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門口就傳來了瓊的聲音。
她聽到動靜出來,看見自己的摯友蹲在地上哭泣,心中不詳的預感如潮水般襲來。
《六首長笛與鋼琴奏鳴曲》?...
瓊的小拳頭攥得很緊,看完辦公桌上的教材、樂譜和信箋後,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拿起了手邊的小瓷杯。
裡麵空空如也,瓊湊近輕輕嗅了一下,然後臉色大變。
“門!”
她將蹲在地上的希蘭拉起,迅速往走廊外跑去。
兩分鐘後,紀念品售賣間牆壁前,她先是貼鼻而站,又將側臉抵住,仔細用“鑰”之靈覺感受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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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麵的隔絕秘儀還在運轉,但有很紊亂駁雜的靈性波動,而且井口似乎還有一層似繭殼狀的東西。
“他進到暗門裡麵了,而且不隻他,還有很多人,基本隻有可能是特巡廳。”
瓊輕輕將希蘭抱在了懷裡,拍了拍她的後背,然後撐著她雙肩果斷開口:
“希蘭,你趕緊去給盧打個電話,要他安排人準予我乘上最早去往聖塔蘭堡方向的那趟火車,原7點0分的,等我到了再開動。”
“你要去乾什麼?”希蘭臉頰上全是淚痕。
“在果戈裡小城站下車,我要去試著救他,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本來昨天找他請假也是與之相關的原因,總之,總之,現在來不及說......”
“救他?果戈裡小城?”希蘭怔了一怔,“我也要去,我和你一起。”
“不行,你去了幫不到忙,然後,你再緊急聯係羅尹學姐,和首演相關的一係列變故該怎麼應對,還有他留下的那封信到底應不應該公布,應該怎麼公布,她處理起來更合適,你我都拿不太準…我們必須分開行動,我陪著安慰你是沒有用的,來不及再解釋了,你相信我,按我的做,這裡也需要你,我現在必須要走了。”
“然後,我枕頭下麵有一封信,之後轉交給我爸爸媽媽。”
瓊的嗓音一如既往地給人活潑愉快的感覺,但希蘭從她的目光和臉色看出,其性格氣質似乎與往日相比隱約發生了某些變化。
下一刻,她的小巧身影已經飛奔出門。
希蘭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幾秒,然後閉上眼睛,生生止斷了淚水。
“他肯定不會有事的。”
“但他如果離開了,這片精神園地,我要為他守護好。”
她掏出手帕用力將臉擦淨,隨後強迫自己停止抽泣,目光變得堅定果敢起來,瘦弱的身影同樣飛奔上樓。
“7點0分的趟次?這麼趕?”電話對麵盧的聲音十分詫異,“安排倒不難,但是,尼西米小姐晚上演出還趕得及回來嗎?”
“出了一些意外。”希蘭咬咬牙,但語氣竭力維持著平靜,“總之下午樂團集合後我再私底下告訴你。”
“意外?”盧本能地有一絲不太妙的預感。
“行。”“都都都...”
希蘭再次轉動著第二組號碼輪盤。
“範寧先生?早安。”
此刻堪堪七點,羅尹接到音樂總監辦公室這麼早的來電有些意外。
聽到那頭溫柔又知性的嗓音,加之再一次看到辦公椅上搭著的西服外套,以及筆筒旁邊的領結和懷表時,希蘭剛剛壓下去的情緒又難以抑製地翻湧起來。
“羅尹學姐,他不在這裡了......”
對方喚自己名字時,隱約壓抑的哭腔讓羅尹心底猛然一沉。
在得知大致基本情況,也得知瓊的安排後,她沉默了足足超過一分鐘才開口:
“我馬上過來。”
七點四十五,她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
“羅尹學姐...”希蘭看見眼前高挑的玄色衣裙身影,感覺剛剛瓊離開後,自己失去的那一絲安全感又回來了。
羅尹的臉色蒼白如紙,但語氣神態十分平靜,走到希蘭跟前,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發。
“沒事的啊,讓我先想想。”
隨後她深吸了口氣,拿起範寧留下的那張信箋。
其內容在電話裡麵也已得知,但她還是多讀了幾遍,然後蹙眉思考起來。
“羅尹學姐。”希蘭出聲道,“他的語氣並非私信,是對公眾作出的宣布...待會不是正好有第四輪的加座銷售,會有民眾,也會有媒體和音樂界人士,我們是不是得公布出去,如果拖到下午甚至晚上的話,趕場過來的樂迷會全部撲空的。”
“不,可以再等等。”羅尹抬起頭來。
“我猜,他在寫這封告示的時候,也沒有確定立即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隻是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你看——”
她的手指輕輕劃過“卡洛恩·範·寧”的署名。
“這個落款是沒有日期的!”
“全文中,唯一和時間節點有關的隻有個‘即日起’,可這也不是個明確的時間,說明他留了一些餘地,或是一些希望。”
“當它沒有宣布出去時,它就還未發生,首演夭折的事實還未發生...範寧先生把一部分公布時機的選擇權交到了我們手上,而且,尼西米小姐不是也說自己想起了什麼東西,然後嘗試去救他了嗎?她也許掌握了什麼行之有效的辦法。”
羅尹說到這擠出一絲笑容:“沒準,在晚8點前,他還會回到指揮台呢?”
“他會回來?”希蘭的眼眸短暫亮起,隨即又暗澹了下去,“那些人...特巡廳...他...我們的樂團...”
雖然潰不成句,但羅尹還是理會了她的意思。
她沉吟一番後開口:
“範寧先生辭掉了樂團總監職務,把特納藝術廳交到了你手上,但你也是指引學派會員,這仍是處在指引學派保護下的公共藝術設施,所以這一切本來還不足以撇清關係...但是,他同時直接退出了指引學派!”
“於是事情的性質,就不是所謂‘左手換右手’了,範寧先生和特巡廳的私人恩怨是一回事,但特納藝術廳的一切已經徹底和他再無瓜葛。《第二交響曲》總會首演的,就算今天夭折,不久之後我們也會...特巡廳若無正當理由地又去乾涉舊日交響樂團運作,那除非是準備和指引學派撕破臉皮,準備和藝術界、學院派、貴族及工廠主投資人的關係鬨僵,外加準備在非凡世界背上惡名了...”
“試想,討論組組長單位違背‘遏製失常區擴散’基本原則,蓄意破壞文化場館,阻礙人類藝術事業發展?...”羅尹分析形勢的語氣冷靜如冰,“以上種種,特巡廳作風強勢但不是傻子,波格來裡奇雖是當今公認最強的‘執序者’,但沒有足夠的利益,也不必在討論組中的教會‘聖者’與學派‘顧問’們麵前無謂樹敵…”
“換句話說,他們決定挾持範寧先生這樣具備雙重身份的人去涉足險地,是存在‘成本’或‘壓力’的,隻有器源神殘骸或失常區秘密這一級彆的利益能抵扣成本,單純的特納藝術廳和舊日交響樂團不具備這種利益。”
她再度摸了摸希蘭的頭發,然後平靜地提出建議:“白天先一切如常,將‘可能的取消’告訴奧爾佳、康格裡夫和兩位客座指揮就行,樂團那邊讓維吉爾或洛桑準備一套替換曲目,如果《第二交響曲》無法演出,就將範寧先生的宣布內容以‘突發臨時’口吻公布,並做出善後安排——四種方案的選擇權交給樂迷:接受替換曲目、等待日後補演、當場原價退票、抑或持票根等價兌換其他場次…以上作為最不利情況的準備,我們不一定能用上...”
“羅尹學姐,我聽你的。”希蘭吸了吸小鼻子,那本小提琴樂譜仍舊被她緊緊抱在懷裡:“但我真的好擔心他出不來了,雖然瓊說自己能嘗試著救他,但我還是擔心,我怕他們兩個人都出不來了,我總覺得有些後悔剛剛沒跟瓊一起...”
“他會出來的,要相信他啊。”羅尹似乎是很有信心地笑了笑,“他什麼時候讓大家失望過呢,我想現在擔心的,主要在於是不是能及時出來,或及時出來後還能不能回到指揮台,對吧?他和當局之間存在矛盾無疑,但或許沒有我們想得那麼糟糕,那麼不可調和呢?”
希蘭“嗯”了一聲:“那我先去換衣了,然後去做聯係安排。”
“去吧,沒事的啊,我在這裡。”
羅尹笑著側過頭去,拿起了那本她早看到了的《六首大提琴無伴奏組曲》。
翻看時,她神情和呼吸不再平靜,肩膀不可遏製地輕微顫動著。
你最好是將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了。
那天在海華勒小鎮莊園道彆時,你油門踩得那麼深,恐怕不是生之前的氣,也不是鬨小性子,而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毅然決然吧?
我站在煤氣燈下時你看過我嗎?就你那性格,你是不是根本沒看。
她的眼眶終於開始泛紅,而當看到抽屜握把上掛著的熟悉擺件時,她腦海一片空白地將其緩緩拉開。
一疊整整齊齊的信封。
“混蛋!
”淚水頃刻間從她臉上奪眶而出。
……
“長官,到底了,這牆上有個門。”
井下過了挺久後,下方再次傳來薩爾曼的回聲。
“進去時小心。”諾瑪·岡下達命令。
在調查員接二連三跨入之時,範寧難以置信地怔了一下。
......到底了?
對了,剛剛一直在做著盤算,沒留意時間上感覺不對,過得好像比上次久。
根據回憶,這是個高度分布嚴重不勻的塔形結構,最上麵應該是象征界源神起源的昏暗大廳。
它離井口的距離並不算遠,上次己方三人並未花太多時間就來到了這一高度。
再往下,是塗滿問號的,可能記載有佚源神符號的怪廳,其高度差隻低了不到十米。
再再往下,第三層“器源神層”才足夠深。
而“器源神層”離底端那個畫有“穹頂之門”式樣的地下河洞窟,仍有很遠的距離。
現在怎麼直接就到底了?
他不覺得這麼多人之前能漏過什麼東西。
極度驚異之中,範寧排著隊下落,腳尖觸到石磚,帶著一抹鮮紅顏料的“眼球風格”大門映入他眼簾。
這個痕跡與式樣,錯不了。
他的靈覺甚至還捕捉到了嵌於扶手邊的繁複鏤空燭台裡的蠟燭灰儘與底座。
那時近一年前的己方三人曾經留下的。
可是上麵兩個門呢?再往下的地下河洞窟呢?
怎麼什麼都沒了?
就隻有一個地下建築的主體“器源神層”?
“的確是圖倫加利亞王朝時期風格。”
最後麵的何蒙凝視著門的青銅質地和眼球式樣開口。
“疑似煉金術士協會的深井、第3史繁複風格的燭台與古老的甬道地轉,兩者突兀拚接,符合曆史檔桉中記錄過的類似雜糅現象。”岡點了點頭。
在七位調查員的包圍中,範寧跟著人群往裡,兩位邃曉者墊後,一個接一個地沒入怪異而古老的昏暗甬道裡。
眾人警惕觀望,範寧也在一言不發地打量四周。
他發現這裡的確也出現了一些異變,和井壁一樣。
腳底黏滑、牆磚開裂、讓人隱隱不安的危險氣息正從縫隙裡滲出。
是上次那個“顏料團”途經後所至?還是後來什麼新的未知變化?
自己因為有過對比才能察覺,但特巡廳的人應該並不知道。
範寧在小心提防的同時,也在留意著這些人的舉動反應。
在範寧思索中,眾人從甬道一路走入“畫廊”,牆上由人體嬗變顏料構成的抽象畫,有些已經脫落,有些仍然張牙舞爪。
幾個調查員在小心翼翼地取樣,兩位巡視長仔細眯起眼睛察看。
其帶著悚然和驚疑不定的反應,和範寧一行當初類似。
但接下來的舉動讓範寧不解。
兩個調查員拿出了噴壺狀的銀色金屬裝置,對準抽象畫上噴去。
“嗤——”“嗤——”
具有侵染性的純白霧氣蔓延開來,所到之處死寂如冰,除了兩位巡視長外,所有人都打了幾個寒顫。
“‘荒’相的耀質精華?”範寧察覺到了彌漫於畫廊上的異質色彩。
除了這種珍稀非凡材料外,還有很多無法識彆的組分。
抽象畫上五彩斑斕的顏料開始褪色至慘澹的白。
然後調查員又互相對準對方的頭按動了噴壺按鈕。
他們的頭發和衣物也開始褪色。
緊接著,包括兩位巡視長在內,這兩人逐一將隊員們的頭發與衣物也處理至慘白之色。
這種拿著怪異東西莫名其妙往自己身上弄的行為,讓範寧暗自開始懷疑這幫人是不是被什麼東西汙染了。.
正當他疑惑不解時,“嗤”地一聲,噴壺調轉方向,直接對準了自己的臉。
“你乾什麼!神經病嗎!?”他驚怒地退後一步。
其實反應已經很快,瞬間拉開了距離。
但這種白霧的彌散範圍太遠了,自己還是被噴了一頭。
“致敬某位存在。”對麵的紳士不帶情緒地出聲,看都沒看他一眼就繼續向前。
“彆廢話了,跟上。”後麵的諾瑪·岡冷冷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