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剛剛入住,收拾了一下房間以及擺東西。”希蘭說道。
“不是房間,她在收拾自己。”瓊搶過話頭,“卡洛恩,你這是在乾什麼?怎麼還是一身紳士正裝,也沒看你拿出行李放東西…你坐在床邊上一直發呆嗎?為什麼不先去洗澡…”
說著說著她眼神掃到了垃圾簍——它高度不高,裡麵也很乾淨,沒有任何其它雜物,除了那一大摞設計精良的信箋和卡片。
《逆天邪神》
“海濱浴場泳池派對?”瓊捏起一張卡片,希蘭馬上湊攏了過來。
瓊又拿起更多的邀請函:“貴族小姐家庭教師、鋼琴大賽評委、音樂沙龍…卡洛恩,你的行程好滿…”
“所以我丟的地方是垃圾簍。”範寧上半身躺床,雙手枕著後腦勺。
“嗯好像最近你沒空,不過等演出結束後,如果你想選擇性參加,時間上也是可以合理規劃的,藝術家需要經常和外界交流,才能碰撞出更多的靈感…你缺不缺少這樣的私人事務助理?我覺得我可以勝任…”瓊一張張打量,湊一旁看著的希蘭突然驚訝道,“咦?維亞德林爵士的信也被你丟垃圾簍了嗎?”
“爵士?伯爵的邀請函都被我扔了兩個…”範寧躺在床上滿不在乎地揮手,然後突然直挺挺彈坐起來,“什麼?你說會長的信?”
他接過希蘭遞來的便箋,維亞德林的措辭言簡意賅。
「卡洛恩:祝賀你履新常任指揮。」
「明日的藝術節開幕式結束後,請來參加“討論組”為偉大詩人巴薩尼組織的吊唁活動,你會領略到一批著名音樂家角逐“波埃修斯藝術家”提名的表現,這對拓寬視野、增長見聞很有幫助,不少已成名的藝術家也樂意提攜後輩。」
「地址為鬱金香教區的“聖雅寧各驕陽教堂”。未儘事宜麵談。」
範寧眼神閃動,將維亞德林的信裝好。
自己剛認識維亞德林沒幾天他就不見蹤影,沒想到大半年後會長好不容易聯係自己,信卻差點被自己給丟了…之前那厚厚一疊實在太多,自己時間緊張看了一半就當廣告傳單丟了,偏偏這封重要的信在最後幾張的位置。
…吊唁巴薩尼?這位年邁的當代偉大詩人去世了?
範寧當然知道這位詩人,並拜讀過其好幾篇富有神秘主義色彩、象征主義色彩和濃鬱宗教氣息的詩歌。並且在之前他朔源調查時就有注意到,維埃恩生前最後一場音樂會,演奏曲目正是其自己所作的管風琴套曲《十四首巴薩尼的詩》。
巴薩尼是和老管風琴師維埃恩同時代的人,生於新曆8年,比後者生前還要長一年,範寧對他88歲的享年時長有些驚訝——這個世界人們的平均壽命是六十歲,哪怕是研習了“繭”和“池”有知者也難以改變,僅僅隻是在暮年能夠保持更好的機能,免於過多衰老病痛之虞。
因此他認為,巴薩尼極有可能是一名邃曉者。隻有突破到這一境界,才能讓身體和靈性發生更本質的變化,活到**十歲甚至百歲。
……一位偉大詩人兼邃曉者的吊唁紀念會?範寧不由得對第二天的活動感到好奇了起來。
這才是值得增長見聞的高質量文化活動。
此外,維亞德林的信中也提起了幾個自己之前偶有聽聞卻不熟悉的名詞,顯然在信中難以說明清楚。
“對了,你們看這個。”範寧站起身,將一直開著的房門鎖好,拿起那頂高筒禮帽。
幾分鐘後。
“分辨不出,完全分辨不出,這…怎麼會這樣?”兩位少女仍在難以置信地打量著眼前的“瓦修斯”。
瓊嘖嘖稱奇道:“行為舉止、說話語調、各種小動作…全都一模一樣,說實話我最開始都被嚇到了,以為是那個消失的調查員占據你的身體回來了。”
這次更詳細的嘗試讓範寧發現,除卻言行舉止和語音語調,甚至自己好像得到了瓦修斯的部分潛意識,包括情緒、性格、遇事的下意識反應以及近期一些超驗的靈感啟示…但是,基本沒有經驗的記憶。
總體而言,時間不太久的話,自己應該能牢牢把握住意識的主體性。
在範寧說出自己的利用想法後,希蘭表示道:“我們兩位低階有知者在知道真相的前提下,依舊沒通過任何手段看出,氣息包括靈體的特質都是一模一樣的,但這不意味著完全排除風險,首先更高級彆的有知者能否識彆不清楚,再者,你若是主動與特巡廳聯係,在一些涉及到瓦修斯經曆和記憶的交流事項上也可能會露餡。”
“是這樣沒錯,他的無形之力我也並未掌握。”範寧點頭,“但我可先用某種保守的方式,讓烏夫蘭塞爾那邊不至於認為瓦修斯已失聯…“
“至於其餘的動作和目的,等時機合適時再一步步試探,先讓你們知悉此事,除了遇到緊急情況方便接應外,你們也可以在‘瓦修斯’出麵活動時,幫我傳達一些‘範寧教授在忙著’的信號…”
在敲定一些配合細節後,範寧就將兩位少女送出門,並強調之後排練任務仍然緊張,叮囑她們早點睡。
隨後他鑽入盥洗室迅速洗漱一番,在桌麵上鋪開筆紙,準備在睡前按慣例寫作一會。
單樂章交響詩《c小調葬禮進行曲》,它的創作基本已接近尾聲了,範寧現在正在一邊配器,一邊完成再現部的收尾工作。
他覺得,這首管弦樂作品基本較好地達到了他心中那種“不同於刻板印象的、氣勢磅礴的、帶有抗爭和思辨意味的葬禮進行曲”效果。
範寧在它的開頭繼續采用了“安東·科納爾式”的霧狀音帶技法,但氣質卻與《第一交響曲》開頭,那種帶著涼意和濕氣的,極弱極輕極高的音背景截然不同。
如果說《第一交響曲》引子部分的弦樂寫法,是“悄無聲息的降臨滲透”,那這裡的引子則是“從寂靜中突然撕扯而出”——
在弦樂組突如其來的不安震音之下,低音提琴旋風般地奏出“詰問動機”的片段,這個音響效果,來源於範寧腦海中“某種預示性畫麵的莫名靈感”:黑暗籠罩的寂寥墓地之中,突然輝光破曉,土壤皸裂,石碑晃動。
但這個畫麵就像倒敘手法一般,很快隨著引子澹去,保留的僅僅是始終在低音區遊走變形的“詰問動機”,在此背景下,樂曲接下來進入“葬禮”的呈示部,有似莊嚴拷問的第一主題,田園牧歌風格的第二主題,以及象征著希望和救贖的,像號角一樣的第三主題…
整體而言,這是一個複雜的,極儘拓展的奏鳴曲式結構,範寧一貫運用了他喜愛的複調技巧,在龐大的呈示部主題群後,寫了三段精彩而性格各異的展開部,以及更濃縮精簡,更富有戲劇性的再現部。
在讀完多個音樂家的一生後,他滿足了自己對死亡的探討欲和表達欲,找到了那個“更高的角度”,成功地讓逝者莊嚴地躺在了花環之下,也讓其一生從“潔淨無瑕的鏡麵中反映了出來”。
但處在收尾工作的範寧卻開始有些迷惘了。
他覺得這首葬禮進行曲有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沒有回答。
或者說,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是隨著曲子進行而自然而然提出的:“葬禮結束是死亡不錯,所以人死亡後到底會怎樣?死後的世界是如何如何的?短暫的一生相比於漫長到恐怖的‘世界存在時間’而言,到底有沒有意義?”
範寧突然想到了身患白血病的卡普侖,他比起那些終日庸碌者,也算是找到人生意義的人了,可不免也如此這般發問:
人的一生是否就隻是一個可怖而巨大的惡作劇呢?
現在的曲子…能回答這個問題嗎?
或許,自己需要的是一部內容更豐富、背景更宏大、邏輯更嚴密的交響曲,但對於其他樂章該如何寫,自己目前並沒有太過清晰的想法。
“冬冬”兩聲輕輕敲門,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哪位?”範寧持筆抬頭。
“範寧先生,是我。”房間外麵傳來羅尹的聲音,“今晚進來一下還方便嗎?”
範寧吱呀一下擰開房門,隨即聞到了空氣中沐浴後的澹澹香波味。
“**點了,還不休息?”他看了一眼換上澹雅的白色連衣裙,發絲末梢還帶著微微濕氣的羅尹,側身示意她進來。
然後搬了一把椅子抵住打開的房門。
少女若有所思地看著範寧的動作,但很快藍色眼眸帶上一絲好奇,飛快地打量了一圈他住的房間。
“是不是打擾你作曲啦?”她發現客房裡唯一有很明顯使用痕跡的地方,就是攤開了一堆稿紙和筆記本的寫字桌。
“卡在一個地方不能動彈。”範寧示意她坐柔軟的單人沙發,自己在旁邊椅子上落座,“所以,你過來找我聊天或說說事情都挺好。”
羅尹笑得很開心:“那我就直接說啦,我爸爸明天想要見見你,所以,我可以帶你過去嗎?”
“麥克亞當侯爵大人要見我?”範寧先是驚訝,而後堆起心虛的笑容,“幾點鐘在哪?這樣的大人物點名要見我,我也不敢拒絕啊...“
他的忐忑實屬正常,倒不是因為羅尹或者爵位之類的緣故,主要是他已從瓦修斯口中得知,麥克亞當侯爵是博洛尼亞學派總會長,而且在提歐來恩是號稱“對敵手段最詭異的邃曉者”,這可就有點恐怖了。
範寧唯一見過的,隻是古爾德院長調用過的不完全遂曉者力量,而瓦修斯的評價顯然意味著,麥克亞當侯爵在遂曉者這一層次裡,都是實力極為強橫的存在。
之前他有心理準備,羅尹背後肯定不隻是有一個聖來尼亞的副校長叔叔那麼簡單,可誰知道她直接是博洛尼亞學派總負責人的女兒?
就連在瓦茨奈小鎮這種隱秘時空中,瓦修斯都不敢對羅尹動手,說是怕被推測出什麼端倪。在範寧現在的認知裡,麥克亞當侯爵這種級彆的人物,所能調用的無形之力恐怕已經接近有知者的天花板了。
“我帶你過去呢。”敏銳捕捉到範寧情緒的少女重複了一遍,同時眼裡笑意更濃了。
“所以羅尹小姐能不能提前透露點內容?”範寧試著問道。
“偉大的‘波埃修斯藝術家’、詩人、神秘主義者兼大提琴家巴薩尼的吊唁活動,我倆都不是主角,參與旁觀而已。”
羅尹邊說心裡也在邊暗自思索,以範寧先生的藝術造詣和個人實力,雖然不至於比爸爸還強,但要見個麵也不至於啊...嗯,難道是有什麼彆的方麵原因讓他心中忐忑?
“啊,原來你們也去。”範寧驚訝起來,這種事情都能碰巧的麼?
“維亞德林會長也有告訴你,對嗎?”羅尹低頭輕撫衣裙上的褶皺,“巴薩尼生前指示的下葬時間,為新舊日期交替的午夜1點或0點,根據安排,‘討論組’將委托特巡廳在此前的吊唁活動中,啟動913年‘波埃修斯藝術家’的提名人選醞釀工作...”
“所以,屆時我們能見到很多具有較高造詣和知名度的當代成熟藝術家出席活動,幾大官方組織也將派一些代表參加,且至少會有一位遂曉者高層到場...”說到這她對範寧展顏一笑,“這對於我們結識知名藝術家以及增長見聞會大有幫助,我覺得以範寧先生的才華和勢頭,可能隻要再過個三五年,也能走上這個角逐隊伍啦。”
“討論組”...“波埃修斯藝術家”...提名名單醞釀...這些不太明了的詞語,範寧在短短一天內聽聞了三次,除了羅尹和會長的信外,瓦修斯曾經還表示特巡廳正在考慮“以音列殘卷素材作為考題”。
聽之前的一些表述關係,“討論組委托特巡廳做某事...”,“特巡廳代討論組執行某事...”,討論組倒像是淩駕於特巡廳之上的另一層。
他開始在心中琢磨,是此刻直接請教羅尹這些不明了之處,還是先稍稍繞開這幾個關鍵詞,聊點關於她父親或與詩人吊唁活動本身相關的話題更好。
分享隱秘情報也是欠人情...明天自己就能見到維亞德林會長了,他那邊應該會帶來一些相關信息。
誰料到正當他在反複拿主意時,羅尹主動湊近,神秘兮兮問道:“範寧先生,說起來,你知道‘討論組’的一些隱秘內幕嗎?”
“我剛想請教你。”於是範寧坦然而笑,“如果麥克亞當家族的大小姐都對此不甚了解,就彆說我了。”
少女澄澈的藍色眼眸一眨不眨盯著自己,作出一副思索加好奇的樣子。
聯係起兩人相識的初期經曆,範寧自然知曉她內心所想,認真解釋道:“每個人都會有些或多或少的秘密,但對於共事的夥伴,我並不喜歡做出一副來曆高深,實力很強的樣子,除非是防備需要,所以羅尹小姐,你可能需要調整一下在心中對於我的‘人設’了...”
“人設是指一個人在他人印象中的形象或特質對嗎?”羅尹回憶了一下這個詞語含義,“唔...去掉了一些疏離的假象,和某些方麵過高的估計,但進一步明確了那些讓我欽佩的特質...總體來說,人設更加真實更加令人親近了。”
看著她認真打量自己的樣子,範寧笑著搖頭表示無奈。
然後直接問道:“所以,討論組是一個帝國的有知者組織?淩駕於特巡廳之上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