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注意。”
“奇怪了,感覺剛剛恍忽了一陣。”
調查員們紛紛搖頭。
諾瑪·岡上前一步,執起了門的凸起眼球裝飾上懸掛的小木框。
她看到了其上內容充滿迷醉和狂喜、又充斥著大量不知所以重複內容的禱文,又翻過去看到了“請再次確認門已關上”的文字。
“進去。”思索一番後她下達命令。
前麵的調查員魚貫而入,範寧暗自有些奇怪,為什麼這一次沒察覺到那個“顏料團”的動靜?
上一次,自己其實折返了兩次這裡,第一次滿牆顏料,第二次聽到動靜逃跑了一圈,顏料脫落後才看到門。
也正是因為顏料的異變,結合此前調查的一係列推測,自己才得出了“畫中之泉的汙染從視覺開始”的結論。
這次卻直接就看到了門。
不過,無傷大雅。
門隻要在,就有機會。
仍是前七後二的包圍,範寧憑著自己比此前中位階強大得多的靈覺,規避著門檻、牆壁和障礙物緩緩踏進石門,並在一片黑暗的視覺下,故意作出警惕查看四周的樣子。
“這什麼鬼地方?進去就直接轉彎?”
剛一進去,範寧耳邊就傳來了薩爾曼的都囔聲。
“左轉?又左轉?左後方調頭?”
“這不是穿回房間去了嗎?為什麼是一條弧度這麼大這麼長的路?”
“這通道牆上的花紋好奇怪啊。”
越來越多的調查員在行步間議論不休。
“彆大驚小怪。”何蒙低聲提醒道,“入夢途徑上的事物,你們還想著能符合現實邏輯嗎?”
眾人稍微安靜了一陣,一時間隻有皮鞋點地的輕微冬冬聲,和抬腳時某種粘稠質地的撕扯聲在通道內回蕩。
而走路中的範寧感覺到,隨著位置的逐漸深入,後方兩位邃曉者的身影變得越來越輕飄飄起來。
結合此前的認知,他稍稍思索一番便明白了其中緣由。
整個地下建築都是世界表象與意誌的交彙地帶,越往裡醒時世界的比例越低,過渡星界層、意誌移湧層裡不合邏輯的古怪事物越多。
靈感更高的有知者可以知夢控夢,作出和現實物理法則不同之事,如淩空懸浮或飛行,但隻限於星界,即普通的清夢,到了移湧裡麵,事物仍混亂古怪,但意識更眩暈,反而很難控製自己飛行了。
除非是邃曉者。
範寧在聯夢會議裡麵見過何蒙和岡,這些已被“靈知”造就過本質改變的強者,控夢法不僅僅能在普通清夢中飛行,就連移湧甚至輝塔中都一樣可以。如果戰鬥發生在直擊靈體的夢境層麵,他們的實力恐怕比在醒時世界更為強大,單是這個行動能力,就是有知者難以企及的差距。
這一事實讓範寧更加憂心忡忡。
因為現在大家正是處在逐漸入夢移湧的過渡態中。
不過很顯然,這幫人並不知道,這個充斥著未知事物的通道應該閉上眼睛去走。
範寧從近兩個月前,就每隔一周要瓊煉製一管視覺封存靈劑,就是為了應對眼前這種局麵。
如果自己全程閉著眼睛,必然會引起懷疑,那麼如常睜開眼睛,但暫時丟掉視覺是最好的方法。
他想看看這幫人接下來會看到什麼東西。
雖然身邊人睜著眼睛,那個未知存在的汙染可能也將自己波及,但在這種局麵下倒是比較次要的問題了。
因為,自己最好的出手時機,或許就在這裡。
“我頭有點痛,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突然幾位調查員接二連三地抱頭蹲了下去。
“很刺耳。”“尖銳的某種密集聲。”一位女性調查員的聲音很是難受。
“沒事,原地休息一會。”何蒙皺起眉頭,他也聽到了,而且有些不適。
範寧也蹲在了地上。
他這會不是裝的,他真的也聽到了。
“還真是那種尖銳又高亢的密響聲,和希蘭與瓊當時描述的一模一樣...但是,我明明從未受到過這個影響,從畢業典禮那天查勘美術館時起,我就沒聽到過,為什麼這次我也聽到了?”
“我這次的狀態,有什麼和上次不一樣的地方嗎?”
稍稍緩和後,眾人接著向裡走。
範寧逐漸聽見了一些奇怪的動靜。
“嘿嘿嘿…”先是有個人神經質地笑了兩聲,但隨後卻無事發生,其他人並未問他為什麼笑。
後來他又覺得惡臭突然散去,隨之是撲麵而來的噴香烤肉味。
肩邊傳來了牙齒撕肉和狼吞虎咽的聲音,似乎有位調查員正在持著一串碳烤羊肉串大塊朵頤。
“裡伯奇,這幾縷顏料汙漬怎麼有點像你的臉?”一位調查員又出聲。
“嗤——”“嗤——”
“我看像你的臉。”叫裡伯奇的調查員舉起噴霧,將石磚縫隙中滲出的幾道“淚痕”抹至慘白。
時候差不多到了…範寧腦海中閃過神秘畫作的名稱,狀態逐漸繃緊。
“你們儘量不要看前方,先解決身邊夠得著的塗鴉。”何蒙的突然開口讓範寧逐漸繃緊的神經又鬆弛了下去。
在一片“嗤嗤”噴霧聲中,反常動靜暫時告一段落。
於是範寧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特巡廳的確不知道閉眼可以規避汙染,但是這個操作,好像是他們的另一個辦法?
特納美術館的這片地下建築,好像與瓦茨奈小鎮那個怪異美術館存在某種“鏡像”或是“糾纏”的錯誤關係,他們把這片空間的所有顏色全部褪掉,難道是可以從“另一條路”進入大宮廷學派遺址?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這裡的汙染對他們而言同樣在可控範圍內,並不能把他們怎麼樣。
但優勢仍在自己手上。
因為相比“閉眼通行法”,“噴霧通行法”一路推進速度更慢。
不能再等下去了,奢求完美的乘人之危的機會是不現實的。
範寧根據臨場變化重新盤算一番,心中拿下主意。
“嗡嗡嗡嗡——”
當那種怪異的響聲再度襲來時,好幾位調查員再度蹲地,守著通道後方的兩位邃曉者也皺起了眉頭。
就是現在!
範寧沒有蹲下,他做出難受扶牆的模樣,然後好像順勢看到了側麵有什麼文字。
“銀鏡之河——”在外人麵前的第一句中文被他輕念出聲。
少數幾個人對他目光所及處瞟了一眼。
注意力並不在他本人身上,主要是想看看牆上是不是有什麼冷門的古語言。
而這組神秘字符,就仿佛在承受巨大壓力的河堤上掘開了一個口子。
《銀鏡之河》的色彩與線條在黑暗的視覺中迸出,隨即範寧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受——
他先是覺得自己整個人被吸進了畫作的世界,但兩者的對應關係迅速轉換,自己從小變大,畫作從大變小,最後似乎是自己“坐到”了畫作的裡麵!
「一個人降入戰車,這該如何比擬?就好比他在房子走動,或順著梯子上下,或純淨而暢快地媾和,都是沒有任何阻礙之事。隻有誦念了隱藏的奧秘,上升的印記,在交織的奇跡上方,世界才如此這般美豔不可方物。」
「一旦操控了至高宮廷的戰車,麾下寶座的仆從們就會驚恐,伏倒,戰栗,高歌。輝光的寵愛者因此被渲染,被高舉,被抬起,直至大地與天穹的一切儘頭。」
隻有真正的操練,範寧才切實體會到了《戰車升天論》中的記載是何種感覺。
這就是邃曉者級彆的無形之力——“乘輿秘術”!
“你在乾什麼!?”儘管範寧最先喚起的是偏防禦性的印記,但何蒙已經感受到了一股極其可怕的無形之力正在他周邊凝聚。
從比自己升得更高的地方傾瀉而下的氣息!
他臉色大變之下手杖點地,同樣降入戰車,並一聲大喝:“小心!退後!”
但一切發生地太快,未有任何間隙,第二段《山頂的暮色與牆》字符已經誦念結束,範寧感覺到座下的戰車突然燃起了熊熊火焰,並且體會到了“雙手持物”的具象操作感,他直接將這股狂暴的能量,朝著側麵的眾人牽引而去!
密封通道的磚石高處,不存在的雲層倏然分開,幾道暮光斜著射下,其質地看上去有氣無力,但直接在來不及反應的眾人身上留下了或大或小的血窟窿,更近處四名調查員的胸前或臉上,更是出現了幾道碗粗的血洞,裡麵燒湖的腦漿直接在側方可見!
撲通——撲通——
屍體開始晃動,然後接二連三倒下。
“找死。”
磚石在何蒙的操控下開始溶解,地麵變得急於噬人,範寧膝蓋以下的部位已被拖入其中。
範寧這突如其來的發難,讓兩位巡視長驚怒交加的同時心在滴血,高級調查員啊!一名調查員的培養需要傾注特巡廳大量的資源,高位階有知者更是每一個非凡組織極其珍貴的骨乾人才,不知道他從哪獲得了如此強橫的手段,這一擊調查員隊伍傷亡直接過半!
一言不發的諾瑪·岡眼中也是寒光閃爍,一柄由無形之力凝聚的尖銳刺具被擲出,所經之處的空氣就像豆腐一般被劃破,頃刻之間已經到了範寧喉結之前。
流動的銀質鏡麵從範寧以太體上一閃而逝,“叮”地一聲脆響,刺具完全九十度轉向,毫無聲響地沒入通道牆體,留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關於極端不對稱容器的創作式寫生…”範寧根本沒有理會這些攻擊,早在皮鞋陷落時他就已經誦念完了第三道字符。
“躲開!”何蒙驚呼起來,“他的乘輿操練不隻一輪!”
直覺極度危險的岡開始在範寧視野中漂浮倒退,她的速度十分地塊,轉眼已到儘頭,但已把握住了靈性聯係的範寧,感覺到持戰車的手上,突然傳來了紊亂的扭曲感,他直接將靈感絲線往遠端投出,對著岡的身體,單手一握一擰——
一聲悶哼。
岡的軀乾位置,黑白兩色開始扭結變形,肋骨以怪異地角度從體內刺出,隨後響起的是血肉碾壓撕磨聲,黑色身影如斷線風箏般墜落砸地。
但這裡已是夢境成分占比極高的地界,其受到的傷害以靈體層麵為主,岡倒伏在地劇烈喘息之時,被扭曲的血肉骨骼變為黑霧狀,並開始重新緩慢艱難地凝結。
雖說邃曉者生命和靈性都經過了本質的改變,但岡所研習的“荒”側重於類似刺客的能力,如果是徹底的醒時世界,這會是足夠致命的傷勢,而如今在更有優勢的夢境中,其戰力也至少去了八成以上。
】
範寧這一次出手速度太快,殺傷力又完全讓人始料未及,實在打了對方一個猝不及防,短短十秒不到的時間,特巡廳四位高位階身死,一位邃曉二重的巡視長重傷,其餘不同程度輕傷!
何蒙強壓心中怒火,手杖飛快在空氣中勾勒出神秘的符號。
範寧的身體被進一步拖入地表,同時他身後出現了一道虛幻的台階,無數滑膩的卵鞘和觸手開始往他身上擠兌纏繞而去,並意圖鑽入口鼻之中。
“蛇蠍的視角…”“某情緒下所見之深淵…”
地表之下,台階之後,兩扇不存在的“鑰”相門扉一下一後緩緩打開,將那些被推至一旁的卵鞘擠得漿液四溢。
範寧雙手一個猛撐地麵,整個人穿過第一道門扉躍回地表,並貓腰鑽出虛幻台階後的第二道門扉。
耽誤幾秒的時間,何蒙已經幾個大跨步走到範寧的跟前,手杖直接對準他的頭顱擊出。
其杖尖如心臟一般搏動起舞,隻缺一個觸碰,就能讓對方在共振之下臟器和靈體遭受重創。
但範寧已感覺到“儘”的狂風縈繞戰車輪底,靈體快要飄飄而起,腳後跟的點地前跳,身影就像鼓脹氣球突然被放氣了一樣,以一個匪夷所思的速度,搖搖晃晃地“彈射”消失在了前方通道的儘頭。
“可惡!”大腿上被燒穿了一個小洞的薩爾曼,此刻咬牙切齒地起身欲追。
“彆盲目去追。”何蒙收手,聲音重歸低沉,“前方通道的異質色彩需要逐步處理。”
“長官,不能這麼就讓他跑了!”幾名同僚的陣亡讓薩爾曼血液上湧。
“跑?往哪跑?裡麵嗎?…”何蒙卻是聞言澹笑兩聲,似乎情緒已經平靜。
他緩步走到岡的旁邊,確定生命無大礙後,伸手開口道:“把那些畫作拿出來。”
薩爾曼隻得依言取下背包。
九幅之前讓範寧從美術館取出的畫作,還有五幅更早時分從民間搜集的可能畫作。
何蒙屏息凝神查看。
另外一名調查員蹲在地上,從同僚的屍體背包裡取出瓶瓶罐罐,一副準備開始著手布置秘儀的樣子。
“不用了。”一分多鐘後何蒙突然出聲製止。
幾人訝異看向自己的長官。
“它們全是假的。”他盯著畫作的眼睛深深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