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兩位邃曉者的身影,同樣淩空懸浮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你為何會跟移湧生物有交情,但請你認清現在的形勢,唯一的折返通道就在你眼前,並已被何蒙先生的‘清口樹之葉’暫時封存。”
灰白頭發紳士再度舉起造型奇特的暗黃槍管:“或許會令你失望的是,你的這位所謂‘紫豆糕小姐’隻是仗著熟悉瓦茨奈小鎮的信息差,又趁著之前在暗處的機會耍了些小花招而已…說到底不過是接近我邃曉一重的靈性水平,想要對付我與何蒙先生聯手恐怕還差了點…”
紫色身影未出聲反駁。
“所以,你到底是誰啊,剛一見麵就表現得我欠了你錢似的?”
範寧重新打量起這位陌生的邃曉者:“從另一通道過來換班的?我那一擊明明對付的是諾瑪·岡,怎麼你也一副吃了癟的樣子?……好像對你沒有任何印象啟示,一看就是從來沒聽過我音樂會的,指揮這一頭銜稱呼還是省了吧。”
他態度散漫地說著一些有的沒的,實則是看處境稍有喘息,開始揣摩著當下的情況。
自從知道瓊有很多缺失的記憶以來,他就預感到其經曆過什麼罕見的過往,現在她竟然被這個人判斷為邃曉一重的實力,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這的確是讓人費解。
不過特巡廳目前的實力仍舊壓過自己這方,折返通道已經控製,那片奇異的樹葉已經備好,“畫中之泉”的殘骸核心也多半就在石門後方,按理說萬事俱備,但他們卻一直遲遲不出手收容……
非得拖到自己過來,然後又反複在這裡強調處境,聲明威懾。
最直觀的原因可能是他們忌憚門後的“裂分之蛹”?不過這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薩爾曼所說的“配合壓製畫中之泉殘骸活性”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歐文·戴維斯。”
麵對範寧的來路問詢,灰白頭發紳士漠然報出姓名:“b-10失常區的探索小組組長柯林·戴維斯是我父親......”
現任特巡廳巡視長裡,對文森特積怨最深最直接的,絕非當年調查小組隊長柯林·戴維斯的兒子歐文·戴維斯莫屬。
他的敘事比何蒙更簡,省略了很多敏感細節,但總體完整。
“......當年文森特擅自偏離目標離隊,給隊員和組織造成了重大損失,如今特巡廳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協助完成收容工作後,把你所知道的都交代出來,然後再跟我們的重探小組走一趟。”
第一次知曉大致來龍去脈的範寧,越聽越睜大眼睛,最後他搖頭笑了笑:
“各位,官方非凡組織入會申請表上有句話,我在初次踏入神秘之門時,填寫之餘看了一眼,留給我的印象頗深...你們特巡廳自己寫上去的話,自己還有印象嗎?”
對麵五人詫愕打量著他,不知與提的這件事情有何關聯。
“相對紅線,絕對自由,探索一切,風險自償。”範寧徐徐吐出這四個詞組。
“失常區一詞代表了神秘側最高級彆的風險,而風險可不包括凶惡的外部環境,隊友的未知汙染同樣是完全不可控的因素,這都是再常識不過的常識。再者,汙染是什麼意思,表現得有多千奇百怪,有多不自知且難以控製,凡此種種,也不需我一個小小九階有知者向你二位邃曉者普及或強調吧?”
“你家父柯林隊長在數年後因‘迷失’身故,我表示很遺憾,且遺憾程度在我父親之上,因為文森特先生作為副隊長的結局,同樣是生死不明的失聯,多半也是因‘迷失’而起,但從離開失常區後算起,的確比你家父活得相對久了不少,此所謂量的區彆而非質的區彆……”
“當時調查小組已深入失常區極深處,人人神誌混亂,你說文森特更加反常,我二十多年後全無對證,姑且相信你巡視長的信譽,但既然大打出手的原因是所謂‘分歧’,誰又能說清在那種鬼地方,誰看到、誰認為、誰記得的東西才是對的?何蒙先生就說得清楚嗎?況且不管說不說得清,三人沒有即刻的直接死亡或重傷垂危,這是事實,直接的責任後果就已經不存在了……”
“最後接二連三地出來後,柯林隊長患上了嚴重的認知障礙;何蒙副隊長成片成片地失憶並留有應激創傷,實力也停滯不前;文森特副隊長則徹底告彆了非凡界,像換了個人格似地開了棟三流民間美術館,然後又莫名其妙地失蹤了,給我留下這麼一堆爛攤子……大家都是風光無限的巡視長,去了趟失常區後沒一個人能更好到哪裡去,而你現在——”
“你管同伴被汙染後的衝突和離隊叫犯罪?特巡廳將同伴在失常區遭受的汙染,視為應向親屬追責的犯罪?你們的腦子是不是無法辨彆是非啊?……好,那我來幫你捋捋,如果你們印在官方人員申請表上的‘探索一切,風險自償’是句空話,如果是‘風險需要他償’,那也應該是‘誰組織誰負責’,現今文森特也因為‘迷失’而不知去向,我是不是應該向你們主張一筆賠償金,或者在未來也找你們要個巡視長當當?聽起來荒謬絕倫吧?所以你要不自己看看你之前說的是些什麼?”
麵對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歐文·戴維斯,範寧最後再度搖頭一笑:“有些事情說了沒用,但還是要說清楚,自畢業音樂會事件後我就知道你們這群人是什麼行事風格了,現在是你們坐在當局的位子上,你們既然有那個野心要收集器源神殘骸,要深究失常區的秘密,直接武力脅迫‘按規定配合’不就得了?怎麼非得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控製起來再說。”歐文從牙縫裡擠出幾個詞,造型奇特的槍管再度抬起,氣旋在範寧身邊開始凝聚。
何蒙手杖揮動,帶著滑膩觸手的虛幻台階從範寧身後張開,幾位調查員也瞬間持起各式咒印,幾個箭步朝前麵衝了過去。
就在歐文按下扳機的一刻,瓊的紫色身影直接抓起範寧的手臂,一個晃蕩直接在何蒙製造的虛幻台階上開了扇門,並迅速後退出餐廳。
旋風中攢射而出的無形隕靈子彈全部撲了個空。
三位調查員紛紛愣住。
“這是什麼速度?她剛剛沒有這麼快啊?”淩空懸浮的歐文催動身形欲追,但對方二人的身影已經迅速抵達了第二間餐廳的門關。
在不考慮任何額外因素的情況下,邃曉者在移湧中的基礎穿梭速度,約和人們在醒時世界全力百米衝刺的速度接近,當然,移湧中的空間尺寸很難定義,這隻是旁觀者的觀感。
這一速度可以長時間維持,加之又是淩空飛行,機動性自然遠超隻能基本靠步行的有知者,如果再考慮有加成作用的乘輿秘術或輔助手段,自然就更是天壤之彆了。
而目前“紫豆糕小姐”的飛行速度,在拖一個靈體的情況下,已經遠超過了以刺客能力見長的諾瑪·岡!
當歐文自己也追到第二間餐廳的儘頭時,他果斷放棄,回頭飄去。
“省點力氣,折返通道掌握在我們手上,外麵的落點也是我們的人。”
何蒙手中同樣捏著一支“繭”相嬗變顏料,他仍澹定地懸浮在原位置,並開始指揮幾位調查員照著奇異樹葉的紋路,往身後的落地玻璃窗上臨摹。
外邊的那口無形之井逐漸被牽扯著豎直提起,往玻璃上貼合而去。
“這個人如果和我們耗上了怎麼辦?”
歐文有些心神不安地望了眼那道不斷溢出綠色漿液的閣樓小門。
“耗?”何蒙聞言澹然一笑,“壓製‘畫中之泉’的汙染活性,與切斷‘裂分之蛹’的營養供給,這兩者是一回事,也的確都得借助他與神秘畫作的聯係……但你覺得是誰更耗不起?等到‘裂分之蛹’的血肉增生進程過了拐點,從移湧秘境,到地下建築,再到暗門深井……首當其中的就是整個特納藝術廳,他的那些樂迷貴賓,那些樂手職員,沒一個逃得掉!”
說實話何蒙一直到之前發現長生密教的法事場所時,都沒有想到“大宮廷學派”的遺址裡竟然寄生了這樣一個駭人之物,恐怕連當初文森特打著“畫中之泉”主意時也沒有想到過。
“就算他不在乎折返回去,就算他不配合收容工作,他也不敢就放任這事態繼續惡化下去,等著吧,他到處觀光一圈後終究得回來,隻要‘畫中之泉’一萎縮,‘清口樹之葉’的秘儀自然會將她牽引進祭壇之中……”
……
紫色身影帶著範寧一路穿梭,從一個餐廳長廊飛到另一個餐廳長廊。
抓著袖子的部位觸感冰冷不實,更多的像是一股無形之力。
“瓊,真的是你嗎?”範寧仍舊是驚疑不定地看著那紫色熒光線條的小巧女性身影。
“你還有和彆人合過‘西西裡舞曲’嗎?”簡明扼要的反問。
“好吧,為什麼這一層這麼大……”範寧帶著一肚子疑問,但眼前的場景變幻還是讓他最先吐出來的是這一句。
“被複製增生了。”瓊的嗓音始終混合著熟悉與陌生感,“長期距離‘裂縫之蛹’過近,處在高濃度知識侵染中,會不由自主地發生一係列增生與分裂過程,不管是死物活物都會增生為她的一部分……這裡應該原本是個小型宴會廳,但裡麵的空間已經擠壓堆疊了成百上千個房間,甚至包括房門、餐桌、餐盤都發生了增生……”
“昨晚上你找我請假,就是和這件事情有關?”
“有一部分關係。”
“我記得前年的時候你明明跟我說——喂,小心!?”範寧剛剛準備回到起初的疑問,突然身體的猛然下墜感讓他驚呼出聲。
瓊突然頭一偏,身形搖搖欲墜了起來,飛行中的兩人化作一對平拋線,直接砸到了長條餐桌上,撞倒了附近的燭台與餐具,摔得一陣劈裡啪啦的響。
“你沒事吧?”範寧飛速地從桌麵上爬起來。
好在這裡離剛才閣樓區域,已經過去了近百個房間,他們也沒有繼續追逐。
紫色熒光線條正在消退,於是他看到了熟悉的麵孔和身影,少女閉著眼睛,眉頭蹙得很厲害,身體總帶著一種半透明的質感,手上仍舊緊緊抓著那個小盒子。
她的狀態好像一直都有點不太好。
當光芒褪色到一定程度時,範寧注意到其身上竟然掛滿了厚重的顏料,不僅白色衣裙和臉頰,就連露在外麵的兩截小腿都覆著五顏六色的汙漬。
“瓊?瓊?…”範寧在喊著她名字時試圖在其身上找尋,倒是發現了她的腰間係著一根銀閃閃的長笛,但除此外沒找到什麼能弄清情況的東西。
氣息成分中的熟悉感正在消退,某種不安的印象越來越強烈起來,範寧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已經打過照麵的危險事物。
正當他決定防備未知意外,先把那個小盒子拿了起來時,少女終於十分虛弱但焦急地開口了:“卡洛恩,彆動它,還給我,然後,扶我坐起來。”
隨著她出聲,身體上的紫色熒光稍有回彈之勢,顏料的痕跡也似乎暫時澹了一些。
看到瓊終於有了反應,範寧鬆了口氣,將小木盒重新塞到了她手上,然後扶著她的雙肩讓她坐在了餐桌上。
觸感上也似乎暫時少了幾分冰冷,多了幾分實體的溫熱。
瓊仍舊閉著眼睛,胸口有較大的起伏。
“緋紅兒小姐正在跟我爭奪一顆‘普累若麻之果’的控製權。”她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一下自己的處境。
“緋紅兒小姐?那幅《痛苦的房間》變成的‘緋紅兒小姐’?普累若麻之果?”雖然範寧並不十分明了,但那個幾個關鍵詞還是讓他渾身緊張了起來。
“卡洛恩,現在來不及詳細解釋。”瓊的語速飛快,“我先教你一條如何利用神秘畫作的靈性聯係去牽製‘畫中之泉’的知識,你找下我的長笛,哦你已經拿著了對嗎?基礎的吹奏會吧?你吹一遍那首‘西西裡舞曲’,我把觸發扳機設置成了這首,然後你注意感受我借機傳遞過來的靈性啟示就可以了。”
“吹奏?我?……”範寧將手抬起,湊近嘴邊後又遲疑停下,“這不會是你吹過的那支長笛吧?”
“你這是嫌棄我?”
“不是不是,你說反了,我是覺得你可能得做好洗耳朵的準備,順帶把笛子一起洗了……”
他將嘴唇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