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亞日進了臥房後,先把明天行禮要穿的衣服整理出來後,就著澡盆的熱水,淨了身體,又穿好內衣,坐在床邊,迎著燈火,卻也沒有心思看書。父親晚上散步時,渾不似日常惜字如金的模樣,把臨彆的話又翻來覆去的說了一遍又一遍的,還一再的強調自己要多學、努力。自己當從哪裡著手呢?知識、學習、做人、處事、選擇、承受等等所有這一切又從何講起呢?自己當然是一腦子的糨糊,到時看先生何以教我吧。強迫著自己不再胡思亂想的,亨亞日下床來又漱了漱口,然後就又上床,拿了本書,斜倚在床頭,清空思緒,自己看了起來。還是那本孟子,隻是看,並不加以思考,隻是純粹講理的書有些乏味,會讓人困的很快,而待看到困時,其它的都不管,書本一撂,亨亞日就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醒來時,亨亞日卻是被王品福給叫醒了來,睜眼看時,見天色已亮,油燈也早就滅了,趕緊起身,換上備好的衣服,洗漱整理完就進了廳堂。廳堂裡,亨書勤正坐在太師椅上喝茶,看亨亞日進來,就凝目打量著一下自己的小兒子,觀看著他的衣著、步態、精神,看過之後,隻點了點頭,卻也沒有開口說話。
亨亞日趕忙上前問安,亨書勤沒有答話,隻示意兒子就近坐下。亨書勤問道:“昨晚休息的怎麼樣?”
亨亞日答道:“回父親,睡的很好。早早就睡了,中間也未曾醒過。”
亨書勤點點頭,說道:“那就好。古人每每遇上重大的日子是都要熏香、洗澡、穿新衣的,主要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示給他人,同時自己有了良好的精神麵貌,既有敬重之意,又有自我警醒、方便行事的一麵。我們這出門在外的,總是會有很多的不便,雖說儀程簡略,但必要的展示卻是一點都不能少,隻能因陋就簡了,保持這個狀態就好,上次初見時卻是有些萎靡。”
亨亞日一下子回想起前次山上見麵時的情形,不由有些羞。上次卻是晚上才匆忙趕到沁水寺,一大早又忙著趕山路,休息的不好,又趕了約莫一個時辰的山路,有些氣喘,剛到了太白頂的時候,因著一直是在走路,精神頭還行,在太白頂三人才剛一見麵時,初始時還好,隻靜立聽講多時後,難免還是會有些困乏感上頭的。
這時,王品福收拾好行李從亨亞日房間裡出來。亨書勤說道:“先吃飯吧,吃完飯才有力氣上山。”
於是三人就下了樓,來到酒樓的大堂,大堂裡空位很多,就隨意找了個座就坐下了。由於起的甚早,大堂裡除了他三人外,就隻有三兩個狀似行商的客人在,幸酒樓的早餐準備的也早,王品福就去找夥計要了些早點。隻是此時可供挑選的種類卻很少,王品福回來和亨氏父子講了早餐的情況,亨氏父子也並不計較。過不多時,卻是饅頭稀飯配小菜上了桌,亨書勤示意王品福一起吃,王品福卻也不好推脫,隻得一起。
餐點很簡單,隻是就餐卻有些麻煩,饅頭要趁熱吃,滾燙的稀飯卻要涼一涼才好,還有稀飯喝起來難免會發出抽吸的聲響,對亨氏父子來說卻是有些不雅的。亨氏父子夾起饅頭放到碟子裡,再掰開撕下一角,一點點的往口裡咽,然後在就著小菜,慢慢的吃。王品福卻沒那些計較,用筷子插上饅頭,就大口的嚼起來,再到饅頭熱度稍有下降,就把饅頭從筷子上取下,一邊用手抓著往嘴裡吞咽,一邊用筷子攪動著稀飯,有時還用嘴把熱氣吹散,好讓它可以更快的降溫。這一番操作之下,雖然多半的食物進了王品福之口,竟是吃完早點的速度比亨氏父子快了許多。
王品福吃完時,亨氏父子還在用餐,於是他就和亨書勤說他先上樓把準備好的禮物給取下來,等會兒好一起上路。亨書勤沒有開口說話,隻是點點頭,依然自顧的吃著早點,王品福則先會完鈔,然後就上樓去了。
過不多時,王品福背著包袱下樓來,亨氏父子正好也吃完了早點。亨書勤說了一句走吧後,就當先起身往酒樓外走,亨亞日和王品福隨後緩步跟上。出了酒樓,沿著上山的路,一路往前。因為現時是莊稼將熟未熟之時,卻是未到農忙季節,路上的早起的農人並不多,往上山方向去的更少。不過此番卻是踏青出遊的好時機,隻是有錢又有閒的人沒那麼些,再者通常也不會起得這般的早。開始的時候,三人走的比較慢,因著剛吃完早餐未久,不好快步趕路。亨亞日看王品福挎著的包裹似乎也並不怎麼大,好像也沒裝多少的東西,自己的行李多半還在客棧放著的,想來也是,今日是行禮第一,事情都還沒有定下,其它的隻能見麵之後,慢慢再講吧。
漸漸的,三人的步伐加快了些,隻是慢慢又入了山道,道路卻是更難行了。沿道路儘頭山脊上看,天空中慢慢出現了漫天的紅霞,應是太陽升起了。三人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這才到了去田王寨和太白峰兩處的岔路口,同樣也是一處山脊,亨書勤問亨亞日道:“四兒,累不?”
亨亞日腦門出著微汗,卻搖著頭說還好。亨書勤憐惜的說道:“時間尚早,我們就在這裡稍歇一下。品福,你要是吸煙的話,就趁著這會兒吧,隻是要注意千萬莫要引著了山火。”說完,示意兒子也找地方歇歇腳。王品福點了點頭,找了處乾淨的地方放下包袱,去到一側抽他的旱煙去了。
出發時卻是辰初,估算了下行程和時間,時間仍是充裕的很,雖說不好到的太早,但時間拖遝的太長,倘若一入室就開始儀式,到時也需不好看,約莫提前半個時辰左右當才是恰當的。末春辰時的太陽是溫和的,照在身上不顯熾熱,對著太陽,父子兩人相鄰而坐都沒有再說話,隻是亨亞日稍微顯得有些氣喘。隻稍坐了一袋煙的功夫,三人又踏上了行程。
上山的路總是比下山難行些,但無論多麼難行,隻要一直往前走,即使偶有停歇,也終有抵達目的地的時候。三人一邊走,還能從一路的山脊打量周圍這大自然的造物奇觀,這後半程因為時間充裕,走得也算是愜意,疲勞感少了不少,終是在巳初到了三省院門前。
王品福上前叩門,亨書勤在門前正中站定,亨亞日在稍側後整理了下衣著,抬眼上望著那扇門上的匾額。過了一會兒,隻聽得門後有門栓響動的聲音傳來,大門半開,一顆顯得蒼老的腦袋從門後露了出來。老者開口問道:“來訪者何人?”
王品福趕忙說道:“德安府亨氏二爺書勤攜三子亞日前來拜見。”
老者一聽說是亨氏來人,顯是知道所為何事,也不囉嗦,就趕忙把大門大開。老者開完門,對著亨書勤說道:“尊客一路辛苦。”
待三人入了院子,老者去到門後,動手預備把院門關上,王品福搶上前幫著老者關好院門,栓好門栓。老者這才對三人又說道:“老爺吩咐了,貴客先到書房去,老爺在書房候著貴客的到來,小少爺和貴侍且在此稍候,我待會再過來迎你們。尊客,請隨我來。”一邊說,一邊當先引路前去。亨書勤分彆時看了兒子一眼,也沒說話,隻是跟上老者向前去了。
幾人都是第一次進來,亨亞日發現這道院比從外麵看起來會顯得稍大一些,甚至把臨崖山體的一部分也都圍了起來,院裡規整的顯是栽種了有些年頭的香樟和桂花樹,間或一些四季青點綴其間,院子的西北角還生有一叢叢的高大翠竹,卻不似山竹那般低矮細小,院子中間用寬大的石板分砌了的幾條通行道路,似田畝的阡陌,又似街巷的平整小道掩映在樹叢中。臨著東方院牆樹叢枝椏交際蓬鬆密實處,下似有石凳石桌分布,在枝葉交彙下,儼然是一個天然的室外茶室。院子其間四季常青的植株,很少落葉,院子很潔淨、規整。透過穿行的石頭路可以隱約瞥見正室的建築和側室建築的部分,雖說山脊之上,沒有了遮擋,無論那個方向日照都是一樣的,但是季節的季風還是對房屋的建築方向有著影響,所以正室依然是麵南背北設置的,正室特彆的寬大、高聳,比之山下五開間房屋尤長不少。側室就少了這些講究,正室在東首一側不遠處是院牆,西側十米開外卻是平行並立的兩排東西向的側室,側室間也有著四五米的間距,側室房屋的樣式和山下顯然有著不同,像個反寫的“入”字樣,一側長一側短並不對稱,且稍微低矮一些,似是為了順應冬季寒冷的季風而專門設置的。
院落裡尚有些再翠植遮擋下看不太清的事物在的,亨亞日隻打量著這院落,小院雖然並不算多大,隻看著這像是園林更勝住所的地方,心裡就有幾分歡喜。他是喜歡這樣的地方的,隻還未及多看,卻是老者回轉過來了。老者對二人說道:“有勞二位久候了,隨老朽來吧。”
亨亞日回了聲請,看到老者當先引路,自己隨後跟上。
穿行在石板路上,一路前行,亨亞日還不忘扭頭四處打量院中景致。東邊一側地麵相對平實的多,地麵也多鋪有細碎些石塊,樹、物多些,西邊一側臨近院牆處更多的似是細分的田畦。穿過掩映的樹叢,往側室去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因著田畦裡多是種著些應季的菜蔬,一畦一畦的用石塊圍擋分割,還有少一些似是花圃,隻是山脊上似是適合栽種的花卉品種實在有限的很,即使是末春季節,卻也未見有甚花開放。這一側應該是由於種有菜蔬,所以大型植株很少,隻在側室一側才又載種了一排,除了房屋的遮擋,基本上可以四望無礙。不到近處不知,正室真的很高大,遠超一般意義的大宅,亨亞日從院中岔道往側室去就那麼一瞥,左右稍作對比,大小分明的很。
三人沿路而行,老者當先引著路,先是到了靠東一側的側室。這卻也是一個三開間的建築,老者當先領著二人進了這個側室的正堂。老者讓二人在客位坐下,王品福連忙擺手說不敢的。亨亞日沒那麼多的計較,就坐了下來,稍事休息,王品福把包裹放在一側的矮幾上,到一旁找了一個小凳子,坐在了一邊。
室內也甚是簡單,主客位中間是個高幾,背後是幾寬直達兩側牆體的神櫃,神櫃背靠著山牆,和另兩麵牆壁間分彆都放有一尊大缸。神櫃正中位置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大兩小三幅掛軸,卷軸上繪著神像,隻是亨亞日不認識。神櫃相應的位置上也擺了三尊一大兩小的青銅塑像,外形和掛軸繪像相差不大。神櫃正中靠外一些的是個香爐,香爐裡正燃著線香,香煙渺渺。亨亞日暗咐:這裡想必是這老者的住處了。
隻是老者卻也不好在主位上坐,張羅著斟茶,王品福也趕緊上前幫忙。忙完後,老者也移近了搬個凳子坐下,開口講道:“小少爺貴庚啊?”
亨亞日忙起身回道:“回長者問話,小子今年十歲多了,乙卯屬兔。”
老者一邊擺手,一邊忙說道:“小少爺不值當如此,我這是有些倚老賣老了。隻是我和我家婆子一直是跟著老夫人的,老夫人歿了後,說是跟著我家少爺,隻一直住在這山上,算起來在這山上住的有好些年頭了,外人很少見的。再說少爺這些年,咳,事情也多有不利,終日也是不開門見客的,一直這麼些年來,你們這回過來,尚是第一次大門大開,我這也是一邊好奇,一邊也是欣喜的很。”
亨亞日沒有答話,隻是暗咐自己雖當初聽了先生說道,知曉了一些,然而疑問也是很多,隻是自己無法開口。
老者沒管亨亞日怎麼想,自顧的接著說道:“少爺的事,我們做下人的是不便多嘴的。隻是昨個聽少爺說今日要見客,又做了些安排,你都不曉得我們有多高興,大家都動了起來。對了,這院子裡除了我們老兩口,還有我的兒子兒媳也住這裡,後麵那屋裡住的卻是個一直跟著少爺的啞巴,說是姓謝,具體叫什麼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們就喚他小謝,謝哥的。他能聽,就是不能說,但是做事麻利的很,又有勁兒。這回好不容易少爺肯大開大門,大家都高興的很,忙著準備呢,就我老頭子不中用了,安排讓我叨擾你們來。”
亨亞日接口道:“卻是當不得這麼說。”一邊想著,一邊說了心內的一些疑惑,問:“長者,請問你們在這山上頭生活,菜蔬可能還好說一些,糧食、布匹衣物怎麼辦?鹽巴、肉食這些也不好弄吧?是不是太不方便了?”
老者一聽笑了,說道:“嗯,住山上是多少有些不方便的,主要是糧食和鹽巴麻煩些,還有就是修補房屋要用的一些磚瓦,幸虧早先準備了一些,其它的我們這裡基本上都不大缺。布匹衣物、糧食和鹽巴也都耐存,雇人買上一回,能用上好久呢。”
亨亞日聽了也是很驚異。
老者接著說道:“後屋的那後麵有個磨坊,不但日常裡能碾米軋麵的,還可以磨豆腐呢。菜畦那角裡還喂有一籠雞,謝老弟還偶爾出去打打獵,肉食也吃不完的。謝老弟槍法好的很,隻每回也不肯多獵,有得吃就行了,冬日裡遇到野豬,自己吃、醃製好些野豬肉,剩下的好些要麼拿下麵售賣了,要麼就和遊客或是寨民換些小東西回來。另外還有不少的山貨,菇類、木耳也多的很,現在也是采菇的季節,再熱一些的話,馬上也會有木耳出來。可是一直能持續好久呢,好多的吃不完都就晾乾了,存起來。你看那院角的竹子也是的有好多竹筍的,外麵的山筍口感上差了不少,不似移栽過來的翠竹竹筍脆爽可口的,但是耐煮、勁道,冬日裡燉肉那可就香了…”
不但亨亞日聽的意外,就連王品福也是目瞪口呆的,卻是王品福不由自主的插口說了一句:“這樣也行?”
老者也不意外,說道:“當然了,逢年過節的,也是要喜慶些的,好些東西還是要采買的,像鞋襪棉衣、筆墨紙硯、針頭線腦的這些啊,當然魚、牛、羊肉啊這些也是,還有菜種啊,雞苗啊這些。能自己弄的就自己動手,實在弄不了的,就去置辦一些,不致失了辦法。再說謝老弟手巧的很,木工也能上手,桌椅板凳的也能就地取材,做的也漂亮結實的緊,平日裡也能就些山野果蔬的釀些酒,還有冬日裡需要的木炭,他也能行……”
老者滔滔不絕的說著話,親熱的如同一家人一樣,事無巨細,一一介紹著山上的生活:婆媳二人主要是照顧所有人日常飲食和縫縫補補之事事,媳婦手巧,也能做些簡單的成衣出來,鞋襪的自然不在話下;父子兩個主要是照顧菜畦、雞舍、食水柴禾和糧食準備,每逢適宜的季節采擷山貨;謝姓人做些雜務,也負責采買物資,心靈手巧,啥事都能做的來,是生活的有益補充。
亨亞日聽老者這麼一說,也是心向往之,隻是小小年紀,似也耐得住那份寂寞,對於一個喜歡幽靜的人來講,確是再好不過了。優良的環境,基本生活的自給自足,沒有瑣事的叨擾,生活得簡單而自在,隨性又自然,真是一個隱居的好地方。既要隱起來,就得耐得住那份寂寞,要是什麼都想要的話,那你還隱個什麼呢,難道是為了排解那份寂寞,卻去隱了個寂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