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
嚴世蕃和趙文華一路小跑著來到水雲間後院,第一眼就看到一個仆婦倒在地上,再往裡麵走,則看到海玥拿著書卷正在查看,燕修已經不見了蹤跡。
兩人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麵前:“明威!會首!這是怎麼了?你突然走得如此匆忙?”
“孫娘子畏罪自儘,屍體在裡間。”
海玥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書卷:“幸虧我來得及時,搜出了日錄,上麵記下了黎淵社的秘聞,簡直駭人聽聞!”
嚴世蕃一個健步衝上來,雙目炯炯地看了過來:“她果真是‘翼火蛇’?”
趙文華不甘落後,從另一側瞅向日錄:“‘百花釀’是她設計的?”
“是,也不是。”
海玥道:“從日錄上來看,‘黎淵社’研究南洋巫藥,已經不是一代人了。”
“最初的方式是煉丹,源自二十八宿裡的‘參水猿’,此人是一個丹師,仿造‘五石散’,煉製出一種令人躁動亢奮的‘參水猿散’,但久服之後,瞳孔泛藍,癲狂而死,社內稱之為‘猿鬼附身’。”
“後來‘參水猿’不甘,將配方傳下,經三代‘參水猿’研製,終於有了丹藥的誕生,名‘白虎星丹’。”
“據說此丹服下後,能令人精神亢奮,痛覺麻木,可三日不眠而力增數倍。”
“但丹毒始終無法根除,服食數月,就會形銷骨立,日漸衰弱,且依賴性極強,一旦不用,猶如萬蟻噬心,苦不堪言。”
“由於此丹效用太強,黎淵社內便計劃,故意將丹方外流,這些外流的配方藥效要相對低弱,禍患也少了許多,如‘天麻散’和‘百花釀’,可一旦適應了這些藥酒,再服‘白虎星丹’,即便察覺到不妥,也難以割舍了!”
嚴世蕃和趙文華聽到這裡,不禁動容。
無論是禦醫李紹庭的“天麻散”,還是趙文華的“百花釀”,都是半公開的存在,他們賣藥賣酒,並沒有特意遮掩。
因為這個年代,對於罌粟類藥品的認知確實不足,即便察覺到其中有些不妥之處,也不會太過警覺。
何況是藥三分毒,由於罌粟不純,成癮性發作得不是那麼快,相較於立竿見影的藥效,對於某些受病痛折磨的人來說,這些已是神藥,如江湖人就十分渴求“天麻散”鎮痛。
結果現在才知道,不是黎淵社發了善心,恰恰是他們徐徐圖之。
先上弱化版本的藥酒,再安排控製性最強的丹藥!
嚴世蕃覺得不寒而栗:“怪不得‘翼火蛇’膽敢妄言,借由此物,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控製京師權貴,原來她說的不是‘百花釀’,是藥性最可怕的‘白虎星丹’!”
趙文華連連點頭:“‘百花釀’依賴性並不強,但黎淵社所求的是循序漸進,讓京師的病患習慣於藥物的供應,此舉實在太惡毒了!”
“隻是這日錄記載得也太過完整了吧?”
嚴世蕃看向床榻上的屍體,又有些疑惑:“此人當真是‘翼火蛇’嗎?會不會故意留下日錄,讓剝皮替身更具欺騙性?”
“確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海玥道:“不過孫娘子昔日也是豔名蓋京師的仙會魁首,接觸過她的人不在少數,容貌毀了,但特征還有保留,接下來讓錦衣衛仔細驗屍,尋證人核對,足以確定她到底是不是真身。”
嚴世蕃皺眉:“可死的就算是孫大娘,也不能指明她就是‘翼火蛇’……”
“東樓此言大謬!”
趙文華趕忙道:“此人分明就是‘翼火蛇’,若非會首大駕,識破其真身,豈會畏罪自殺?若非會首明察秋毫,我一心會又怎能找出這部隱藏至深的日錄,識破這夥叛逆的驚天陰謀?”
“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嚴世蕃先是怒了,但目光一動,又趕忙改口:“不錯,不錯,此人就是‘翼火蛇’無疑!”
這般計較下去毫無意義,關鍵是日錄到手,黎淵社的秘密揭露,立下了恰到好處的大功!
此番先由趙文華的百花釀入手,再到發現予其提點的刑部老吏周世安,緊接著抓捕與周世安專門聯絡的校尉盧源,通過審問,終於清楚了秘密結社的名字和內部架構。
對比錦衣衛審問雲隱社的三個幻術師,對方咬緊牙關,死不開口,至今都不知那個秘密結社叫什麼,現在豈不是關鍵的突破?
至於一日之內抓捕“翼火蛇”,彆說外人,就連嚴世蕃都覺得懸,不僅要靠能力,更要看運氣了。
而今運氣就很好。
“翼火蛇”死了,看似一步之遙,但日錄被搜出,又是重大發現。
真要抓到一個活的,將黎淵社連根拔起了,一心會未免太過厲害,之後又能做什麼?陛下會不會反倒不再像之前那般在意他們了?
現在才是恰到好處嘛!
嚴世蕃並不知道,他的這種思路叫養匪自重,但和趙文華對視一眼,彼此看不順眼的兩個人首度達成一致。
海玥掃了一眼,就知這兩個人的小心思。
他其實倒沒擔心鳥儘弓藏,畢竟黎淵社這種秘密結社,絕不是找到一兩個核心成員就能連根拔起的。
真要這麼簡單,按照盧源先前所說,黎淵社內部出了一個叛徒,隻要其告發到朝廷,這個秘密結社豈不是早就破滅了?
可至今外界一片風平浪靜,黎淵社內的行動依舊,至少繼續在推動“白虎星丹”的進程。
‘要麼是那人固然背棄了黎淵社,但對於朝廷也不信任,故而沒有向朝廷揭發。’
‘要麼是那人知道即便揭發了,也抓不住黎淵社的核心人物,如盧源猜測的那般,叛徒是二十八星宿裡的‘亢金龍’,此人或許也隻知道部分二十八宿,對於真正決策的三垣堂知之甚少。’
抓住活的“翼火蛇”,基本也是如此。
此人真是毀容的孫娘子,在生無可戀的狀態下,嘴隻會比起紅娘子三人更嚴,最後一無所獲。
所以海玥的視線落在日錄上,頗為玩味。
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還把黎淵社有關“白虎星丹”的計劃,詳詳細細地寫在上麵?
破案後的卷宗也就是如此了,頂多加些前因後果的論證!
‘死的這個人,一旦證實是孫娘子,那就十之八九是‘翼火蛇’了,但這份日錄,是‘翼火蛇’寫的麼?嗬!’
‘黎淵社的叛徒……與水雲間花魁產生恩怨糾葛的京師豪俠……廣州府隱霧村一案的幕後之人……’
‘有意思!’
經過廣州府一案後,雙方就保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這回也不例外。
不過這種關係終有結束的時候,尤其是黎淵社已經進入了朝廷的視野之中,下次見麵,或許就要論個高下了!
“去通知錦衣衛吧!”
海玥親自看守現場,嚴世蕃和趙文華結伴去通知,待得陸炳飛奔到麵前,看完了日錄後,不禁驚喜交集:“沒想到真的抓住了!明威當真是令我大開眼界!丹藥……丹藥!”
嘴裡喃喃念叨著,陸炳悚然動容,顧不上漆黑的夜空:“不好!我得速速入宮稟告!”
……
寅時三刻。
紫禁城仍浸在朦朧的晨霧中。
乾清宮西側的丹房裡,燭火通明。
青銅丹鼎下的炭火發出細微的劈啪聲,爐膛內泛著一股焰光。
朱厚熜盤坐於蒲團之上,一襲素白道袍,玉冠束發,麵容平靜,呼吸綿長,似與殿內嫋嫋升騰的煙氣融為一體。
而丹鼎旁,一位老道手持拂塵,低聲誦念《太上丹經》,兩名道童分立左右,一人執扇控火,一人捧玉盤,盛放朱砂、雲母等物。
鼎中的藥液已熬煉完畢,此刻正泛著琥珀色的光澤。
“此乃龍虎辟穀丹,取晨露、鬆子、黃精、蒼術等藥,佐以三轉火候而成,服之可強身,延壽,助陛下證無上大道。”
聽著老道士的講解,朱厚熜凝視著鼎中流轉的丹液,眼底映著躍動的火光。
現在的他,想的其實不是什麼得道成仙。
而是生個兒子。
自從登基後,他的後宮嬪妃也有過身孕,但一位皇後、兩位妃嬪皆早產。
其中皇後的早產還與他有關,受其驚嚇,後重病不愈身亡,朱厚熜當時震怒,但這幾年過去,心裡已滿是悔意。
他年紀不大,但至今也二十五歲了,膝下無一個孩子。
武宗朱厚照就是因為膝下無子,最後才由他繼承大位,不會自己最後也要落得這麼個下場,讓旁人繼承江山吧?
不!
所以修道,在朱厚熜的眼裡就是兩個目的——
強身健體!生個皇子!
聽得老道士述說完藥效,他緩緩抬手,指尖在鼎口上方虛劃一圈,似在感應藥力。
殿內逐漸靜謐下來,唯有炭火偶爾爆出一星火花。
“呈上來吧!”
就在丹藥出爐,準備服用之際,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
“陛下!”
黃錦來到丹房外,噗通跪在地上,也顧不上打擾裡麵的修道,尖著嗓子道:“北鎮撫司急報——!”