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如何去描述這個1月17日晚,特納藝術廳的新聞發布會那令人震驚的程度呢?
很多記者和樂評人在散場後回去趕稿的路上,都不斷在心中預演,自己待會向同僚及親友分享這條消息時,到底會是個什麼語氣和肢體動作。
這麼說吧…
在後吉爾列斯時代,如果一位大師在積累大量的人生閱曆後,宣布將用合唱的方式升華他的下首交響曲,這是條震爆各國音樂界的消息無疑。
如果一位天資稍遜於大師的偉大音樂家,在暮年之際試圖用合唱攀登自己的《第九交響曲》巔峰,這也是條勁爆的消息無疑。
名氣和影響力更窄的音樂家下定如此決心,也算是人生最後階段的“飛蛾撲火”,各國音樂界依舊會將所有的目光聚焦到他的這一全過程,以成全他的致敬與攀登。
不過,一位3歲的年輕音樂家,在他的《c小調第二交響曲》?
而且他目前剛好處在音樂界的風口浪尖!
不管是那些此前對卡洛恩·範·寧留有頗多讚譽言論的主流媒體,還是本就持保守的審美立場,或擅長靠諷刺挖苦吸睛的某幾家刊物和知名樂評人,他們在回去的路上構思報道時,所想到的思路都不約而同地相似——
新聞金字塔結構的頂端內容,原先預留的素材統統撤下!
什麼“開幕季票房傳奇”、什麼“藝術天才與運營鬼才”、什麼“學院派與民族精神”、什麼“集過往風格之大成,開印象主義之先河”,這都不是重點!全部往後放!
寫不下的東西,以“此外,據了解.”的口吻來起段就行了!!
“《n與g9》”
——深諳引爆輿論之道的《霍夫曼留聲機》資深記者費列格,雙手抱胸低頭、靠坐在馬車上顛簸思考之時,腦海裡浮現出了上述標題的大號字體占據明日報紙頭版的效果。
兩位音樂家名字的(霍夫曼語版)首字母,加上兩部交響曲的序號。
如此標新立異,如此暗含對立,足以讓所有人為之側目,意欲一看究竟。
“《卡洛恩·範·寧宣稱將在末樂章加入合唱》”
——西大陸曆史悠久的嚴肅音樂權威媒體《雅努斯之聲》,預選的擬題方式簡單粗暴,顯然是直接照著“炸彈糊臉”的路子在走了。
“《狂妄的求索,務實的嘗試》”
——唐·耶圖斯,這位《提歐萊恩文化周報》的主編,在登上連夜返回聖塔蘭堡的火車之前,向報社總部草擬了一封電報,標題水平更是極高。
褒貶對置的形容詞,在確保行文客觀沉穩,符合帝國頭把交椅水平的前提下,瞬間造成了戲劇性的衝突。
“狂妄”顯然指的是範寧宣稱的《c小調第二交響曲》,“務實”則是明日開票的舊日交響樂團新年音樂會,範寧所說的那次“先行嘗試”:《c小調合唱幻想曲》。
的確很狂妄,也的確很務實。
對,尤其細細一思考後,這些人逐漸意識到,前者遙遙無期,但後者指日可待啊!
交響曲這樣的體裁,每一部都是藝術家的裡程碑,這位範寧指揮的《第一交響曲》完成才不到半年,期望馬上就聽到第二部肯定是不現實的,昨日交流時他自己也坦然說了,“可能數月,可能數年,可能更長,取決於靈感何日降臨。”
但新年音樂會,這不是兩周都不到了嗎?
這位年輕氣盛的天才音樂家選擇這樣的危險道路,到底是深思熟慮的自我實現,還是獲得成功之後的飄然忘形?這次“先行嘗試”能否初步對鋪天蓋地的爭議進行回應?去聽一聽《c小調合唱幻想曲》,答案不說全然揭曉,至少有了五成做底吧?
於是越來越多的市民和評論家,將短期的遐想全部放到1月31日晚了。
把《c小調第二交響曲》的爆裂閃光暫時擋一擋吧!仔細想想新聞發布會上的內容,範寧指揮對於新年音樂會首演的預告細節,同樣吊足了懸念和胃口!
雖然是單樂章作品,但既然是“小小的致敬”,那它的內部或許有起到樂章功能的分層,如“快-慢-快”的術語對比,經過樂隊一係列鋪墊後,讓光芒四射的合唱加入…
大家順理成章地作出這些猜想,不過,為什麼除了樂隊與人聲,還有鋼琴?鋼琴會在音樂的發展中起到如何的作用呢?作為一種輔助音色的配器而存在嗎?
還有透露的演出人員陣容,真的很有意思。
這位範寧先生不再擔任指揮,而是去彈鋼琴!舊日交響樂團邀請了浪漫主義大師席林斯合作執棒!
這位在浪漫主義潮流中毅然回歸古典,傾注30年心血完成《第一交響曲“無標題”》,斬獲“吉爾列斯繼承人”稱號的中生代大師,去指揮這樣一首“致敬吉爾列斯”的音樂…
而他的好友尼曼大師,將在男聲三重唱組合中領銜男高音!
另外的男中和男低,分彆是舊日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卡普侖先生,以及此次首演了交響詩《外光》的印象主義音樂家維吉爾先生。
女聲三重唱這邊,女高音將由提歐萊恩著名的沙龍女主人,麥克亞當侯爵夫人領銜!
女中女低則分彆是合唱團負責日常訓練的伊麗莎白小姐,以及此次首演了管弦樂組曲《水之意象集》的印象主義音樂家洛桑小姐。
噢,值得一提的是,維吉爾和洛桑兩位音樂家已成為舊日交響樂團的客座指揮。
這就有意思了,席林斯大師在台上指揮,範寧、卡普侖、維吉爾、洛桑這四位也是指揮,卻“不務正業”,在舞台上彈琴的彈琴,唱歌的唱歌…
再加上附屬於舊日交響樂團,來自“音樂救助”計劃的孩子們組成的合唱團。
——這些安排,既有屬於豪華配置的大咖雲集,又有某些帶著溫情和趣味的“客串”成分。
指揮、鋼琴、樂隊、六位歌手、一個合唱團…要素快全了。
人很多,很好玩,很熱鬨。
很新年音樂會!!
彆考慮那麼多複雜的敘事和命題了,這…說起來難道你不想去聽聽嗎!?
“卡洛恩,你的這種安排確實不錯,我們每個人的確可以考慮發展‘副業’,老在一個位置上久了難免乏味,上次我在《死神與少女》中擔任二提就很有新鮮感…”
新聞發布會散場之後,卸台清點花了更長的時間,深夜三人走在僅留有微弱煤氣燈光的大廳走廊上,瓊拿著一張新年音樂會的曲目單設計初稿嘖嘖稱讚。
“你喜歡我的嗓音嗎?要不下次伱也安排我去唱歌吧…”
“我忽然覺得排練壓力輕了千萬倍,之前間隔一天的頻率密不透風,現在隻用等十多天後的新年音樂會,而且那些曲子的長笛都好簡單,你寫的那一首樂隊部分也不難…”
“對了,睡覺做夢時聽見音樂片段是正常的嗎?比如帶低音的增三和弦之類的…”
“卡洛恩,你為什麼在後麵偷偷地笑?”
兩位小姑娘走在前麵,瓊愉快又輕軟的嗓音灑了一路,範寧沒有說話,兩人疑惑地回頭,卻看見他在黯淡燈光下的嘴角噙著笑意。
“我想起了一些開心的事情,很久以前了。”範寧回過神來,“然後,這個新年我也想讓自己和大家同樣這麼開心。”
前世畢業季之前的那個新年,學校交響樂團和合唱團一起上演的,正是《c小調合唱幻想曲》,自己同樣是彈的鋼琴。
這是範寧非常喜歡的一首作品,它的鋼琴部分充滿著抗爭與激情,氣質一如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它的“歡樂主題”是“歡樂頌”的前身,聽起來如出一轍;它時長二十來分鐘,不會像四個樂章的大型作品一樣將初聽者拒之門外;它的樂隊部分寫得平易近人,聲樂片段也不長,女聲三重唱、男聲三重唱後就以輝煌的合唱結束…
那時的範寧就一直覺得,相比崇高而充滿神性的《第九交響曲》,這首“小貝九”才是自己夠得著的歡樂,它的親手演出,憑借努力就能成為現實。
所以…很愉快的一個夜晚,昔日夥伴都在,音樂振奮人心,鮮花掌聲不斷,徹夜把酒言歡,彷佛未來全是能實現的理想、能長久的陪伴和能觸及的美好。
一瞬追憶,似乎中和了某些夢境陰影中潛在的不安因素。
“今年新年當然會更開心。”希蘭看著範寧,眼裡笑得很愉快,“變化太大了,我們現在有溫馨的精神家園、熱鬨的活動安排和那麼多誌同道合的同伴,不會隻是我們兩個人在馬車裡追憶著兒時每一次新年的變化和生活變遷。”
回憶結束後,那些情緒似乎頃刻間不見蹤影,範寧微微頷首,“密集的演出轟炸結束,先考慮考慮一些更現實的棘手問題吧…”
在生活區域的走廊上,範寧打開自己的辦公室門,拉開煤氣燈閘,讓柔和的米黃色光線灑滿桌椅和沙發。
緊接著他又打開了內邊的起居室房門。
裡麵是豪華酒店式的敞闊單間布局,兩道橡木屏風將其分割成了就寢、創作和陽台觀景區域,再往裡的一道小門,是帶沐浴區玻璃隔斷的盥洗室。
在三人都進來後,範寧關緊房門,從置物架上的一排無度數裝飾眼鏡中取下三副,並拆掉鏡框上暗棕色的遮陽鏡片。
瓊從口袋裡掏出三對透明的看似正常模樣的鏡片,換了上去,三人戴好。
她脫鞋、踩床、踮腳,將手指點向了頭頂吊燈水晶陣列下方的空間區域。
於是裡邊的牆壁上,出現了第二道原本看不見的木門。
戴眼鏡的三人,望向衣帽儲藏間牆上的五幅作品。
《山頂的暮色與牆》《蛇蠍的視角》《某情緒下所見之深淵》《銀鏡之河》《關於極端不對稱容器的創作式寫生》——它們的色彩運用到了某種接近偉大的程度,顏料調和得如群星歸位般恰到好處,任何微弱的平衡打破都會立馬使之黯然失色。
仿佛一旦摘下這浸泡過特製靈劑的眼鏡去觀看,那些或飽滿或勁道的筆觸就會翻滾、旋轉、高歌起來。
“當時匆匆兩天五幅,不得不說,馬萊先生仿得真像。”希蘭感歎道。
“都是直接作畫、快速運筆、無需層層鋪色的風格。”範寧擰著眉頭,“《綠色的夜晚》已升華,《痛苦的房間》多半也飄向了大宮廷學派的移湧秘境入口,如果將它們也升華,那麼‘七光之門’就會打開”
範寧知道特巡廳會來複查,也知道他們對文森特的作品名錄有充足采集。
既然要查,那麼肯定是要讓他們見到東西的,什麼“賣出去了”、“自己也不知道”、“一時半會找不到”的措辭就彆拿來騙傻子了。
不光見到,還得“貨真價實”,對得上他們的情報描述、人員印象或那些不甚清晰的照片存檔。
否則這幫人難免會把整棟藝術廳給翻成什麼樣子。
幸好“瓦修斯”一直在暗示他們,卡洛恩對文森特調查失常區的往事不甚明了,對音列殘卷的興趣隻是在助力作曲上。
又強調了特殊畫作並非唯一性物品,隻需滿足與“七光之門”發生神秘學聯係,並杜撰了還有幾幅民間采購的畫作被燒毀之事。
這讓特巡廳恐怕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繼續搜尋民間畫作上,而非死盯著這擁有特殊身份主人的特納藝術廳不放。
雖然“非唯一性”的說法沒有欺騙,但這多少又拖延了一些時間。
“隻是,誰知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暗門相關的秘密就是一顆粘手上的定時炸彈,既不敢再下去嘗試拆彈,也不能拱手交人,這種局麵真是危險又尷尬”
戴著鏡片的三人,又足足盯了畫作二十分鐘,試圖從內容本身讀出什麼暗示,但依舊無所收獲,直到範寧示意撤出衣帽間,瓊摘下眼鏡,重新踩上床,複原水晶吊燈陣列上的秘儀,衣帽間的門緩緩消失。
“而且,特巡廳現在對‘瓦修斯’失聯的態度我也摸不清楚,而且,而且”範寧後半句關於“舊日”的事情終歸是沒有說出,他雖然將其收容回了啟明教堂,也一直沒有帶到醒時世界,但那天發現的種種怪異事物,裹覆的粘膜、篡改的文字,陰霾反而似乎離自己更近一步了。
再者禮帽的事情…之前意外獲得並發現作用後,範寧其實暢想過,長時間陪特巡廳唱“雙簧”,不過隨後他意識到自己並不可能長期在刀尖上跳舞,也不能總是一個身份在活動時另一個身份不見人。
還有“小心蛇!!”的警告
“文森特叔叔就沒有給你任何提醒嗎?”希蘭問道。
範寧先是搖頭又是點頭:“‘啟明教堂’一事是我從美術館內某些蛛絲馬跡推測出來的,但除此之外暫時沒有了。”
他不是一個會在同伴麵前死守秘密的人,相反,他渴望有信任的人分擔壓力一起商量。
隻要時機合適了一部分,就會相告一部分。
但有些事情,似乎永遠等不到合適的時候。
“上次在聖塔蘭堡城市學院的酒店大堂,還有什麼沒說的嗎?”希蘭打量著他。
“沒有。”
卡洛恩身世上似乎背負了好多沉重的東西。與範寧的眼神接觸間,希蘭突然直覺有些不安,最近這種平靜快樂又相對純粹的音樂生活,不知道會持續到哪一月或是哪一年被打斷。
“瓊明天有課對吧,希蘭早點起來,跟我一起去市立精神病人委員會醫院,看望一下哈密爾頓老太太。”範寧將眼神的聚焦點從希蘭的臉頰上移開。
“小問題嗎?”希蘭見他轉移了話題,但仍舊順著問道。
在之前大量繁瑣的基礎工作中,哈密爾頓與她和門羅的相處時間,比範寧要長的多
“恐怕不算小。”範寧搖頭,“年紀大了,衰老已至,工作強度近年不降反增,各類調查環境的毒素又浸染了身體…”
“不算小,怎麼還呆在公立醫院?哪怕是從郡本級直屬前濟貧院獨立出的機構,恐怕水平也和私人醫生相去甚遠吧?”
希蘭問完一串問題後,自己心裡卻有了答案,那是哈密爾頓女士的就職單位,她或許是為了便於工作。
“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床邊的範寧由坐變躺,朝兩人揮了揮手,然後用被子卷起了自己的身體。
網抑雲pc端的歌單順序調整功能真的智障,隻能按曲名/專輯名/時長排序,我服了,而且和app不同步。
app的歌單順序現在應該是正常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