽煙的紳士形象多少也算一個重合點,這種沒什麼成本的規避,能規避掉最好。
他卻是不知道,就兩人眼前這一舉動,“呂克特給舍勒遞煙”在目瞪口呆的一些知情人眼裡,已經完全覆蓋掉“舍勒暴扣吉他”的名場麵了。
雪茄在銜於嘴中的這段路徑裡,似乎碰到了空氣中某處鋒銳或粗糙的無形存在,直接燃起了暗火和帶著濃烈花香味的白煙。
“咳咳。”範寧一個不留神嗆得鼻子直冒煙。
“這煙是不是勁特大?”呂克特神情得意地深吸一口,“嗬嗬,一般來第一下的人都有點猝不及防,其煙草和卷法都是我個人定製,含有產自奈裡沙群島的冷刹精油,而濃鬱甘甜的香味來自於教會那幫家夥向來不肯多孝敬半滴的‘不凋花蜜’……”
範寧趕緊點了點頭並開口轉移注意力:
“呂克特大師,坦白說今晚這個照麵挺投緣,感謝你賞識我的三位學生,不過剛剛我已經讓庫慈小姐告訴——”
“先來後到的事情我懂。”呂克特將手掌豎起示意無妨,“隻是覺得此前代人邀約的決定不妥,所以改為親自邀約,抽完煙我就走,不影響你和瓦爾特洽談。”
“不過,這裡發生了什麼?今晚似乎有更多的人想邀約你?”
“誰知道呢?”範寧聳了聳肩,“我在裡麵陪學生們喝酒聊天,順便寫點小曲,突然就衝進來兩撥人,一個說要調查我,一個說要考察我……前者令人完全提不起興趣,後者則聽起來還稍微有那麼點意思……”
“我在前麵。”了解完情況的呂克特轉頭問向何蒙,“時間線如此,你沒意見吧?”
“對,我在第二,您在第一。”何蒙無奈點頭承認,當然他不忘強調了一下自己的順位。
“錯。”呂克特大師噴出一口煙霧,“你在第三,我在第二,你這樣讓瓦爾特指揮很尷尬啊……”
“行,行,瓦爾特第一,您第二,我第三。”何蒙繼續無奈點頭。
?那我呢,我怎麼沒了??旁邊的卡萊斯蒂尼主教突然感覺人有點恍惚。
這兩人突然感覺自己今晚被拒絕一點都不算冤。
這個舍勒他瘋起來連呂克特大師都敢拒絕啊!彆問,問就是排隊!!!
何蒙對待呂克特的尊敬態度,絕對不會比之前那群名歌手評委席上的人少。
世界上“鍛獅”的人數就略少於邃曉者了,而“新月”還要乘上三分之一,單純的這個身份地位就已經超過普通巡視長,而且,彆說什麼大師不大師……他就連打都打不過這個呂克特!
這位新月詩人早已經突破邃曉三重多年,研習“燼”與“池”兩相位,自言創作從不依賴虛無縹緲的“燭”相靈感,而是人與生俱來的強烈感官與情緒衝動……
更重要的是,他有脾氣是真的會上手打人。
不管是其藝術造詣還是決鬥技巧,總有一款能夠讓旁人心悅誠服。
“不知下次舍勒小先生有空是什麼時候?”呂克特輕輕晃蕩著搖椅。
這個問題讓何蒙豎起了耳朵,剛剛舍勒那句沒頭沒尾的“可能等一個月”,他還沒來得及追問原因,呂克特大師就殺了過來,然後自己的排隊順序還順延了一位,這裡恐怕最關心舍勒個人事務安排動向的人就是他了。
“最近很忙,讓我想想……”範寧手指夾著雪茄,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聽說你在寫一首曲子。”呂克特說道。
“那個明天能寫完。”範寧的點頭確認讓何蒙心中一振。
“挺快的速度,那後天呢?”呂克特追問。
“後天睡大覺。”範寧的回答讓何蒙和卡萊斯蒂尼頭上開始冒出問號。
“再外後天?”
“外後天?我要這位可愛的學生夜鶯小姐陪我去狐百合原野透透氣。”
安聽到老師在表揚自己可愛,笑得眼睛成了月牙狀。
“然後呢?”
“然後喝點酒,逛逛花店,接著睡大覺。”
呂克特聽到這裡,認真點了點頭。
“看來舍勒小先生最近的確很忙,我年輕時在找尋一些好的創作狀態時常常如此,這往往會令人疲倦,個人建議是注重勞逸結合。”
看著兩人吞雲吐霧談笑風生,包括特巡廳在內的一眾人頭上的問號越冒越多。
“嘶——”
呂克特直接將雪茄煙頭扔進了自己的酒杯裡,然後雙手一撐搖椅站起身來:
“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尼科林諾先生,把我重新更換挑選的贈禮拿給舍勒小先生吧。”
“好的老師。”這位男高音名歌手將一卷畫軸恭敬遞了過去,“舍勒先生,這是南大陸浪漫主義油畫大師裡貝拉·何塞因上世紀的一幅小品,家師親自的私人珍藏,希望您能收下。”
“聽起來很不錯,多謝。”範寧沒有推辭,不過他招了招手,“露娜,先替我收著。”
“噢。”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從尼科林諾手中接過。
“舍勒小先生,我知道你很忙。”呂克特突然露出一絲期待笑容,“但一根雪茄一幅畫,走之前能否提個問題?”
“大師請講。”範寧示意無妨。
“夜鶯小姐的決賽場合你還寫了什麼歌曲?能否透露一個名字?”
“哦這個啊,比如……《在午夜》?”
範寧隨便挑了後麵三首中的一首。
“哦?”呂克特眼神亮起,這首詩歌所表達的意境深沉悠遠,同樣是他十分得意的中期作品代表作,此刻忍不住追問道:“這是會什麼調性?”
“a小調。”
“太樸素又深沉了!第一個音是什麼?”
“萬一是個雙音呢?”範寧反問。
……這。呂克特越聽心裡越撓得慌,但感覺對著一個不存在的譜子又沒法問出什麼進一步的問題,想了想又說道:“那還有沒有彆的哪首詩可以透露?……”
“大師,你不是就一個問題嗎?”範寧出聲笑了笑。
“呃。”呂克特表情一滯,有些後悔沒多送幾件禮物出來,但手已出,話已說,也無法再反悔,於是隻能作灑脫狀揮揮手:
“行吧,反正離名歌手決賽也就十多天了,到時候我再來洗耳恭聽舍勒小先生的藝術歌曲,再來同你約時間一敘。”
他直接大步走出包間,三位名歌手學生早已習慣了其風風火火的性格,笑著與範寧一行道彆,又應付了院方幾句後,趕緊出門跟上。
那麼這事情到這裡也隻能暫時先散了,何蒙心中斟酌片刻最後道:
“舍勒先生,那您看,如果下次我想聯係時是留個致電方式還是……”
哪知他話才說到一半,呂克特中氣十足的聲音再次從遠方飄來:
“何蒙,我警告你彆插隊,我的順序在你前麵,等我聊完了我自己會聯係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