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時他嘗試問過露娜,暫沒得到有價值的收獲。
不過這第一次來南國後奏響音樂,他隱約體會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新奇感覺。
非要形容的話,像是得到了某位高處存在的關注,然後“創造出了什麼東西”。
當然,音樂演奏本身就是一種創造過程,作為神秘學儀式中最為重要的程式之一,得到見證之主的注視和回應也不奇怪……
但範寧覺得,剛剛短暫的幾個小節試奏,那種創造感就極為“具象化”,帶給星靈體的共鳴也極為強烈——連聽眾都能有所察覺,他自己肯定比聽眾還要清楚。
自己的演奏產生新奇感的原因,是因為震蕩了那根非凡琴弦的神性,還是和自己處在這片“芳卉詩人”的領域國度有關,他現在也拿捏不準。
太陽還在地平線上方慵懶地不肯落下,兩人右側的花圃、小店、葦塘和乾草堆,更遠方的椰樹與沙灘,一切景物都籠罩在迷人的晚霞紅光裡。
就像浸在酒中。
“舍勒先生,您剛剛的那幾下撥弦,真是好神秘好神秘的創作。”露娜仍然沉浸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清醒後的季動幻覺與濃鬱花香裡。
範寧“嗯”了一聲。
雖然是意大利作曲家作品,但自己作為前世的東方人,一時興起試了試這首東方神秘主義色彩濃厚的曲目。
“我有沒有可能學會?”
她已經完全確信舍勒先生是一名真正的見習遊吟詩人,甚至於他計劃取得祝福徽記的目標,也很可能會在不久後實現。
但這個提問花了一些勇氣,主要原因在於愧疚和底氣不足。
——舍勒先生選了最劣質的這把吉他,肯定是因為自己心性不成熟,無意中還是露出了擔心價錢的表情,然後被他看出來了。
“短時間做不到。”範寧如實回答,“它的音型很特殊,要以輪指和多聲部控製作為基礎相結合,而後兩者就已經是古典吉他中比較高級的技法了。”
……僅僅隻是短時間不行嗎?露娜卻是因為這個結論在高興。
“什麼是輪指?”她追問道。
“輪指就是‘噠噠噠噠’……”範寧口中做擬聲詞的比喻,“把原本有一定持續時值的長音,拆成密集而快速的同音去反複彈,這樣旋律會有奇特的急促和流動感……它很需要手指獨立性,剛開始不適合初學者練。”
“那什麼叫多聲部?”小姑娘提了第二個問題,隨即開始擔憂自己會不會煩人,“抱歉,我好像問多了,您過幾天再回答我也沒關係。”
“如果你能聽到兩個或以上部分就叫多聲部,比如剛剛似乎有類似輪指的旋律,又有低音,還有一組又一組的華彩裝飾。”範寧依舊在隨意回答。
“謝謝。”她腳步放慢,微微欠身,又加快步伐跟上。
“說說馬賽內古。”
“啊,我們的‘指路人’先生嗎?他怎麼了?”
“他做了不錯的提議,我順帶問問。”
範寧清楚自己之前渾身破爛,兩手空空,能唬住露娜這樣的小女孩,是全憑一張臉和嘴,正常的成年人將他當做流浪者再正常不過,他剛剛本來已經準備回歸自己原本的調查計劃,兩個方案孰優孰劣也說不定。
但後來……若不是相信“畫中之泉”的偽裝特性無懈可擊,他差點以為這人是認出了偉大音樂家卡洛恩·範·寧——雖然自己還未有過巡演經曆,但最後一次看到的唱片銷售報表顯示,南大陸占了世界市場份額的1%。
所以馬塞內古這般以禮相待的動機,不可避免地讓範寧產生了一些興趣。
“馬賽內古先生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指路人’,也有著出神入化的劍技與槍法。”露娜分享著她所知道的信息,“他是彌辛城商會榮譽會長、法雅公爵夫人的座上賓,我們的共事經曆不隻這一次,父親給予的優厚報酬讓我們保持了愉快的合作關係。”
範寧分析著其中的信息。
從她的描述來看,此人很有可能是一名有知者,而且是官方有知者。
在西大陸和南大陸的宗教政體下,官方有知者和正神教會幾乎可以劃等號,若是如此,從馬賽內古開始去逐步接觸芳卉聖殿是比較合適的。
“‘指路人’是神職人員的意思嗎?”於是他試圖確認。
“不是哦,神職人員是‘花觸之人’。”露娜搖頭,“他們是直接祀奉‘芳卉詩人’的存在,我們這種商賈家族,單憑金錢很難請得動他們相助。”
“想要愉快而完美地度過一段旅程,我們更多地依靠‘指路人’和護衛一起確保平安,也依靠‘遊吟詩人’帶來好運……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平安和好運是相輔相成的。”
聞言範寧沉吟片刻:
“旅行為什麼需要‘指路人’呢?是因為遠離城邦的地帶會遇到劫掠的強盜嗎?”
“這是一個重要原因,還有就是要避免迷路。”
“迷路?”範寧有些錯愕,“經驗豐富的行商會不認識路嗎?而且……沒有地圖嗎?”
“地圖的精細程度永遠不能滿足要求。”露娜說道,“而且,這裡地廣人稀,雨林、原野和海洋各處又造物奇特,長距離的行路很容易出現一些幻覺和誤判……”
“總之,迷路是很常見很容易碰到的事情,有時就發生在做夢般的恍忽片刻。”
“好吧……”範寧微微頷首以表知悉,不過他還是有些覺得難以理解。
商隊下榻的旅館是個極為寬敞的合抱式庭院,地麵是海灘一樣是細膩的白砂,角落種著椰樹、仙人掌和奇花異草。
暮色籠罩整個院落,中間燃起幾簇篝火,有人已在上方轉動著叉有大尤魚、海參和海膽的木簽,溢出的水份滴在槽內滋滋作響,烏欖與棗木燃燒的煙氣與海鮮香味混合,化作一團煙霧在上空打轉。
在明日啟程前,首個南國的夜晚將於這處巴克裡索港度過。
“舍勒,你抱了把吉他後,比剛才要像遊吟詩人多了!”
安在人群中伸出手臂,火苗透過她那玫瑰色的**在發光。
範寧走近這堆十來人圍成的篝火,找了個地麵隨意而坐,將琴擱在身旁。
安湊了過去,看清它模樣後卻大為驚訝:
“天呐,我的妹妹,這就是你們逛了這麼久的成果,你竟然給他買了把劣質的膠合板吉他!”
“我……”露娜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基於之前那些微妙的心思,她不好意思說是舍勒先生自己選的,這導致了事情完全沒法很好地解釋清楚。
她隻得發出比蚊子還細的無力辯解:
“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