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細如針,刺青石板上的苔蘚泛起一層幽光。王心蝶家的黑色轎車停在巷口,尾燈在雨簾中暈成兩團血霧。她母親撐著一柄竹骨傘站在車旁,傘麵繪著的墨蝶被雨水浸潤,翅膀邊緣的銀粉正緩緩剝落。
“贛城這時候該有艾草糍粑了。“王心蝶搖下車窗,腕間的新款智能表閃過一串亂碼,“給你帶了磁吸充電寶,山裡信號差“
我望著她鎖骨處若隱若現的藍蝶貼紙——那是上周美術課的作品,此刻卻在雨中泛著金屬光澤。後備箱裡傳來異響,像是青銅器碰撞的悶聲。她父親突然重重咳嗽,副駕駛的遮陽板掉落,露出夾層裡的星象圖,坐標赫然標注著雪竇山。
小蝴蝶的父母是這兩天才回來的但這次回來並不做過多停留,而是要帶小蝴蝶走。小蝴蝶一家並不是本地的,記憶中他們是在我5歲左右搬過來的,據他們說是從贛城一帶遷到這裡,所以自然是要回贛城祭祖。
臨分彆前,我打著傘站在車窗前,不舍的看著小蝴蝶,叮囑她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小蝴蝶莞爾一笑:“安啦安啦,我會早點回來的。再說了,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困了我會睡覺,下雨了我知道往家跑的。”
聞言我也不再多說什麼,讓小蝴蝶關上了車窗,看著小蝴蝶駛向遠方。
我愣愣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雖然每次清明都要經曆一次,但我還是有點不舍。
過了一會兒,我轉身進入家門,父母也收拾著東西,準備前往鄉下的老家,可惜老家已經不是以前的老家了,家裡的兩位老人早在兩年前就去世了。
而打理老家的則父母雇的一個大嬸。這位大嬸也是個苦命人,丈夫前幾年在工地上被掉下來的鋼管砸沒了,不良廠商仗著有背景賠了兩萬塊錢,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兩個小孩也在外打工,一年也不見得回來幾次。
所以我父母就索性讓她幫忙打理老家,每月支付五百元工資。
太陽漸漸西下,到了傍晚,我們也坐上汽車,踏上了歸家的旅途。
我坐在窗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不禁想著:“小蝴蝶現在到哪了?算算時間也快到贛城一帶了吧。”
這時的我並不知道,小蝴蝶的老家根本就不是贛城。
在離開我家後,後視鏡裡的車牌逐漸模糊,尾燈在十字路口詭異地右轉——與導航設定的贛城方向背道而馳。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手機屏幕上蜿蜒成戰國漆器的雲雷紋。通話記錄裡最後一條視頻請求的失敗提示正在閃爍,背景隱約可見道觀的飛簷。
這一次小蝴蝶並沒有和我一起來時的陌生與茫然,反而是駕輕就熟的前往道廟,與父母一起進入了上次我們無法進入的房間,之後的幾天小蝴蝶一家人也沒再出現過。
轉眼間,汽車已經行駛在了鄉下的小路上。看著前方那既陌生又熟悉的房子,我的心裡不免升起了幾分悲傷。
兩位老人還在世的時候,都對我十分的好,每次我們回來的時候他們總會早早地站在家門口等著,我在村口時就能依稀看見爺爺筆挺的拄著拐杖,奶奶則佝僂著背,一齊在門前等著我們。
當我們到了近前,爺爺奶奶則滿臉笑意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然而,如今卻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了。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院門,走進院子。院子裡的一切都還是那麼熟悉,但卻少了些生機。我緩緩地走進屋裡,環顧四周,看到了牆上掛著的爺爺奶奶的照片,心中不免一陣酸楚。父母則在一旁收拾這東西,由於我們提前打過招呼,加上清明將近大嬸的兩個孩子也回來了,所以大嬸今天就乾脆沒來。
推開堂屋的檀木門,房內的老式石英鐘齒輪聲突然清晰百倍。爺爺奶奶的遺像前擺著兩盞青銅長明燈,燈油泛著詭異的靛藍色。照片裡的爺爺仍保持著軍人的挺拔,隻是瞳孔處被人用紅筆描出vii型符號;奶奶的銀鐲在供桌上微微震顫,內側刻著良渚玉琮的簡化紋。
隻是這一切,在我眼裡並未顯現。
不同於城市的熱鬨,農村的生活總是慢節奏的。傍晚時分,太陽慢慢西沉,天邊染了層橘紅。田埂上,農民扛著農具,腳步緩緩,身後跟著一蹦一跳的小狗。村口,老人們嘮著嗑,目光隨意。我坐在門前,看著各家各戶升起的嫋嫋炊煙,聞著不同的飯菜香味,恰在這時母親的聲音響起:“兒砸,過來吃飯了。”
我轉過身,看著桌上佳肴,色香誘人。父親正坐在主座上,母親則在一旁將剝好的蝦放在我的碗裡,這一刻我笑了,笑的很傻,但很幸福。
用過晚餐後,父母去找那些老鄉嘮嗑,我閒不住想要出去走走。我拿出手機想和小蝴蝶打個視頻,但轉念一想,小蝴蝶好像和我說過她老家沒有信號,所以打不了電話,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老家的夜晚總是靜謐的,宛如一幅寧靜的水墨畫。明月高懸,灑下銀白的光,將錯落有致的農舍、蜿蜒的小徑都清晰勾勒。池塘裡蛙聲此起彼伏,與草叢中的蟲鳴交織成曲。微風輕拂,帶著田野的芬芳與泥土的氣息,輕輕撫過我的臉頰,讓我不禁沉醉在這無邊美好之中。
我想要拿起手機記錄下一點什麼,於是我打開了手機的備忘錄。而備忘錄中不知何時多出來的語錄讓我感到有些疑惑,我翻看著其中的內容:
18:26=妊娠周期?
vii型符號=青銅器鑄造標記
汽水瓶=記憶容器
這些內容讓我有些不明所以,還沒等我細想,這才發覺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還帶有絲絲涼風。
看眼時間,已經很晚了,老家的夜晚還是有點涼意的。我緊了緊衣服,縮著身子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到達家中,父母也已經回來了,他們坐在院子中,聊著明天要準備些什麼,做些什麼。我在旁邊聽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無趣,打了個哈欠,起身洗洗睡去了。
而備忘錄中的東西卻又像是被我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