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收獲已滿,楊彥之也給他自己搜羅了一些物件,不過種類也比較雜,隻看來也大多都是他自己感興趣的那些物件,我是個外行,自然發現不了其中的特彆之處,不過他自己倒是挺歡心的。他卻是不貪心的,選的也不多。終是看完了全場,見再也沒什麼可以再看的了,我們就出了展室,楊彥之在前麵帶路,去了一側的隔間。隔間裡有四五個人看來也是剛聚齊,正在等著的樣子。我們一入屋,早先引導的那人趕緊起身給眾人介紹,楊彥之他們都認識,我自己這裡也隻說葛姓。那人讓人給上茶,然後又讓人把我們選中的物件全都送到這裡來。一見之下,那幾人大概是沒看到有自己特彆在意的東西,似是也鬆了口氣。在說起具體的物件時,原本他們對外是不說出處的,因中間可能會有一些陰私之事,隻對我們看似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好在都是來路清白之物。一件件的物件大家過目,中間就有人悄悄的撤去了一些物品,剩下的這些,請了原主人一一說過得寶的過程,多是在破落戶或是物件本家落敗後的遺物,這些人應該也都是這行當裡的行家,至少可以分辨得出一些古舊或者真假來。還好,我所想要的那幾件物件中,居然沒有一件贗品。意外之喜是那寶劍和匕也算是有來頭的,寶劍是末朝時期曾經的一個高官的佩劍,劍的工藝和火候不清楚,隻他後來因夷狄說,帶領部下反了,兵敗身亡,佩劍為原部下拾得。這人的後輩因生活艱難就售出了,倒也不貴,主要是因為收件的貨主對造劍工藝火候也不懂,銘文在劍身根部,也不似史上有名寶劍的樣貌。隻對劍鞘有些研究,至少劍鞘算是個好東西,所以價格壓的也比較低,那後輩估計也是困頓急了,反正比新打一把劍貴了不少的樣子,也就沒太計較出手。另一把匕即便是貨主也是不曉的,隻看造型迥異,和現時明顯不同,有些像剔骨尖刀的樣子,模樣有點醜,隻刃口風寒,銳利無比。貨主當場拿了一遝約一分高的宣紙在木板上展平壓實後,平放在地麵上,平伸胳膊,用兩個手指夾住匕柄,把匕刃尖向下自落。那匕應聲而落,直接穿透紙張後,紮再木板上後就矗立不懂,尚有差不多一半的刃身露在外麵,這鋒利程度令人咋舌。匕柄估計是貨主後來尋了匠人新製的,和匕看起來並不協調,隻是方便手握。這匕確實是一屠戶售出,他隻說是祖傳,除了鋒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是試著賣出,改善一下生活。這貨主也是喜歡這利勁,見也是個舊物件,要價又低,就當個玩意隨手就給收了,隻手柄處油膩難清,清理乾淨後柄身凸凹不平,也不像是銘文的樣子,拿在手中又有些膈手,就尋了手巧的匠人做了個包皮,日常當做防身的實用物件,這回擺出本來是湊湊數用的,不想被我瞧中了。這些個物件價值都不高,高一些的是那字帖,一共有三幅,隻這些東西不當吃又不當穿的,在動蕩的時局下,不及金銀來的有力。字端筆正的是兩幅詩帖,寫得很隨性的是個雜記,都是從同一個破敗家裡收來的,都是真跡,看看裡麵傳承有序的印章似也在佐證著這些話,隻沒有什麼大家、名家,傳的手數也較少。三幅作品裡麵隻隨性之作更得多人喜歡,可能與麥芾癲狂的性味有關。一番探討之後,所有的物價都給估了個價,其中的《本草全錄》和金鳳碧玉簪他們的意思就是送我們了,可能是他們也一直留意我對這兩件物事關注的時候要更多些,另一方麵貨值確實也不高,就想送一份人情。我隻說不必如此,也不太在意那些事。楊彥之給他們彙了鈔,都是他們原州大商號的通票,當時市麵上雖有些新開的銀行,隻這是新奇的事物,大家都將信將疑的,還在觀望中,所以多還是用些老辦法。事情辦完,他們原本準備留我們用餐的,我們確實沒興趣,另外展會的客人很多,總有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也不好把營生完全給放一邊,隻說日後再聚,我們就出門了。他們熱心的讓人把我們購得的物件包裹好,又送到車上來,我們上車出發之後,還見得那幾人愣愣的在門口和我們招手再見。”
“汽車往回返時,天色已經不早了。挑選物件的時間並不算長,價錢上那貨主給的也都比較實在,也沒什麼價好還的,也是不費時間,主要是講述物品的來曆和展示物品的特異,有些費時,不過這些都開闊視野,增長見識的好手段,而且另外還是有不少好處的,算是見證了一部分的曆史。雖然也沒什麼用,又不把它當營生,隻當是樂趣了,不過都還是蠻有意思的。在車上,楊彥之有些興奮,上車未久,他就張口欲說那匕,還沒說出第三個字時,我隻示意他不要講這個。這倒不是我看出了什麼,隻是有些話卻是不方便給第三者知曉。他當即醒悟,顧左右而言他的,儘說些他挑的那些東西,那紋飾,那銘文,那造型等等的,都是不多見的,價值也不小,應該是物有所值,說得眉飛色舞的,聽起來也很專業的樣子。楊彥之的言語給我提了個醒,這個匕應該是有些講究被他發現了,想來該是個有來頭的物價,不像那寶劍,雖說看起來來頭也不算小,也有不少事說的清,但也未見引起他太大的興趣,由此可見,那匕必有獨到之處。到了家,見到楊彥之的馬車也正在門口等,估摸著丸子已經早回了,我有些焦急,就當先而行。楊彥之在車裡拿東西,那司機隨後幫著把我購得的物件一起送進屋,被東哥接過拿到樓上書房去了。稍後,卻是楊彥之帶著自家車夫隨後跟進來,手裡擰著他今日新購得的一個香爐,一個天尊道像,體型也都不算太大,隻擰起來多少還是有些費勁的。他說這是今天送我的禮物,也沒包裝,就這樣直接送了。正好明宇進屋看見,不待東伯接手,一手一個,自己接過後,就也往樓上去了。司機和我們告辭,楊彥之也要走,我本來是準備留他們用晚餐的,隻都不肯留下,隻好送他們回了。這送客出門時,看看馬車,再看看汽車,心想送佛送到西吧,讓他排場一些也好,今天也是辛苦一天了,汽車明顯比馬車舒服的多,今日又是幫忙,還倒貼禮物,害得我好生過意不去。於是就拜托司機一回,讓他送楊彥之回家。楊彥之也沒有推辭,在這全餘斛地界,能有汽車者,比兩隻手的手指頭也多不出幾個來,這心意當也是足足的了。看著他們裡消失在暮色當中,再看看四周,已經是到了點燈時分了。此時,電燈在餘斛並不是什麼新鮮東西,輕軌電車都在街頭跑了有好些個年頭了的,東伯過來鎖好了大門,我們就一起往小樓去了。”
“我們一進屋,丸子就讓我去洗手,說餐食都已經準備好了,我歉意的看了看丸子,趕緊動作起來。用過飯後,我和丸子一起上了樓,把今天新購得的準備給丸子的東西都拿給她。丸子見了那《本草全錄》果然很激動,她學的是西醫,但是在藥草上,其實和那國也是有這方麵傳統的,丸子也有涉獵,家裡甚至也藏有好幾種《本草全錄》的刊行本,隻這一本明顯是特彆的。丸子打開書,粗略的翻動著,盯著插畫看個不停,激動地說她還從未見過此等手抄本,更彆說這手抄本很特彆,明顯不是某些愛好者或是膜拜的後人心血來潮之物,那插畫也是很珍貴的東西,描繪的細致、傳神,不像隨手之作。至於另一件金鳳碧玉簪,丸子也很欣喜,隻是兩種喜各有不同。丸子回到臥室去,把頭發重新梳妝了一遍,用這簪把頭發紮好,然後又回到書房,轉動身軀,展示給我看。其實,她推門進屋的時候,金鳳隨著步伐搖曳,再配上丸子高挑挺拔的身材,妖嬈多姿的軀體,顧盼留情的眼眸,嬌羞可人的裝扮,精致細膩的麵容,配著屋裡的燈光,真是令我沉醉。隨著丸子轉動的身軀,沉醉中不知醒,隻在那海洋中載沉載浮的,甚至於我自己起身抱住丸子時都不自知,可能是下意識的動作吧。我們相偎而坐,把今天購入的物件都一一展示給丸子看,還把那展會的情行和逛展觀感以及那些物件背後的故事全都講給丸子聽。丸子聽了後,也是很感慨,這世事無常,任憑你多大的英雄,隨著時間的流逝,不但榮光不再,更有不肖者,多少年的積累頃刻間煙消雲散,隻餘一地雞毛。”
“在送禮上,我感覺送帖三副有些不合適,主要是我們傳統中有事不過三的講究,並不是什麼好事,而這一下送了三幅,是不是潛藏著以後就再也不送類似東西的意思?本來一樁美事,反倒搞得大家不美氣,留下一副也好,丸子平日裡也是有練書法的時候,自己沒事時賞鑒一下,也是雅事。同時,麥芾作為咱家鄉人,他的作品無論送人還是自己留用,都是美談。那匕畢竟太過陰邪,失之堂皇,卻不好拿來當做送長輩的禮物。把心內的想法也說給丸子聽,丸子也點頭同意,就一起在家鄉人的三幅帖中挑選適合的兩幅送給嶽丈。我們觀感一樣,選取的居然是同兩幅帖,都不由相視一笑。一副字端筆正之作,一副隨性之作,我笑稱其為正邪相濟、雅俗共賞。丸子聽後又是嫣然一笑,隻把它當作笑談。至於那寶劍,劍本身背後的故事已經不重要,隻說它有些來曆,至於更多的就不太清楚了。我又把我國文化中關於寶劍所蘊涵文化意義和有關英雄、俠義、權力象征之間的邏輯也都講給丸子聽,算作錦上添花。有關劍文化,世界範圍內的有關權力方麵的意義都相差不多,英雄和俠義是我國地域特色,和那國也有這方麵的類似的講究。丸子若有所思,似是在想她父親有關這方麵的喜好,還是點了點頭。我笑對丸子說寶劍贈英雄,美酒送佳人,看來以後要多搜羅些美酒送給丸子才好。”
“事情隻得這樣了,也不想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研究討好嶽父,他在餘斛的時間應該不會太長。再說那些東西,他也未必能看得上眼,隻是表達一下我夫婦的心意罷了。正好次日也是休息日,也不是丸子輪流值班日。索性和丸子商量著,擇日不如撞日,就明天給嶽父送過去,免得他突然離開了,一場準備也是空擲。隻是當時時間也不早了,不便聯係,所以到了第二日一早,丸子就給嶽父去了問安電話,順便把我們準備今天過去看望他的事說了,嶽父亦興然應允。我們用過早餐,準備出門前,卻是楊彥之的電話到了。他問我今天可有有什麼安排沒有,他有些事要找我聊聊等等的,我曉得他的意思多半是要說那匕的事。我也就把今天準備給老丈人送禮,又特意把送劍和兩幅帖的事也告訴了他,問他可有什麼其它提議。聞弦歌而知雅意,顯然他也是收到了我要傳達的意思,隻說挺好的,又說晚上再過來拜訪雲雲,我也感覺答應於他。打電話也未花費多少時間,我們就早早乘車出門直奔櫻桃光智家去了。”
“嶽父果然在家候著,隻丸子的兄嫂都不在家。我們夫婦獻上寶劍和書帖,就端坐對麵也不言語。嶽父先看書帖,一幅一幅的細看,書帖的張型並不大,字數都不多,隻是他看的太細致,太認真,還要傭人把放大鏡拿給他。看一遍,再用放大鏡看一遍,看每個字,看每個字的運筆,看每個字的筆鋒,看每個字的結構,重點就是每個字都看的很細,還來來回回的看,遇到同樣一個字的,看起來還會對比了反複看。看完文字還看印章,甚至書帖上其他人偶有題墨等等的,他也都不放過。我和丸子麵麵相覷,一幅書帖橫豎也就那麼幾十個字,他這來來回回的都快看大半個時辰了,還沒有罷手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對我們說,那確實是個好東西,應該是麥芾中年以後的作品,字裡行間透著落寞、寂寥和癲狂,壓抑之中,突顯奔放,有矛盾、有對立、還有不拘,更多表現出來的還有不甘。這是那副隨性的作品,這老頭居然能從書帖中看出這許多東西,看來他不單單對字有很深的認識,對人也了解到很。說到這裡,我卻有些慚愧,這外國人都能成老鄉的知音了,我這鄉黨對此不說一無所知吧,隻能說是知之甚少,況且他都還能從字裡行間的看出而不是讀出麥芾的境遇和情緒、人情冷暖來等等的。儘管不知真假吧,至少說的很像那麼回事一樣。丸子把麥芾卻是我們老鄉近鄰的軼事講給嶽父聽,他聽後感覺也是很有意思。嶽父大約看出我們的無聊來,這都半個時辰多了,才看完一份,也曉得我們對這些個物件的興味不大,隻能說圖他所好,這馬屁算是拍對了的,就讓我們自己在家裡隨便轉轉,他自己慢慢看,看完後再尋我們說話。丸子一邊答應,一邊笑著對他父親說也要等他看完後,給他講一講這些物件背後的故事。嶽父一聽之後,也是一笑,隻這笑容平日裡可是不多見的。”
“因各式各樣的緣由吧,我平素是不大到櫻桃光智家去,也不願意去,隻這樣的,又造成了丸子去她兄嫂家的時候也不多。並且每次即便是去,也是來去匆匆的,說完話,辦完事後,旋即就離開了,這回卻是有時間來細看看他家中的情況了,以前倒是沒怎麼注意過。我們一邊參觀這大舅哥的寓所,一邊評頭論足的,哪裡好,哪裡有些不方便,哪裡可以借鑒,哪裡又可以避免,一方麵看,另一方麵是比較。隻顯然大舅哥是按自己的習慣來的,除臥房和書房搞的是和那式內飾外,還設置了一間道場,隻不算太大,裡麵放了一些和那國劍道的用品。其餘客房、會客廳、餐廳、廚房等等一些個地方的,明顯是西式的,基本保持原樣,改動不大。每個人的喜好和取向不一樣,所以也無所謂高下,隻能是借鑒一下罷了。二人世界,即使什麼都不做,隻是相向而視就已經很好了,更何況還有這彆樣的房屋擺設,手牽著手,走遍了房屋內外。時間似是忽然一下逝去,大門開闔的響動把我和丸子從沉醉中驚醒,原來是丸子的兄嫂回家來了,同行還帶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一個七、八歲小女孩,另外一個是位中年婦女,看起來是個幫傭,時不時的總盯著兩個孩子,防止發生什麼意外。我們在樓上見到他們時,他們顯然也注意到了我們,對我們揮手示意。我和丸子也趕緊下樓出門去迎接他們,見麵就相互行禮問好。丸子見到兩個小孩後,顯得格外激動,她嫂子也趕緊讓兩個孩子給姑姑行禮問好。丸子上前抱了抱男孩和女孩,末了,還牽住了那小女孩的手不放,小女孩也不怯,隻大方的讓丸子抓住。大家簇擁著進了屋,當櫻桃光智問起他父親時,丸子對他指了指書房。櫻桃光智卻也不敢去打擾,隻和我們說著話。另一邊丸子的嫂子卻催促著讓孩子們去洗一洗,兩個小孩和我們行禮後,就被幫傭帶著去了。我們在客廳裡說著話,一說之下才曉得,兩個孩子卻是趁著暑期過來看望父親來了,也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未見了。隻是我們從到這家一直到現在,至少一個半時辰過去了,嶽父也一直都未曾告訴我們,他的孫子孫女過來的消息,看來是個驚喜了。那男孩在我們離和那的時候,還是個小不點,轉眼都快成大人了,小女孩粉雕玉琢一般,是第一次見,卻是後來之事了。一邊感慨時間匆匆,一邊感慨世事變遷,誰也不曾料想到,當初在和那國時,大家多都還是意氣風發的時候,這回在餘斛,境遇卻又各有不同。不但是時間、地點的變換,對他們而言,卻也是從本國又變成異國他鄉,唯一沒變的是強弱對比,偌大的帝國還是被這撮爾小國欺侮,割地供銀。本來他們也是準備通知我們過來的,正好我們早上來了電話說過來拜訪,是嶽父接的,嶽父沒說,他們也不好提,所以沒刻意說起,隻這下驚喜的效果顯然達到了,我們卻有些尷尬,沒有給小朋友準備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