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箱式汽車穿過萊尼亞區一路向南,已經駛過橫跨普肖爾河的碼頭大橋。
這裡雖然劃歸南碼頭區,但離南邊布滿碼頭和船塢的城市邊界一帶還有不少距離。
稀疏的煤氣燈難以照清人影,雖然車輛行駛速度不快,但總是被安全意識薄弱的行人們逼得急刹。
範寧尤其不適應這種減震效果幾乎不存在的汽車底盤,爛路的出現始終猝不及防,讓車內眾人飛起又跌下,他覺得肚子裡沒消化的東西全快要吐出來了。
相對繁華熱鬨的主乾道上,沿街商店側伸出來的橙褐色標識牌在範寧視野裡倒退了一陣,然後車子就靠邊停下了。
“這裡不太好開進去。”司機熄掉發動機。
範寧看著昏暗視野裡大片大片的爛泥漿路,再回過頭看向整潔明亮的大街,突然就產生了一種魔幻感。
烏夫蘭塞爾城市規劃的最大特點果然是沒有規劃,學校、鐵路、工廠、倉庫、商業區、貧民窟等區塊,能以想到的任意排列組合方式堆砌在一起。
可能也就富人區的邊界能稍微清晰一點。
側街這一帶大雜院式的工人住宅被拆得七零八落,仍在作業的煤炭運輸車和蒸汽壓路機發出尖銳地嘎吱聲,飄散著膠水和汽油的混合刺鼻味。
“我們三人走路進去就是。”杜邦說道。
幾位衣著整潔的紳士眼睛不眨地盯著地麵,小心翼翼地避開遍地混合著冰水、泥漿、油汙和苔蘚的不明坨狀物,它們踩上去就會爆裂或者劃開,並鼓出臭烘烘地粘稠氣泡,在不甚明亮的光線下呈現出鉻綠的詭異色澤。
前幾年帝國陸續頒布了《雇工住宅法》和《公共衛生管理法》,規定了城市人口的最大密度和街區布局,並對此類區域的公廁、供排水和下水道係統做了規劃,旨在改善汙穢不堪的人居環境,遏製肺結核、霍亂等流行性疾病的傳播。
然而大部分片區的工作進展都停留在了眼前的場景。
“交流一下各自的能力信息。”走在前麵的杜邦沒有回頭,“我研習的相位為‘池’,晉升中位階已有5年,靈感強度約為五階,我的‘初識之光’可以選擇性抽取他人的部分感官強度,轉移到自己身上。”
杜邦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範寧覺得自己眼前的視野突然重度模糊了一下,而且雙腳失去了“踩地”的安穩觸感。
異變持續了很短暫的時間就恢複正常。
“有知者的能力真是不可預料,如果是潛在的對手,這些信息當屬於核心的秘密。”範寧暗自心驚,“而且杜邦的這類削弱感官的能力似乎挺克製我,畢竟運用靈覺是將‘超驗的啟示轉化為常規的五感’。”
他之前學習的《七光寶訓集譯本》一書中,係統性總結了有知者以七種相位晉升後,分彆可能獲得的一般性正麵能力。
其中‘池’之相位可能會讓視覺、聽覺、味覺、觸覺、嗅覺獲得強化。在部分正麵案例中,晉升者或是身體機能有提高,或身材相貌變美,或是變為美食家和烹飪家,還有少部分人生育能力得到增強,或者獲得與鮮血相關的能力。
從藝術角度來說,這一相位其實對演奏或舞蹈機能也有很大提升。
範寧清楚,指引學派會員間的交流是必要的,而且杜邦和門羅彼此應該已經知曉,此輪分享其實還是側重於告知自己。
他在第二個開口“我研習的相位為‘燭’,嗯…剛剛晉升沒幾天,靈感強度應該達到了三階後期,我的‘初識之光’是,能近乎瞬間地交換兩處的溫度。”
“罕見的天賦,罕見的饋贈,似乎有意想不到的發揮和成長空間。”門羅律師的語氣有些驚訝,“我研習的相位為‘燼’,靈感強度三階,至於初識之光…”
他飛快地拔出一柄灰色手槍,頃刻間已瞄準範寧的眉心,直接扣動了扳機!
“咻——”消音管發出的聲音稍有刺耳。
那枚子彈悄無聲息地穿過了範寧的頭顱,仿佛他並不存在似的。
後腦勺幾米遠處的路燈杆,火花迸射,硝煙漫起。
範寧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不知是因為一切發生得太快,還是門羅並不存在真正的惡意,自己的靈覺毫無預警,甚至連驚嚇反射都沒來得及出現。
“經我之手使用的熱武器,可以讓自己或同伴免於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同伴的定義權由我的靈決定。”門羅律師開口解釋。
杜邦立馬補充道“我認為門羅在晉升中位階後,還可以試試手雷。”
範寧回想起,研習“燼”之相位可能會讓有知者的力量或速度有一定增強,賦予冷兵器或熱武器的使用天賦,有成為格鬥大師或神槍手的潛質。他們還善於找到敵人的生理或心理弱點,挑撥矛盾,引起紛爭,部分案例中的有知者似乎獲得了控製風暴的能力。
不過這位律師如此奇怪的神秘能力…範寧還是又一次長了見識。
如果自己和敵人近距離纏鬥時,遠處站了一個這樣的幫手…
他直接抄起霰彈槍一頓突突突?
仔細一想,這樣的幫手在自己這邊真好。
“如果發生有知者間的戰鬥,你將自保放在第一,不要用力過猛。”最後杜邦叮囑了範寧。
短暫分享完信息的三人走過這一片爛泥漿帶,到了拆除工作還未推進的區域,前方再次出現了稀稀拉拉的燈火。
“嘿,小心!”
在幾個瘦胳膊瘦腿的孩童笑聲中,範寧差點被撞倒,他們持著熏得漆黑的斷木料互相追逐打鬨,衣服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走這條巷子,等下可以抄近道更快去工廠區。”門羅律師伸手指路。
“這也能叫巷子?”
範寧看著眼前一排排彼此背向而建的低矮房屋,兩排房共用一垛後牆,門前是狹窄的通道。
一位剛剛下工的住戶,在沒有踏出門的情況下,就從對麵一排的鄰居手裡接過了用鹽水煮熟的土豆。
這些住房沒有衛生設施,約每十戶合用一個公廁和兩個水龍頭,狹窄的通道地麵有兩道深溝,各家滲出汙水汙物就積在裡麵,甚至有些已經開始腐爛的動物屍體都無人清理,一起混合成發黑發臭的固液混合物。
“冬天來的體驗相對不錯,今年5月份我來過一次附近,差點沒被汗臭味和糞臭味給熏死。”杜邦如此表示。
“提供住房不是當局的義務,也沒有幾個雇工主認為自己有責任給工人提供住房。嗯…對這項工作感興趣的隻有私營建築商,他們會科學地分析出工人出價與地租、捐稅、利率、維修費之間的關係,然後給出‘最優方案’。”
律師先生說到這撇了撇嘴“這種緊靠工廠而建的雙排房屋群算是他們的標誌性作品了。”
幾人前後成列步行,範寧相對瘦窄的肩膀離兩側的牆壁稍有距離,不過他仍需要時不時側身,避讓那些蹲在門口用粗布沾水就著牙粉清潔口腔的居民。
不少衣衫破舊的工人們用或敬畏、或麻木、或警惕、或好奇的神色打量著三位紳士,不過,類似貧民窟內經常可見的貪婪凶狠的目光在這裡很少出現。
相比那些流浪漢和小賊,或在濟貧院做著短工,朝不保夕的遊民,工人們至少擁有自己的家庭,住處,以及一份相對穩定的活計。
況且行於最後的門羅,手中始終握著那把灰色的軍用自動手槍。
杜邦邊走邊說道“我今天挑的調查家庭,是既有人在近期夢到過奇怪男子,又有家庭成員在這幾天離奇慘死的。這樣效率更高,也可能找到兩者之間的某些聯係。”
“離奇慘死?”範寧眉頭皺起。
“麗安卡,21歲的製造廠女工,牙齦出血接近三個月,由於近一周變得嚴重,決定尋醫,獲得治療後未有好轉。昨天第三次去診所,醫生搗了搗她的口腔,結果整個下巴直接崩潰脫落了,不久後死於持續性吐血。”
杜邦用憂鬱的聲線緩緩講述完後,伸手敲了敲眼前一戶的木門。
然後歎了口氣“就是這家,讓我們先了解一下詳細情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